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畫到第三天時,駱明翰貴人多事忙,跑上海出差去了。缪存一整天都沒察覺,只覺得今天特別清淨,心情也莫名舒暢。
等到了下午時,加加收工才問:“今天怎麽沒見那個老板過來監工啊?”
他每天都要來晃點一下,看看畫的進度,加加都習慣了。她覺得這個老板很帥,而且如此年輕有為。
缪存在繪畫方面很敏銳,模特的狀态明面上未必有何不同,但氣場上的微妙變化他卻總能第一時間捕捉。他知道,每次駱明翰過來,加加總會走神,整個人浮現出不自在的羞澀和渴望關注。
“不知道。”缪存回得很淡,用刮刀把調色盤上半幹的顏料刮掉。
“哎,你知道嗎,他真的很厲害,我那天聽人聊天,說這家公司是他工作兩年後一手創立的,之後又回了清華念EMBA,然後又獲得外資并購重組還是怎麽的,”加加思忖着,也不太懂這方面,“總之,他現在是唯一高級合夥人,這個年紀在國內是絕無僅有的。”
咨詢公司是個看成分的行業,國內咨詢公司也有,但服務的基金都不怎麽上得了大臺面,簡而言之,這塊兒還是外來和尚好念經,駱明翰一番騷操作,讓自己成功成了外來和尚,有了數不清的資金,且公司架構班底不變,他還是這兒唯一說了算的人。
有人說駱明翰是走了捷徑,畢竟要成為partner,一般至少十年,慢則十二,最快最快的先例也不過是七年。駱明翰二十一歲清華畢業,二十九歲躍遷,不怪圈內又酸他又佩服他。
缪存早就明白駱明翰的出衆,但他對此無動于衷,只跟加加糊弄說:“是嗎。”
加加套上長T和熱褲,頭發放下來攏了攏,重新紮了個高馬尾,“你說他這樣的人,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呢?”
缪存放下刮刀,“不知道。”
其實想說他不喜歡姑娘,但他總不能幫人出櫃。
加加又套上長筒靴,又回到了那副又飒又性感的打扮,“我這樣的他會有興趣嗎?”她直接問。
缪存:“……”
這個問題有點難為他的情商了。因為知道開口必會傷人,他選擇了沉默。
好在加加也不是認真征詢他意見,聳了聳肩,“回頭約他試試。他每天都來,我覺得他應該是對我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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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存只好說:“你小心點,他不是什麽好人。”
加加噗嗤一笑,回眸促狹:“怎麽啦,我看着就像好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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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翰一出差,再沒人管他晚上是幾點鐘走了,但他晚上偶爾會發微信給缪存,問他到家了沒,缪存總是一個“嗯”字。
其實在公司打地鋪。
他很聰明,在國貿旁邊稍微次一級的辦公樓裏找到了不錯的健身房,團購了包月卡,每天晚上九點多過去洗澡,然後再回來繼續畫。因為全公司都是工作狂魔,莉莉又跟老板一起出差了,因而根本沒人注意他的動向。
駱遠鶴撥視頻過來,又是晚上十一點。巴黎淩晨五點。
缪存忍不住問出口:“老師,你最近睡眠不好嗎?”
駱遠鶴掩着唇打一個淺淺的哈欠,瞧着就是沒睡醒:“定了五點的鬧鈴。”
“是有事要早起嗎?”
駱遠鶴看着屏幕前的他,忍住了笑,“嗯。”
話聊得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缪存順口就問了:“什麽事?”
駱遠鶴坐在書桌前,手背支着腮:“現在正在做的事。”
缪存反應了會兒才明白過來,有些愕然:“你特意這個點起來,是為了找我?”
駱遠鶴“嗯”一聲,隔着時差溫柔注視他的學生:“晚一點你該睡了。”
“那你可以下午六點找我,”缪存把時差記得爛熟,算得飛快,“我這裏剛好中午。”
話說出口,自己又覺得不妥了。因為駱遠鶴是去游學,不是去玩的,顯然每天都很忙,而晚餐時應該是最忙着社交之時,何況還有女朋友。
駱遠鶴卻說:“好,我記下了。”
缪存對他的舉動有點意見,彙報說:“……我最近很乖的,也沒有挂科。”
言下之意是你這個當老師的也沒必要看這麽緊。
駱遠鶴聽着他的輕聲嘟囔,覺得他很可愛,“是嗎,”他明知故問,“既然很乖,為什麽這麽晚都還不回家呢?”
缪存早已打好撒謊草稿,“最近都睡在朋友的工作室,他讓我給他畫一幅壁畫。”
“不要浪費你的時間。”
缪存立刻說:“一個月就畫好,很快,因為我要攢錢——”後面三個字輕掉了,“……去法國。”
聊了幾分鐘,駱遠鶴最終也沒說什麽正事。缪存直到入睡前也沒想明白,駱老師難道只是找他閑聊來了嗎?可是他根本不是這麽無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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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後,專車司機早已候着,半小時後下高速進市區,莉莉在昏昏欲睡中聽到駱明翰更換了目的地,跟司機說:“去國貿。”
啊見鬼了,莉莉掀開眼皮瞄了眼腕表,這都淩晨一點了!
“老板,去公司幹什麽?”她振作精神問。
駱明翰閉目養神:“拿點資料。”
車子在國貿門口停下,司機繼續送莉莉回家。駱明翰步入電梯,至三十六層,悄寂中,發現公司隐隐還亮着燈。
項目緊張時,是會通宵達旦的,但駱明翰對內部運作門兒清,這個月并沒有這麽緊張的項目。本來以為是誰忘了關燈,卻沒想到亮着的是那間會議室。
油畫布上,鮮亮的顏色蘸着飽滿的筆觸,還留有未幹的油光。堆滿顏料管與筆刷、刮刀、松節油的桌子上,桌布已經五顏六色,而缪存趴在一角,兩手環抱着個靠枕,臉墊在上面。
駱明翰在門口站了能有一分鐘,而閉着眼的缪存無知無覺。
腳步聲很輕,手指在他光潔的臉側輕輕蹭了蹭,驚起缪存一聲夢呓,連眉也皺了起來。駱明翰躬下腰,手臂挽住他的腿彎,輕巧地将他撈起抱在了懷裏。
忽然而來的離地感讓缪存睜開了眼,逆着光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臉。
他又叫了駱哥哥,兩條細瘦的胳膊環住駱明翰的脖子,蜷進他懷裏。
他常在畫室畫到席地而睡,稍小時,駱遠鶴就是如此将他抱起的,後來長大了,他便只是紳士地為他蓋上薄被。
……不對。
缪存心裏一個激靈,目光一凜,迅速從迷蒙到清醒——“你怎麽會在這裏?”
在駱明翰懷裏掙紮起來,像個不安分的小動物。
駱明翰牢牢鉗制住他,闊步走向辦公室,冷聲道:“我讓你來畫畫賺錢,不是來吃苦的。”
門被砰地一腳踹開,駱明翰把他扔到床上,單腿屈膝跪着,兩手撐在他耳側,居高臨下審問:“在這裏睡幾天了?”
缪存踹他,踹不動,冷冰冰地把臉扭向一側。
“你不說,我就不起。”
駱明翰的體溫好高,呼吸裏有淡淡的煙草氣,混着已經消散的香水味,好聞得令人備受折磨。在終日熏着冷氣的地方,缪存的手心竟然出了汗。
他不情不願地妥協:“五天。”
“為什麽不回家?”
“不想擠地鐵。”
“我打專車,我報銷。”
缪存不明顯地咬了下唇,煩死了,他如實說:“我趕工期,想快點畫完。”推駱明翰的肩,“我說完了,你可以起開了!”
駱明翰依言起身,但混蛋到了骨子裏,走之前扣着他下巴狠狠親了一下:“這裏是我的休息室,你要是實在不想回去,就在這裏睡。”
房間裏挂着熨燙好的西服和領帶,床品是深灰色的,床頭櫃點着很淡的香氛和加濕器。這是他午休的場所,有時候加班得晚了也會在這裏将就一晚。
缪存不想承他的好意,駱明翰也沒有勉強他,只讓莉莉把床品都換成新的。頭兩晚都無事發生,床單繃得跟紙一樣筆直,駱明翰一點也不急,像等一只剛到新環境還在應激期的貓。
又過了兩晚,他想進去午休時,便看到些住過人的痕跡。
國貿的餐廳都很貴,缪存跟加加一起吃外賣,駱明翰一推門進來,兩個人都嗆了一下。加加手忙腳亂擦嘴,缪存喝了口水艱難下咽:“你不能先敲門嗎!”
駱明翰:“不好意思,我沒有在自己公司敲門的習慣。”
加加無聲地“哇哦”了一下,眼睜睜看着缪存被他拎了起來。
駱明翰問:“我現在要進去午休,你告訴我,我能不能睡?”
缪存瞪他,就是沒什麽底氣。
駱明翰說話聲音低,但游刃有餘:“要是你晚上不去睡,那我現在就去了。”
作勢要走。
缪存拉住他胳膊,駱明翰挑了挑眉,目光充滿興味地看他拉着自己袖子。
“……我睡過了,你別去。”
駱明翰壓了壓上勾的唇角,斂去了笑意。
“睡得還好嗎?”
缪存甩開手扭頭走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沉默在駱明翰心裏成了一場未盡的細雨,濕濛濛的纏了他一天。
既然駱明翰已經知道了,那再躺上去時便沒有那麽做賊心虛了。缪存把自己裹進被子裏,美術生永不為奴,除非包吃包住!……什麽亂七八糟的。
挂上梯子,他打開駱遠鶴的推特。已經很多天沒看了,不知道有沒有分享什麽新的內容。
一張畫。
師生兩個很有默契,他在畫人體,駱遠鶴也畫人體。只是,駱遠鶴畫的這個人是缪存見過的,之前他po了與朋友的聚餐,這個女生也在裏面,……是駱遠鶴久別重逢的女神。
這應當只是駱老師的随興之作,沒有很雕琢的痕跡,女生閉目仰躺在躺椅上,赤着的足尖繃緊踮在椅面。
缪存條件反射地鎖屏,攥着手機的手緊緊抵住心口,一雙眼緊閉在黑暗中。
……但是,總要習慣的不是嗎?他遲早要習慣于這個事實,屆時是叫她師母,還是嫂子,還是姐姐呢?
這個問題是如此難以找到答案,缪存閉着眼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手機都被他捂熱。
意識到很晚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了。缪存從書包裏翻出褪黑素,遵醫囑吞下。
第二天是在屋外的談天聲中醒來的——
該死,十一點半了!
“我說,”關映濤磕了磕煙灰,“上次你說浪得你受不了內洛洛,還聯系呢嗎?別還惦記你那清純男大學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