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版納的最後一天, 缪存陪駱明翰去告莊逛了夜市。號稱亞洲最大的星空夜市,從位于高出的寺廟看去時,被燈光照得五顏六色的六角帳篷确實如星星一般, 浩瀚地從腳下一直蔓延到盡頭的兩尊白象之間。
滿街都是穿着傣族傳統服飾的少女, 戴着金冠和金護甲, 腰上銀色腰帶發着光,額頭的水滴珠寶充滿異域風情,比少女更多的是攝影師,靈活的中介走街串巷, 逮到一個年輕人便問,拍寫真嗎199一套包服化精修底片全送——一口氣能說到游客都走遠了, 尤引頸踮腳不死心地大喊:感興趣了記得回來找我啊!
缪存生得明眸皓齒, 膚色冷白而唇瓣總是看着紅潤,垂下眼時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窪陰影, 擡眸時窄窄的雙眼皮有上挑的弧度,拉客的小夥子嬉皮笑臉:“你這麽漂亮不如穿裙子拍也行啊!”
缪存懷裏抱着椰子,還沒開口, 駱明翰倒先發了火, 雙目居高臨下地冷峻凝視,臉上面無表情:“別調戲他。”
把缪存護到了身體另一側。
當老板的就是會監守自盜, 把人吓跑了,自己反倒戲谑地問缪存:“穿裙子嗎?”
缪存瞪着眼,仿佛人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 吃驚地問:“你是變态嗎?”
駱明翰笑了一聲, 攬着他肩将人攬進懷裏, 垂眸瞥了眼他漂亮的臉龐, 沒有說話。
不急, 他有的是時間玩他。
缪存知道他不喝椰水,便請他喝老撾冰咖啡。果然如他所說,要盛在透明塑料袋裏,再裝入紙袋中,如此一邊逛一邊拎着喝,才有氛圍。
街邊水果店散發着濃郁的水果香味,榴蓮芒果山竹蜜瓜個個新鮮芬芳,缪存買了一盒現切拼裝,捧在懷裏用牙簽插着吃。
他這樣子很無憂無慮,與在城市裏是截然不同的模樣,駱明翰忽然想起:“怎麽從沒見你提過你父母?他們管你管得很嚴?”
缪存對一塊蜜瓜細嚼慢咽,汁水是甜的,但他臉上那股漂亮的天真消失了,“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我跟我爸爸和後媽一起生活。”
駱明翰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傻逼。
“每年回版納,也是來看媽媽嗎?”駱明翰猜測着,“媽媽葬在這裏?”
“嗯。”缪存始終低着頭,仿佛盒子裏的瓜果有什麽特別好看的地方。
Advertisement
“小時候住在這裏,是不是很開心?”駱明翰不動聲色地安慰他,轉移話題:“我小時候被管得很嚴,什麽野外鄉下都不準去,駱遠鶴天天畫畫,我就天天做奧數。”
“小時候回版納是治病的,不是來玩的,”缪存淡淡地說:“住了五年,差不多快好的時候,她反而走了,我一直不知道原來她也生了很重的病。我只顧着自己。”
駱明翰頓了一下,腳步也緩下來。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他牽起缪存的手,“不會,只要你開開心心地活着,就是為了她好。”
燒烤攤煙霧缭繞,傣族小妹熱情招攬過客,小夜燈下的小攤上,從義務批發來的商品玲琅滿目,有個小攤子上,支着一塊小小的牌子:
「小象十元一群」
缪存蹲下身摸摸那一串紅繩子的白玉小象,像當初摸那盆月季的小葉子。
他被這行字可愛到,駱明翰被他可愛到。
駱明翰其實快十幾年沒逛過這種小街了。他上大學時開始跟席霄寒交往,席霄寒家裏條件好,被嬌寵着長大的,養了一身嬌縱脾氣,只穿羊皮鞋,只逛奢侈品店,只吃人均一千以上的餐廳。
駱明翰家裏條件雖然不差,但跟席家那種巨富比起來是天壤之別,要讓席霄寒來逛夜市,那簡直不亞于逼公主微服私訪。
這只是一瞬間的走神,但缪存回過眸時,便察覺了他的心不在焉,“你想到誰了?”
駱明翰輕描淡寫:“一個前任。”
“你的初戀?”
駱明翰訝異又好笑:“怎麽這麽聰明?”
“你心裏還有他。”缪存直白地說。
“不怎麽有。”
不怎麽有,那就是确實有,只是程度多少的問題。
駱明翰扭頭看向缪存,看他還是捧着椰子沒心沒肺的樣子,故意問:“我剛才确實是在想他,你不生氣?”
“不生氣。”缪存說,“你的房子裏到處都是他喜歡的風格,房子和畫一樣,都是心境喜好的一種反應,房子在等他,說明你也在等他。”
駱明翰啞口無言,但沒有着急反駁。要是換做以前,他會深情款款地發誓,席霄寒早已被他徹底取代,他現在心裏只裝得下他,是他治好了自己被席霄寒傷透的心,令他重新相信了真愛……睜眼說瞎話誰不會。
但面對缪存,他忽然想換個方式。
蹙着的眉心舒展,駱明翰雲淡風輕地說:“你真聰明,我确實在等他。”
缪存眨了眨眼,鼓勵他:“會等到的。”
駱明翰:“……”
缪存煞有介事地說:“有的感情就是這樣的,分分合合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原來的那個人。說不定你和你初戀就是這樣,你們現在身邊的人,都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夠了。
駱明翰聽得額頭青筋直跳,閉了眼忍之又忍:“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不如現在就回去找他複合。”
缪存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咬着吸管的嘴松開了,唇微張,欲言又止半晌:“……你要是很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冰咖啡的紙袋都被捏皺了,駱明翰忍無可忍,一把攥住缪存的胳膊,“缪存,”咬牙切齒地低沉:“你可真是大方!”
缪存實話實說:“我心裏會難過的,只是如果你一定很想回去——”他悶哼一聲,疼得蹙起了眉。
駱明翰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手上的力道失了穩,他把缪存都攥疼了。
“你會難過?”
當然會難過,因為原本以為可以跟他交往一年,直到他去法國,或者駱遠鶴回來,但如果替身主動要求下崗,他總不能像個無良老板一樣硬扣着他。
而且替身主動表示領悟了真愛,除了尊重祝福,缪存也想不出別的該幹的。
缪存點點頭:“挺難過的。”
夜市中熙熙攘攘的,但似乎離他們很遠,樹影在地上婆娑,在這個安靜的無人問津的角落,駱明翰不管不顧地牽着他,啞聲問:“哪種難過?”
“不舍得的那種難過,”缪存垂下眼眸,似乎在感受心底的情緒,末了,仰起臉來,勾着駱明翰的手指懇求他:“要不然,你能先別去找他嗎?”
他的眸底倒映着路燈澄黃的光暈,笑得很乖巧,天然一副撒嬌的姿态。
駱明翰被他這種全身心依賴的目光看得心裏一慌,一股難以控制的心動裹挾了所有的理智。喉結咽動,他用那種晦暗不清的眸光注視缪存,聲音都啞了:“好,我不去找他。”
他覺得這趟版納來得真他媽值。
缪存得了承諾,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卻沒在意他這一刻的動容,餘光看到什麽新鮮的玩意兒,自顧自便跑過去了。
雲南多銀器,走到哪兒都少不了銀器店,為了招攬顧客進店,這些賣銀器的也在店外支起了攤子,琳琅堆滿了各種款式誇張的925銀,店裏則放真正的純銀首飾茶器。缪存是被銀镯子上的簪花紋樣吸引,用心看了幾眼便已記下,駱明翰卻誤會了——
“你想要?”
缪存吱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你送我。”
“這算什麽?”駱明翰明知故問,要他自己答。
看攤子的小姑娘注意着他們,缪存小小聲說:“紀念禮物。”
駱明翰還沒有放過他,雙眸緊鎖,像是逼問,又像是循循善誘:“紀念什麽?”
缪存拿手背貼臉,耳朵尖紅紅的:“定情信物。”
小姑娘長大了嘴,一會兒看缪存,一會兒看駱明翰,看到駱明翰得逞的笑既壞且溫柔,又如此高大英俊,确實會讓人臉紅。
“那二位——”進店看看四個字還沒說出口,駱明翰拉着人走了。
小姑娘:“……”
你妹,你演我?
缪存被他塞進計程車:“幹什麽?”
“要送也送個像樣的。”
去了正兒八經的珠寶店,算他還有理智,沒送戒指,依缪存的眼光挑了個男士手環,鉑金的,很經典的款式,缪存問:“能刻字嗎?”
導購笑容甜美:“當然可以,您想刻什麽?”
一邊拿過紙筆,“可以寫在這裏。”
駱明翰親眼看見缪存一筆一畫地寫下「LMH」三個字母。
“可以了?”導購問,“就三個字母,對嗎?”
“嗯。”
駱明翰勾了下唇,柔聲問:“為什麽只寫我的名字?”
缪存看着導購開單,“這樣就夠了。”
他其實很怕駱明翰多問,但駱明翰根本不會多問。他以為這是缪存想時刻把他帶在身邊的證明,卻不知道,LMH三個字母,是“駱遠鶴”去掉了“遠”,放進了“缪”。
這三個字母裏,沒有一個字母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