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懷疑
警察局裏, 趙大志仔仔細細地看着33年前的案子。
那時候,高靖還是個窮小子,那個別墅是他打工的地方。一般成功的人, 誰不希望遠離自己曾經灰暗不堪的時光呢?他們要麽對于自己窮打工時候的人或事避之不及, 要麽嚴重點的,別人只是提及也會觸怒到他們。偏這個高靖奇怪, 不按常理出牌, 不但不在意自己的遭遇外加別墅死過人,發達之後反而還把這個別墅買了下來。
這算是,憶苦思甜?
從筆錄來看,事發當時, 高靖和張建國年紀一樣大,都是19歲, 那時候業主也是很少在國內,所以高靖偶爾會偷偷住在別墅的閣樓裏。趙大志也就這個案子高壓審訊過高靖,高靖只是說:
“人真的不是我殺的,我反正已經被判了死刑了, 這有什麽不能承認的?那個老太太, 沒有人認識她, 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來的。當年為了這事兒,我已經被審了四五遍了,該說的,我早就說了。你們不也查過了麽?她什麽證件也沒有,就是個幹淨點的流浪老太太爬進去了。我覺得她可能是第一次做賊,太過緊張,所以不小心撞在哪兒了吧!”
當年案發後,報紙上也大幅刊登了這個老太太的樣子, 但是沒人來認領屍體。
似乎真的如高靖所說,她只是個流浪老太而已。
“師父!”
他正看得一籌莫展,許蓉蓉走進來,簡直跟昏暗的地下室裏進了一個小太陽似的。她熱情洋溢地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放在他桌子上,聲音又脆又甜,“你讓我打印的報紙,我都印好了,快不快?”
“很快,多謝你。”他笑笑,接過文件夾來打開。
趙大志是不怎麽愛笑的,所以這偶爾一笑,十分動人,饒是許蓉蓉已經和他共事了半年多,還是感到臉上一熱。
于是,她越發熱絡了,“師父,我還給您買了杯熱果茶……天冷,你喝點……”她将果茶放在他電腦旁邊,“沒敢買真的茶,不然你更要失眠了。”
“嗯,放那吧!”他已經又完全沉浸在了大量的資料裏。
許蓉蓉貪戀地看了一眼他的側臉,正打算轉身離開,張建亭沖進來,一臉亢奮地說道:“趙隊!李秋也來了!”
趙大志只是手下一頓,倒是許蓉蓉驚詫地看向他
——張建亭的臉紅撲撲的,耳朵像一對兒鹵豬耳朵,臉上的笑容說是傻笑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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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志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你的語氣我還以為是狼來了。”他淡淡道,“本來也是約了她今天來錄筆錄的,不是麽?”
“哦……哦……是!”張建亭連忙道,“那個,那個,周隊說,讓我和老馬去問,你就別進去了,在外面看,行麽?”
趙大志這才擡起頭來:“行不行的,我說了也不算,不是麽?”
李秋也正優雅地坐在等候的椅子上,老馬給她倒了杯水,遞過來的時候,甚至還不自覺地彎了一下腰……
而李秋也則習以為常地接受着警局來來往往的人灼熱的注目禮,表情淡定得像是個早已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明星。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貂皮大衣,半敞開的衣服領口和下擺露出裏面祖母綠的絲綢連衣裙。她的黑色高跟鞋鞋跟極高,鞋底是猩紅色,像是踩了一腳血,大冷天的連個絲襪也沒穿,白皙的腳踝和腳背拱成流暢的線條。幹燥的冬天,她的皮膚卻又細又潤,珍珠似的泛着光。在這些濃烈色彩的妖異包圍之中,她的臉反而不施粉黛,只嘴唇塗了點唇膏,但她的眉眼天然便極黑,一頭波浪卷發披在肩的一側,又濃又密,襯在白玉似的臉旁邊。她跟一個妖豔的魔女似的,仿佛已經超脫了人類變成了另一個物種。這樣的豔光之下,整個警局裏被壓得連說話聲音都變輕了。
她今天身上沒有任何佩飾,只有擡手時,手上純金的積家鑽表反射出一點淩厲的鋒芒來。在她的腳邊,是一個鑽石扣的綠色愛馬仕鱷魚皮birkin,裏面居然蹲着一只黑白花的小狗——仿佛只是個可愛的土狗而已。
張建亭上一次見李秋也,她是在病床上,素面朝天,身體虛弱,雖然美,但是是林黛玉式的柔弱美,并不至于讓男人畏懼。而這一次……
他向李秋也走過來,腳下一停,咽了咽口水,才又有了點勇氣上前,小聲小氣地、怕吓到她似的說道:“李小姐,請跟我來。”
“嗯。”李秋也拿起包來。
張建亭一看她包裏還有條狗,連忙道,“這個……這個不能進去。”
“哦,這不是我的,是我剛才在路邊撿到的,我就讓它一直在包裏就是了,不會打擾你們審我。”
“可是……可是……”張建亭結結巴巴地說道。
李秋也已經悠然起身,走了兩步,看到趙大志站在辦公室門口,遂眯着眼笑道:“你這身衣服穿了幾天了?都不換換的麽。”
趙大志不自覺攏了攏衣服,也不看她妖精似的美貌,一雙黝黑的眼珠只是看着天花板,沒好氣道,“誰說我沒換,買了好幾身一樣的換着穿。”
她笑,笑得勾魂奪魄,“哦,那這廠家挺良心,脫線的位置都做得一模一樣。”
張建亭站在一旁都替老趙感到一股尴尬從天靈蓋往下澆。
李秋也把包遞給他:“幫我看一下,流浪狗,已經找好領養的人了。”
趙大志停了一秒,才伸手把包接了過來。
李秋也嘴角一勾,轉身徑直進了詢問室。于是趙大志給狗和包一起放在辦公室裏,關好了門,也一臉晦氣地走進了詢問室單向玻璃窗後面的房間。
外面的衆人才松了口氣。
唐勝男拍了拍胸脯,粗嘎着嗓子說道:“乖乖,別說趙隊喜歡,就是我看了也喜歡。”
許蓉蓉沒好氣道:“沒有點姿色,能勾得富商都喜歡她麽!但她可不是什麽好東西,長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唐勝男有點詫異地看向她,随即笑着打趣道:“诶?我怎麽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哈哈。”
李秋也這次筆錄所說的,和上次說的差不多,就是說她掙脫了高知行跑出來了,對後面的事一無所知。
隊長周占昀向趙大志小聲問道:“你怎麽看?”
趙大志沒好氣道:“不是讓我避嫌麽,還問我……”
“沒關系,”周占昀笑呵呵道,“聽聽熟人怎麽評價。”
趙大志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從來就是個秘密很多的人,我一點也不相信她不知道兇手是誰,我甚至也懷疑她指使了兇手……”他頓了頓,“她有那個本事,你應該能看出來。但是,沒有證據。只要她一口咬定與這件事無關,什麽都奈何不了她。”
“美女蛇嘛……”周占昀感慨。
“……”趙大志生氣又無語地瞪着他。
“哦哦,忘了忘了,你看你,急眼幹什麽!你為人家急眼,人家也不知道啊!”
“我沒有!”他矢口否認,“我的意思是,她也有可能是無辜的。你……你別那麽說她……”
“哎呦……”周占昀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牙酸似的摸着腮幫子。
筆錄做完,李秋也從裏面走出來,張建亭和老馬還在連聲道:“多謝您的配合,您近期請不要離開本市,可能有了新的線索還需要請您來……”
李秋也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這時她看到趙大志轉身要走,揚聲叫道:“大志~!”
整個警局的小矮樓都跟過了電似的、肉麻得一哆嗦。
她走上前來,柔柔道:“上次在醫院,多謝你給我獻血,我想請你吃飯,可以麽?”雖是請求,語氣中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
“不用了,舉手之勞。”他冷冷拒絕。
“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人情,我相信,你也不喜歡被人一直惦記着吧。”她又轉身看向張建亭,多情的眸子波光潋滟,“趙警官不負責這個案子,我請他吃飯是私人原因,不違反你們的規定吧!”
“不……不違反……”張建亭今天感覺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于是笑了,又對趙大志道,“諾,你同事都說了沒事兒,你早點和我吃完飯就能早點擺脫我,你說呢?不然我磨人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說完,她走到趙大志前面,回身邀請似的看着他,“晚上我來接你?”
趙大志抿着嘴,半天才說道:“只這一次!”
李秋也嫣然一笑:“當然就這一次,你還想有好幾次呢?”
幾個小警員沒忍住“噗嗤”一樂,于是趙大志的臉更臭了。
李秋也渾然不覺似的,袅娜地往外走。
“等等!”趙大志叫住她。
“嗯?舍不得我走了都?”她笑。
“你的狗!”他連狗帶包粗魯地囫囵塞給她。
李秋也趕緊接住,嬌嗔似的罵了句:“狗樣兒。”
她走了,警局裏還是一股香水味兒,若有似無地徘徊在每個人的鼻端。
趙大志轉身向辦公室走去,孫胖子趕緊走上前來,“趙隊,你真的要去啊!”
“怎麽了,她又不吃人。”他冷淡地說道。
“這吃不吃人的……還真不好說……”
旁邊的警察笑道,“胖子你就別多事兒了,光怕妖精吃到唐僧肉,沒準人家唐僧就願意被吃呢。”
大家都哄笑起來。
趙大志沒好氣道:“都閑了是麽?想寫思想報告?”
于是衆人趕緊作鳥獸散。
這時,老馬急匆匆走了進來,道:“趙隊,李秋也那個別墅,又出事兒了,派出所傳了傳真過來。你看看。”
他将手裏的紙遞給了趙大志,又解釋道,“說是李秋也家裏之前的一個保姆失蹤24小時了!她女兒報了案,派出所那邊覺得可能和殺害高知行的案子有關,就給傳過來了。”
趙大志接過傳真來看,上面是一個老太太。
一旁的張建亭道:“诶?這老太太有點眼熟……是不是,是不是那天病房裏那個?”
趙大志也覺得眼熟,實際上,他那天在病房裏見到這個老太太的時候,就已經覺得眼熟了,可是……在哪見過呢……
他突然心一動,好像心裏缺失的拼圖又多了一塊兒似的,他忙拿起許蓉蓉送來的報紙影印資料,“嚯”地站起身來把東西推到兩個同事面前,“這兩個是不是像一個人!”
張建亭吓了一跳,趕緊湊過去看,一看之下,遲疑道,“你一說倒是真的像,但是……我覺得天底下老太太不都長一個樣麽?這個老太太的照片是什麽時候的?”
“這是1981年的照片。”趙大志說道。
老馬遲疑:“額,你的意思是,這個張媽,其實是死者的女兒?”
趙大志趕緊拿起另外一張報紙的複印件來:“你們看這張照片。”
照片上是屍體擡出來的時候媒體拍的,醫用擔架上蓋着白布,死者的一只手捶了下來。周圍圍着一圈人。趙大志也沒賣官司,拿出自己之前收集的照片來,将高靖年輕時候的照片放在角落裏:“你們看,這是不是高靖。”
張建亭和老馬眼睛都快對上了,遲疑道,“不太清楚,但是乍一看,真的像。”
趙大志沒說話,又拿起另外一張年輕女人的照片來,“你看這是誰。”
張建亭趕緊對着照片一比對,“是高靖旁邊這個女的。”
“這個女人就是張豔麗,別墅的保姆。但她當時還不是別墅的保姆,只是保潔公司的雇員,23歲,因為在附近上班,聽到熱鬧就過去看了。她與高靖并不認識,但是後來卻陰差陽錯地成了他別墅的保姆。”
“被詛咒的別墅?”老馬用一種很驚悚的語氣說道。
張豔麗年輕時候的照片,死者的照片,屍體被運出現場的照片,還有張媽的近照……張建亭看來看去,糊塗道,“我不明白了,要是這張豔麗就是死者的女兒或者親戚,她也從來沒說過啊!而且啊,筆錄裏雖然沒寫,但是我看過之前的老警察留下的筆記,她當時說這個房子有屍體晦氣,以後肯定賣不上價了,要真是她親戚死了,她怎麽可能說晦氣呢!至少也得傷心一下吧。”
趙大志慢慢說道,“我說個猜想。”他指着張豔麗和死者的照片說道,“人可以相像,但是不至于連臉上的皺紋都一模一樣。物證科應該還保留了當年死者的毛囊和頭發,我……想給死者和張豔麗做一下DNA匹配測試。”他頓了一下,遲疑道,“我總有一種感覺,她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只是相像或者親戚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