第30章
回程時, 缪存和駱明翰一起走。
駱明翰讓莉莉安排了車,并表示如果再出問題她明天就可以滾蛋,年薪好幾十萬的助理工作香香, 莉莉慫得安排了三輛車, 一輛載人,兩輛護航。這一來可把小姨高興壞了,前一天晚上準備了一堆土特産準備讓兩人帶走, 缪存都推說放不下帶不走,這下好了, 三輛車後備箱直接裝滿。
要不是城市不讓養, 小姨簡直想讓缪存把孔雀也拎走一只——當然, 這個提議得到了駱明翰的堅決反對。
“雞腳帶回去記得馬上放冰箱, 那些果幹呢你給缪建成一半,剩下的自己留着吃,小姨給你做記號的,紅色的是頂級果兒,藍色的是次品, 你別給錯了, 新鮮山竹分給同學一點兒,跟大家處好關系……”小姨拉着他的手絮叨。
缪存聽一句就點一下頭, 很乖巧的樣子。
小姨摸摸他頭發, “寒假有空再來。”
“嗯。”
小姨每年都這麽說,但缪存只去過一次。他不想總是打擾小姨原本的生活。
駱明翰站在車邊等着,時間還有餘裕, 他并不催促。等得無聊了, 低頭點煙。車子停在村口小賣部, 就是缪存請他喝汽水的那一家, 把人店門都給擋着了。門口站着幾個人,遠遠地看熱鬧。
“燕兒的兒子對吧?一年比一年長得好。”
“畫畫可厲害了,拿了好多獎呢。”
駱明翰聞言笑笑,垂着臉按亮打火機。
“真不錯,自閉症能有今天,看着還挺正常的,跟正常人沒區別,你說是不是?”
另一人附和着說,“是啊,誰說不是呢,小時候又啞又傻的,燕兒就是走得早,否則到今天就能等着享福了。”
含着煙的唇松了,駱明翰怔住,目光穿過煙霧,看向被小姨抱進懷裏的缪存。
車子一直開到村口,缪存回過頭去,還能透過車尾看到小姨站在路口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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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姨對你挺好的,”駱明翰攬過他肩,揉了揉他頭發:“別這麽難舍難分,下次還陪你回來見她。”
缪存擡眸看他,臉上神情是似笑非笑的譏諷,好像看穿了駱明翰不過是随口一說。
駱明翰輕咳一聲給自己找補:“就當度假。”
缪存手上帶着戴着那枚镯子,戴右手,銀色的光很亮,他的手腕白而有骨感,原本束着一條紅繩,現在跟镯子一起戴,看着更獨特了些。
“這是誰送你的?”駱明翰牽起他的手。
“媽媽送的。”
這是一條遠看沒什麽,仔細端詳卻很精致的紅編繩。他媽媽走得早,照理來說應該早就褪色黯淡磨毛了,但缪存手上的卻還是鮮亮硬挺。
“你保護得很好。”駱明翰用指腹摩挲,擡起臉來,對缪存笑了笑。
“這是新的,她給我編了八十條,每年新年換一條,可以換到八十歲。”缪存淡淡地說,“她怕我一個人過年收不到禮物,也沒有壓歲錢。”
駱明翰徹底怔住。一個自知時日無多的母親,知道自己身死之後,自閉症的孩子前路未蔔,她沒有那麽多能力能為他遮風避雨安頓前程,便只能把陪伴和牽挂一點點編織進這樣的手環裏。
就算你到八十歲,媽媽也還是要記挂你新年有沒有人陪着你。
“你知道嗎,這個繩子從紡線到染色,再到編織,都是我媽媽親自做的。我們傣族的紡線也是非遺,”缪存抿着唇,眼神很亮,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她就坐在一樓的院子裏搖紡車,一邊搖,一邊哼一首歌。”
他真的哼了起來,很輕,調子斷斷續續的。駱明翰一時之間沒作聲,缪存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曲子戛然而止,他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沒什麽,”缪存故作輕松,從那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你應該不喜歡聽這些。”
他有毛病,這些事原本是要講給駱老師聽的,但一直退怯着拖延着沒說,現在怎麽先講給駱明翰了?
駱明翰頓了頓,“只要是關于你的事,我就喜歡聽。”
缪存在他的攻勢下渾身泛起緊張,一代入進駱遠鶴跟他溫柔沉沉地說出這句話,他的心就劇烈紊亂了起來,以至于臉都有些發熱了。他心裏默默地想,駱老師,我太堕落了,但是找贗品好爽,我有罪。
……他都有點欲罷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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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翰雖然是個大少爺脾氣,對缪存卻很照顧,小姨送的那些東西根本難以托運,駱明翰在機場找地方打包加固,統統都發了快遞。
兩人一身輕松地上了飛機,缪存在頭等艙展開毛毯,呢喃自語:“我都沒坐過頭等艙。”
這可把駱明翰可愛壞了。他交往的前任經濟條件都不差,一個個仿佛都是纡尊降貴到人間歷劫來的,缪存在他眼裏成了好一朵清新脫俗小白花。他動情地說:“以後都讓你坐頭等艙。”
缪存為難地“啊”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有私人飛機。”
駱明翰:“……”
“你有嗎?”缪存一本正經地問。
駱明翰冷冷吐出三個字:“可以有。”
那就是沒有呗。
“駱老師也可以有,但他沒要。”
有一位世界級收藏家對駱遠鶴的作品極度狂熱,想要送一架私人飛機給他,被駱遠鶴婉拒了。這件事不知道被哪個多嘴的展商宣揚了出來,一瞬間美院裏所有學生都知道了,駱遠鶴的偶像指數又噌噌飙到了頂。
駱明翰雙手抱臂,大馬金刀地坐着,閉目養神的臉上冷酷得一絲表情也沒有。
忍了半晌,要氣死了,睜開眼扣住缪存的手:“你很崇拜他?”
“崇拜的。”缪存不假思索。
媽的駱遠鶴有什麽好崇拜的,不就是會畫畫嗎?會畫畫了不起?除了畫畫他哪兒不是一級殘廢?駱明翰咬着牙:“你怎麽不崇拜崇拜你男朋友?”
“能崇拜你什麽?”缪存臉上的茫然很認真。
駱明翰擠出兩個字:“多了。”
缪存只好順他着他,像捋一只炸了毛的獅子,“我知道你年輕有為,”旁邊還有人呢,缪存湊他耳邊說剩下的話:“白手起家,清華本碩,聰明絕頂,前途無量,英俊倜傥,八塊腹肌,器大……”
沒聲兒了。
駱明翰斜睨他,語氣低沉又輕狂:“說啊,怎麽不說了?”
“又沒體驗過……不說了。”缪存躲着他的目光。
駱明翰最擅長逼迫人,拿出那副游刃有餘的姿态,嘴唇緊貼他耳廓:“你真的沒體驗過嗎?”
缪存一顆心要燒着了,駱明翰混蛋地說:“……你再好好回味回味。”
他不說“回想”,偏要用“回味”,回味什麽啊!回味被弄得要死了腦袋空白頭皮發麻雙目失神大腿筋攣的窒息感嗎?缪存屈起膝蓋,把臉蒙進攤子裏甕聲甕氣地說:“我是金魚,我已經忘了,你誰啊?”
駱明翰失笑出聲,過了會兒等空姐安全檢查過去之後,他才稍微認真地說:“你不要總是提駱遠鶴,我真的會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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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新機場投入使用,下機和登機共走一個登機口通道,共用一片商業區,趕飛機的和新落地的彙成一片,多少不期而遇和久別重逢就這樣誕生。
駱明翰并沒有注意到席霄寒,直到對方叫了他的名字。他擡起眸的同時,腳步就頓住了。
席霄寒還是老樣子,身上的每塊布料都充滿剪裁的高級感,栗色的自然卷頭發下,是一張蒙着口罩的臉。見駱明翰看到他了,他才勾下黑色口罩,歪頭對他展顏一笑:“好久不見了。”
駱明翰就很想來根煙。
席霄寒推着拉杆箱,慢悠悠走到駱明翰身前,用熟稔松弛的姿态寒暄說:“你好像還是老樣子,上次我碰到關映濤,問他你過得好不好,他都沒回我,讓我自己來問你。”他笑起來蠻甜的,帶一點被偏愛的嬌縱,“所以呢,你過得好嗎?”
駱明翰深深地看着他:“還不錯。”
缪存馬上意識到,這應該就是駱明翰的初戀。
“好幾次走到國貿樓下了,總想順便上樓去找你喝杯咖啡,”席霄寒的話裏略帶點遺憾,聲音也輕了下去:“但一想你肯定不願意見我,我怕你兇我。”
以退為進的姿态,駱明翰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在紳士的界限內:“說笑了,我為什麽要兇你?”
席霄寒仔仔細細地盯了他兩秒,目光一轉,注意到缪存。他的那一瞥眼神很難形容,只是輕飄飄地在缪存身上轉了一圈,但似乎已下了某種定論,臉上浮現出不以為意的微笑,“你朋友?”他故意問。
駱明翰強調:“男朋友。”
缪存想走了。要是他不在,也許這就是兩人重歸于好的開端,他在這裏是多餘的,而且很無聊。他在各種莫名的敵意中長大,很輕易便能分辨善意與敵對,很顯然,席霄寒對他屬于的後者。他才沒空在這裏陪着演戲。
席霄寒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缪存身上,這一次,纡尊降貴地停留兩秒,“你好呀。”
他拿對小朋友的語氣打招呼。
缪存懶洋洋地擡了下手:“嗨。”
席霄寒莫名噗的一下笑了起來,不再與他說話,而是繼續看着駱明翰,輕描淡寫:“你眼光什麽時候變了?”
駱明翰對他的耐心到達了極限:“确實,變得更高了。”
缪存:“……”
你們打架把我架上去幹什麽!
駱明翰神情一淡漠,席霄寒反倒在這一瞬間流露出迷戀的目光,又很快收斂了,微微一笑:“對了,你之前送我的那個玩偶……就是那個限量的,我一直抱着睡覺的,那個牌子的中國總店關了,你知道還有哪裏可以買到嗎?”
“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天天抱天天睡,有個地方磨得厲害,我想讓他們給我修一下。”
人來人往中,駱明翰靜了幾秒才問:“……你還一直抱着它。”
席霄寒“嗯”了一聲,忽然知道害羞了,垂下了臉摸了摸鼻側:“你別笑我,它現在還在我行李箱裏。”
那個玩偶貴到離譜,駱明翰從倫敦帶回來的,确實是有終生養護的服務。只不過他以為,席霄寒應該早就扔了。
“我給你英國總店sales的電話。”
“你把我微信删除拉黑了。”
駱明翰停頓了一下,掏出手機:“現在加。”
席霄寒慢悠悠掏出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界面,餘光注意到缪存,“我都忘了,”他倏然收回手機,“催促登機了,先走了,下次再說。”
最終駱明翰也沒掃到他的二維碼,席霄寒一陣輕風般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拜。”
背影淹沒在轟然的人流中。
公告牌信息更新不停,駱明翰沒有回頭找他,但确實是靜了兩秒,才對缪存說:“走吧。”
缪存腳步沒動,對他勾了下手指,不太耐煩地說:“過來。”
駱明翰不明所以,微微俯下點身,缪存圈住他腰,一手攀緣住他肩,演技很好地做出了被駱明翰強勢摟在懷裏的姿态。
踮腳将唇湊了上去,主動親吻。
駱明翰:“。”
這是缪存第一次對他主動,好他媽上頭。
他反客為主,緊緊箍住了缪存,一手捧着他巴掌大的臉,回吻得強勢灼熱。
勝券在握回過頭去、本以為能看到駱明翰失魂落魄的席霄寒:“……”
大都市就是這點好,同性當衆接吻也算不得什麽的,并不能減緩他們匆匆的步履。缪存覺得席霄寒應該已經走了,退出一點距離,“……夠了。”
駱明翰饒有興致地觀察他。
剛才還一幅要圈地做主的姿态,現在卻又知道不好意思了。
“這算什麽?吃醋?還是宣示主權?”
“都不是,”缪存重新推起拉杆箱,懶懶地說,“他故意欺負你,我順手幫你找找場子而已。”
駱明翰一怔,猝不及防地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缪存蹙眉。
“笑你的嘴硬,順便感謝你的好心。”駱明翰自自然然地牽住他的手,“你要是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吃醋了,我會更高興。”
“你對于讓我吃醋就這麽有執念嗎?”缪存簡直費解。
“因為我喜歡你,”駱明翰收斂了笑意,眉目間英俊且神情,“沒有一個人不想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找到被在乎的感覺。”
其實缪存明白,駱明翰只是在玩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逼真的戀愛游戲,甚至是攻略游戲。他可能都沒把缪存——或者說之前那些情人,當作真實的人。
而只把他們當作可以攻略的、不會傷痛的游戲角色。
攻略到位再玩一玩,厭倦了就去下一個副本、下一個劇本了。
作為被攻略的對象,缪存每一天都覺得挺甜的,只要一對上這張和駱遠鶴一模一樣的臉,甜度更加加倍。
但被攻略的次數多了,他也會煩的,好嗎?
缪存在這一瞬間察覺到這股煩躁。他意識到,只要他一直遵從內心表現出對駱明翰的私事風流債滿不在乎的樣子,駱明翰就會不斷地試探、不斷地攻略。
那他會被煩死的!他只想跟替身好好玩戀愛游戲,不想成為給他刷經驗的NPC!
缪存決定不再唱反調,而是順着駱明翰的劇本走:“好吧,我吃醋。”
他擡起眼眸,裏面浸透了無辜的委屈,但臉上表情很淡,這令他的吃醋簡直漂亮到動人。
“我确實在吃醋,那天在夜市勸你回去找他也是假的故意的,今天親你也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聽你親口說永遠也不會回去找他,就是想當着他的面告訴他你們已經是過去式了,”末了,冷冰冰賭氣地問:“你滿意了?”
駱明翰何止滿意,簡直要爽飛了。
這是九月初,城市迎來了最舒爽的天氣,城市軌道外的行道上,有一棵樹在此刻抵達了秋天,落下了它的第一片葉子。
兩個半月。
從初遇缪存到動了心思想上手他,再到真正到今天的全面攻略,駱明翰一共花了兩個半月。比以往用時更久,但更刺激、更耐玩,體驗度更高。
如果這是一個攻略游戲,駱明翰要給缪存打五星。
睡到下午才起的關映濤收到了攻略大師的微信:「有空帶他過去玩。」
關映濤睡得七葷八素的,對着這行字琢磨了半天,眼睛慢慢瞪大。媽的不愧是駱明翰,去趟版納就拿下了?這不開香槟很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