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駱明翰不知道他怎麽腳步就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以為缪存是在等他指路,攬了下他的肩,紳士地說:“右邊。”
駱明翰跟駱遠鶴聊到了哪種程度?不,他一定沒有提他的名字,否則,駱老師昨天就該來質問他了。
“駱老師……他怎麽說?”缪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鎮定地問。
駱明翰沒發現他的失常,若無其事回道:“我說找了個很有天賦的學生,可惜埋沒在職校了,他說到時候看看成品,要是真的這麽好的話,”笑了笑:“可以試着幫幫你。”
缪存沉默了一會兒,“哦。”
他在一秒間做好決定,要給駱明翰的辦公室畫一幅技法娴熟、風格商業、靈魂空洞的油畫,還要盡可能地模仿大師的風格,這樣,他将來看到時便會說,這畫的就是堆流水線垃圾,自然也就不會對背後的畫手感興趣了。
當然,缪存是個誠信的人,既然駱明翰開了二十萬的價,他還是會拿出二十萬的商業水準的。
駱明翰渾然不覺他的小算盤,刷開辦公室門禁,将人迎了進去。
“駱總。”前臺站起身問好。
駱明翰點點頭,領着缪存介紹道:“主要是大會議室和這面十米的牆,你随意發揮,我沒有什麽要求,風格明快一點,讓人看了心情好就行。”
寬敞挑高的辦公室出現在缪存眼前。數排半開放式的辦公桌,裝修風格簡潔硬朗,最裏面是一間透明大辦公室,那應該就是駱明翰的。臨着窗的一排則是單獨的小辦公室,應當是給項目經理準備的,此外還有洽談室、調研室以及數間大小不一的會議室。
“Laura,”駱明翰叫住迎面走來的一位女職員,“十分鐘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叫勞拉的聳了聳肩,“OK——有咖啡喝嗎?”
辦公室內很安靜,只有鍵盤和鼠标聲,每個人的電腦屏幕上均是數據報表和英文報告,他們是純英文的彙報形式。
“不用拘束,”駱明翰怕他不自在,安慰得很直接:“他們都很忙,基本沒空注意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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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迎上,瞧着缪存眼熟,辨認了片刻,“哎呀,你不是——”
駱總的小男朋友嗎!
“你好呀,叫我lily,莉莉,我們見過面的,”助理伸出手,“上次你發高燒,是我幫你找醫生的。”
駱明翰拍下她的手,“別跟小孩子來這套,”介紹道,“他來畫畫,你幫我照顧好他,有什麽需求都盡量滿足。”
莉莉默默翻了個白眼心想,虧你還知道這是小孩。
“謝謝你之前照顧我。”缪存很禮貌。
“不用客氣,我只是幫駱總做事,醫生是他的私人醫生,護工也是他請的,”莉莉湊過去小聲揶揄,“為了你,駱總還翹了重要客戶。”
駱明翰把脫下的西服蒙頭蒙面扔到她懷裏:“挺上道,年底加工資。”
“好叻!”莉莉抱住他西服一屈膝,“謝謝老板。”出門前将衣服在衣櫃裏挂好了。
“小公司,下面人随便慣了,你別往心裏去。”駱明翰說得謙遜,邊挽起袖子,慢悠悠地将濾杯、濾紙、咖啡粉和手沖壺取出,問,“平時喝咖啡嗎?”
缪存才沒這個心情,“你要現在沒什麽事的話,我和你确認下風格和內容。”
駱明翰一早就言明了,會給他極大的自由度,但既然是甲乙方的關系,流程還是要走。缪存從書包裏取出ipad,給他看大師例圖。
“你什麽風格都能畫嗎?”駱明翰微揶揄,聽着很寵,“模仿得太多,好像不利于天才成長。”
缪存神情淡淡:“任何風格。”
“你上次那幅半成品那種。”
“野獸派。”缪存在ipad上劃到馬蒂斯的代表作,“這種?”
駱明翰只是很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說:“可以。”
那模樣好像眼前的不是大師之作,而只是攝影工作室的三流例圖。
“人體,風俗,群像,幾何,風景,靜物,抽象,哪一種?”
“聽聽你的意見。”
缪存沒有立刻回答,思考着,微垂的眼眸中流露出凝神的專注。
漂亮得不得了。
駱明翰甚至想說,就留你的自畫像吧。
“我會建議一幅人體,一幅風景,風景是大景,比如森林裏的霧氣,河流上的晨曦這樣,”缪存給出意見,“但是接不接受人體,要看你自己。”
駱明翰挑了挑眉:“你不會要請一個裸模天天站崗吧?”他盯着缪存,半真半假地說:“這我恐怕會吃醋。”
缪存噎了一下,“你有什麽立場吃醋。”
駱明翰忍不住笑起來,不過是開玩笑而已,他倒沒這麽沒品。
“ok,一幅人體,一幅大景,都聽你的,你自由發揮。”
缪存收起ipad,“那我再去現場轉轉。”
駱明翰把莉莉叫進來,讓她帶着缪存。
幾分鐘後,Laura進辦公室。
“我上午跟CDC長青的丹尼爾見面聊了一下,他們下半年還是對直播電商這方面感興趣,準備開個項目,你之前調研過,着手準備一下,去跟他下面人對接。”
“好的,”勞拉挑了挑眉,“CDC上半年表現怎麽樣?這段時間政府對互聯網加大監管,宏觀政策不太穩定,我以為他們不會出手。”
咖啡的香味從手沖壺中溢出,駱明翰輕描淡寫:“你不用替他們擔心,之前投的一些消費項目增長都很不錯,今年也新拿了不少錢,正是缺項目的時候。”頓了頓,沉吟着說:“不過也确實在觀望了,相關的政策問題也放進scope吧。”
他們合作的都是中國市場上tier1的頭部基金,抗風險能力強,确實不用操心。勞拉心有感慨:“丹尼爾還是有眼光的。”
兩人在辦公室邊喝咖啡邊聊了十多分鐘,駱明翰沒降百葉簾,看着缪存與莉莉溝通。
“咦,”勞拉揶揄他,“有些人公器私用啊。”
駱明翰失笑了一聲:“你又知道了?別亂說,我們關系很清白。”
他換男朋友向來不避着,Laura心內腹诽,是啦是啦現在是很清白,但是畫兩個月畫,天天低頭不見擡頭見,整日不是約個晚餐就是下午茶,晚上再送人家回家,在這種攻勢下,想維系清白也很難吧!
“油畫将來挂這兒,”莉莉拍了拍高牆,“駱總說想必你短時間內也租不到足夠寬敞的畫室,所以直接把這間會議室給你當畫室啦。”
駱明翰估計以為他平時都是在自己家客廳一角窩着畫的,連個像樣的畫室都沒有。缪存沒有辯駁,只說:“油畫畫起來很髒,會議桌椅要搬出去,牆壁、地板、窗戶都要封上塑料紙,等完工後再拆。”
“好叻,”莉莉火速記下,“晚上下班我就找人弄。”
“我之前給駱明翰的清單,他轉交給你了嗎?”
莉莉點頭,“都準備好了,下午就到。”好家夥那可真夠多的,她都不知道畫幅油畫這麽麻煩。
核對完細節,缪存準備離開,莉莉逮住他:“別走——駱總說中午想跟你一起吃飯。”
“我不想。”
莉莉:“……”
好傲,好任性,跟駱總以前的小男朋友不一樣。
畫從第二天正式開始動工。
缪存還是T恤運動褲,包裏塞了件要扔的舊棉T,專門拿來糟蹋。
從別墅到這兒要轉一趟公交和三條地鐵,通勤時間一個半小時,缪存早上是擠着早高峰來的,終于到了辦公樓,整個人有種經歷了跋山涉水的無語。
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人體模特是常合作的,缪存特意沒選美院學生,而是一個跳民族舞的,叫加加。她的身體既纖細又豐腴,四肢修長,但大腿和胳膊都有緊實的肉感,臉上不施粉黛,大眼睛有着天然很寬的雙眼皮,這讓她能很傳神地給出畫家想要的情感。
重要的是,加加沒跟駱遠鶴合作過,她只聽說過駱遠鶴,但沒見過。
缪存讓她穿着膚色緊身練功服,背後是低飽和深藍的背景布,她赤腳側蹲在地上,大腿緊緊貼在懷裏,側臉輕輕貼于膝蓋,臉上做出走神的神情。
這是很常規的pose,缪存決心畫一幅貼近野獸派和表現主義的人體,簡括,直率,線條簡單,只讓色彩在畫面中充分釋放。
玻璃牆都被蒙起來了,并沒有人來打擾或看熱鬧。
除了駱明翰。
缪存畫畫時心無旁骛,不用插耳機也自動摒棄了外界一切聲音,大腦中是靜谧無聲的。加加見到駱明翰,一眼便知道他肯定是老板,表情有了禮貌性的微笑,缪存淡淡一句:“別動。”
駱明翰倚在門口,手裏提着咖啡紙杯,一聲未吭地看着他畫畫的背影。
駱遠鶴學畫時把家裏弄得跟顏料桶爆炸似的,讓人煩得不行,怎麽到了缪存這兒就這麽招人疼了。
駱明翰看得心癢,恨不得把他按自己懷裏一邊作弄他一邊讓他畫,屆時下筆軟綿綿地沒有力氣,跟他人一樣。人在懷裏被他磨得細顫,于是筆觸也透着抖。
莉莉等着提醒他開會呢,不見人,最後在茶水間逮到老板——
“你幹嘛偷喝我薄荷茶?”
駱明翰一字一句跟牙疼似的:“降、火。”
莉莉恨他的心狠,“早上也不知道送人家來上班,忍心嗎,倒四趟車呢!”
薄荷茶難喝得要命,駱明翰眉頭緊皺:“你怎麽知道?”
“大學城離這兒多遠啊,實習時也這麽折騰過,每次一個半小時妥妥的。”莉莉的目光中透着道德譴責:“連個專車接送都不舍得包,摳門死了。”
他想趁中午飯抓住人問一問,但缪存以跟模特約好了為由,直接了當地拒絕了他。
一磨蹭到了晚上,公司都是內卷狂魔,高薪高壓之下沒個十一點都不會走人,駱明翰這個老板反而是最清閑的。
不過今天例外,他今天也折騰到了十二點,全公司都走空了,挂着高級合夥人銘牌的辦公室還亮着燈。
加加早在下午就走了,缪存晚上起了風景圖的草稿。同時畫兩幅畫聽着很扯淡,但他只想快點完工快點拿錢,因為還要去西雙版納。
玻璃門上傳來一聲輕叩:“怎麽還沒走?”
缪存正在洗筆刷,聞言一頓,半擡起頭:“現在就走。”
駱明翰手裏挽着西服,領帶擰松了一些,看着随性不羁,沒白天那麽正經了。他走進會議室,空氣中彌漫着松節油和顏料的氣味,襯得他語氣溫柔:“其實不需要畫到這麽晚。”
缪存擦過手,背過身脫下T恤,“無所謂,晚上狀态好就多畫點。”
駱明翰的視線停在他腰腹上,呼吸不明顯地一滞,再開口時嗓音都有點啞了:“你是真不把我當壞人。”
衣服被随手一扔,輕輕地落在了畫架上,像落在了駱明翰心裏。
缪存心裏嘲弄,心想你是沒住過男生寝室嗎,兜頭套上早上穿過來的那件,垂眸道:“你又不是公狗,看人脫個衣服就能發情。”
是在罵人,駱明翰确信無疑。
但他被罵得心裏癢,眼眸一暗,很想扣住他的手腕,好好教一教他什麽叫做「公狗」,又是什麽才叫做「發情」。
缪存渾然不覺,彎腰撿起書包,轉身的時候撞上了駱明翰的胸膛。他被撞得悶哼一聲,捂着鼻尖惱火地問:“你幹什麽!”
駱明翰不退反進,兩手撐上桌沿,慢條斯理地把人逼得退無可退了。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罵人是很危險的。”他促狹地、低沉地說,鼻尖幾乎與他相抵,“不如再多罵幾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