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意到方寰的眉頭擰了起來,再說到慕塵和丞相之子在青樓內争執打鬥時,方寰的臉更是陰沉無比。
陳耐一路押着慕塵來,看他吓得不輕的模樣,也是有些心疼的,怕方寰暴怒,遂說道:“皇上,微臣手下沒有顧忌公子和那位丞相之子的身份,将他們一律依法處置,打了板子……”話未說完,只聽方寰冷笑一聲:“打得好。”
“皇上?”陳耐摸不透方寰此時的心思,試探着問。
“你官職不如丞相,此番得罪,恐怕他也會有所為難,放心吧,該罰的總要罰,沒有例外,到時候,朕給你撐腰。”已經大致了解了來龍去脈,方寰淡淡說道,站了起身,走到窗邊,望了一眼跪在外面的慕塵,回頭問道:“陳耐,你在京畿司待了大半年,可知哪種東西,打起人來能疼痛不欲生,卻傷害最小?”
“柔韌兼具的老藤。”陳耐如實回答,心知方寰這是準備要罰那個孩子了,想起兩人那令人稀奇的關系,求情道:“皇上,公子年紀尚輕,不懂事,還是責罵幾句……”
方寰卻搶了話:“這個你倒不用操心,你也忙活一個晚上了,先回去吧。”
陳耐見方寰已是鐵了心,不也再多言,就應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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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蓋長時間與堅硬的青石板地面接觸,實在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刺骨的冰涼和痛感從膝頭不間斷地傳來,令慕塵跪得搖搖欲墜,幾乎要堅持不住。雖說宮裏規矩繁多,要下跪的禮節也有很多,可這向來與慕塵絕緣,這個時候,慕塵才覺得以前方寰對他真是太好了。
然而,罰跪帶來的折磨,比起對接下來要受到的懲罰的恐懼,還不算什麽。
陳耐離開後,慕塵心裏更是緊張,藏在袖子下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記得很久之前,在梁州城的時候,他有一次也是擅自出去。那次被抓回來後,他被方寰打得很兇,每一次只要一想起他都心有餘悸,可是,他從沒有後悔。那一次,是他逃離的最佳時機,卻因為小丁那個孩子,他并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大義凜然奔赴刑場一般跟着驚鴻回去。
可這次,他有什麽理由?
慕塵極力勸自己不用害怕,然而事與願違,當一雙繡着金線的靴子闖入眼簾,他連擡起頭與方寰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注意到方寰放在腿側的右手正要揚起,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縮着脖子往後躲。臆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在臉上炸開,下巴卻被大手用力捏住,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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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寰目光陰沉地打量着慕塵,見他長發散亂,衣衫灰髒,更有一股怒氣不斷湧起,卻被強行壓住:“給你半個時辰回慕雲宮沐浴更衣!”
慕塵沒有絲毫暫時逃過一劫的慶幸,低着頭,扶着酸麻的膝蓋艱難地站起來,不料剛要擡起腳走,雙腿驟痛,身形不穩,一個踉跄就要摔下去。
方寰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慕塵被攙着,身子卻是本能地抖了抖。
方寰沒有說什麽,令侍女前來幫忙,而後走了出去。
前往禦花園的路上,方寰問侍從:“何處有老藤?”聽得侍衛回答,說道:“帶朕去。”
禦花園裏,命侍衛斬下一段樹藤,方寰親自用匕首悉心削掉藤上那粗糙不平的表皮。
藤條內裏光滑新亮,方寰握住兩邊拱了拱,果然韌性十足,再試着在手心裏打了一下,不得不承認,确實很疼。
望着新制成的藤條,方寰眸光深沉,心緒滿腹:打重了,勢必傷情分,他實在不願用這種方式對待慕塵,可是不打,又怎麽消解心頭的忿恨,怎麽教訓慕塵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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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塵換了衣服從屏風後出去時,緊張達到了一個從所未有的頂點,覺得頭皮在發麻,連身上也發着冷汗。
步子時停時頓,慕塵心裏也憎恨自己:以前的膽量跑到哪裏去了?可面對即将到來的責打,他真的腳軟了。
“還不快過來。”
方寰在床邊正襟危坐,一臉嚴肅,他的右手邊擺放着一根藤條。
慕塵一眼瞥見,心就打了個顫,感覺身後的位置已經開始疼起來了。咬了咬唇,下了決心,他才有些硬氣地走過去。
方寰沒有急着抄起藤條往他身上抽,而是沉聲問道:“今天的事,你覺得自己該不該打?”
慕塵垂着頭站在方寰面前,雙手絞在一起,眼睛不敢擡起,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低聲回答:“該。”
方寰見他臉色都吓白了,心裏的怒氣不知道怎麽就沒那麽盛了,也不想屈打了他,就問道:“慕塵為什麽覺得該打呢?”
“出走、去青樓……”慕塵顫着聲音說道,在外面逍遙的那副模樣一點也沒有了。
“那打斷這根藤條作為懲罰,如何?”方寰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雖是預料之中,慕塵還是不免驚愕地擡起頭望向方寰,帶着一絲乞求。方寰見了卻沉了臉,冷聲道:“衣服脫了。”
眼眶一下子就濕潤起來,這般折辱之事,慕塵微紅了臉,卻不得不把長衫褪下。身上還剩下小衣和亵褲,□出來的肌膚受到空氣的侵襲,泛起了小疙瘩。到了這裏,慕塵見方寰沒有說就沒有動了。
方寰抿着唇,仰起頭望了他一眼,忽而想到了什麽,将人拽近前,命道:“把衣服掀起來。”
大手正抓着他的亵褲邊沿,慕塵就算不願照做,也不敢不做。
方寰認真觀察,見慕塵胸前腹部皆無傷痕,又将慕塵扳過去,再細看他的背部,心終于放下。然而,這不代表他不罰慕塵了。
“趴上去。”
慕塵扁着嘴,怕極了卻偏偏在那裏拗着不動,方寰拍了他一掌,直接一拽,就将他按在自己左邊的床沿。
亵褲扯下,露出兩瓣圓而翹的臀肉。方寰心裏暗暗嘆氣,這家夥渾身上下也就這個地方有點肉。大手覆上一邊□,輕輕收緊一捏,就聽慕塵“嘶”的一聲吸氣。
低頭細看,方寰這才發現臀峰上原來有幾道淡紅的印子,那是板子打過的痕跡。
想起陳耐說的話,想起慕塵竟敢在吏部意氣出走還不回皇宮,竟敢背着他去煙花之地,原本看似平息的怒火霍然噴薄而出,方寰揚起手,不再猶豫,大掌直接搧在慕塵挺翹之上。
慕塵本以為像在牢房裏挨板子那樣忍一忍就過去,誰想巴掌帶來的痛楚竟是鋪天蓋地一般,迅速而猛烈。他扭了扭腰試圖逃避,卻被方寰毫不間斷的鐵掌打得不敢動彈。
“啊!疼……嗚……”慕塵有了哭腔,不停地叫喊。
方寰無一分心軟,掌風呼嘯,連連落下,直到足足打了二十才停下。此時,慕塵的臀部已看不見一點白皙,盡染了緋紅的顏色,就連板子打過的印子也被掩蓋。
慕塵頭枕在手臂裏,喘着氣嗚咽着。
方寰的手腕被震得生疼,他幹脆拿起藤條,不待慕塵做好心理準備便揮落。
作者有話要說:
☆、果奔
一道泛白的痕跡驟然在已是紅彤彤的屁股上出現,旋即腫攏,慕塵“嗷”的一聲慘叫,差點蹦起來。
方寰當即按住他的腰,又抽了一藤鞭下去。
“啊!”劇痛再一次炸開,眼淚生生被逼出來,慕塵掙紮不得,慌忙背過手企圖阻止。
“手拿開!”方寰沒有打,喝了一聲。
“我不……嗚嗚……”慕塵手依然擋在身後,哀求着,這痛實在太難挨了。
見他真要賴着,方寰也惱了,推開他的手,用力地連抽幾下,疼得慕塵的腿腳都往上翹起來。
慕塵臀上又添了幾道新的血痕,方寰沒有任何心軟,狠心地繼續打。
“啊啊……”尖銳的痛如同千萬根針一齊紮進皮肉,慕塵被按住不得逃脫,哭得非常厲害,幾乎是聲嘶力竭,施刑者聽着他凄厲的哭叫,怕他哭得背過氣去,皺了皺眉,不得不停下來。
這藤條的威力,方寰親自試過,何況打在慕塵身上用了力道,會有多疼,方寰當然知道,因而他才讓慕塵歇息片刻。他愛慕塵,心裏自然是舍不得他痛他哭,不過,疼惜是一回事,教訓是另一回事。
然而就在方寰晃神的一剎那,喘過氣來的慕塵像條魚一樣從方寰手下溜走,轉身即跑,要多快有多快。
方寰在怔愣之中望着慕塵裸奔而去,回過神來,立馬斥道:“站住!”
慕塵已經跑到門邊了,被這一吓,生生止步。
他臉向着門,并沒有轉過來,方寰見他身上只着了小衣,兩瓣屁股已經紅腫不堪,卻毫不留情地威脅道:“要想到外面去衣受杖,你現在就可以出去!”
慕塵身子一顫,明顯忌憚了。
“過來!”方寰的聲音飽含了怒意。
慕塵渾身瑟瑟發抖,終于一挪一頓回到方寰面前。
方寰二話不說,拽過慕塵的胳膊,抄起藤條就往他的腿肚抽去。
慕塵就這樣站着挨打,揪着臉,緊咬着唇,忍着劇烈的疼痛。
方寰打了約莫十下,見慕塵臉上淚痕斑駁,還有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從眼眶裏冒出來,心不免也一緊,可他依舊将慕塵拉到自己的腿間,要将人按在左邊膝上。
慕塵驚懼交加,抗争未果,幹脆號啕大哭起來。
方寰壓住他的腰際,冷冷一說:“藤條可還沒斷。”
慕塵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啞了,讓方寰好不心疼,打起來也覺得沒勁。打了幾下過後,方寰趁着慕塵趴在自己腿上嗚咽,伸手在藤條的中間暗力一捏,藤條頃刻間藕斷絲連一般歪成兩截。
見那本是光潔的臀上幾乎布滿條條的檩子,方寰又不想把慕塵打得血肉飛濺,此時竟是沒地兒下手了,他拿起藤條,只在慕塵完好的大腿上抽了一下,藤條就飛開分作兩段了。
随後,方寰幾分無奈地将人橫抱在腿上,還特意岔開腿,好讓慕塵受傷的地方騰空。挨了一頓好打的慕塵靠在方寰胸膛前有氣無力,還在抽噎着。
這哪裏學來的女人招數?方寰見他還流淚,嘴角抽了抽,說道:“藤條斷了,不打你了,還哭?”他本就無意狠打慕塵,那架勢也不過是裝出來吓唬他罷了,要動真格,慕塵恐怕早就暈在床上躺了,哪裏有機會窩在他懷裏?
聽到藤條斷了,慕塵果然停了聲音,有些好奇地扭頭往床外望了望,看到地上的那抽得他痛不欲生的東西斷成兩半,終于是放心了。他仰起頭有些畏怯地看了看方寰。兩個人貼得很近,方寰一個低頭,下巴就碰着慕塵的臉了。
方寰注視着他紅紅的眼睛,問道:“知錯了嗎?”
慕塵想了想,帶着鼻音低聲道:“知錯了。”
方寰又問:“還敢犯嗎?”
慕塵搖了搖頭,乖乖地回答:“不敢了。”
方寰也不再說什麽教訓的話,扯過被單往慕塵身上一披,然後将人放在床上趴着,自己去喚人拿藥。
作者有話要說:
☆、彩糖糕
上藥的事情,方寰可謂熟能生巧,沒幾下就搞定了,這過程中,慕塵也只是輕輕哼哼兩聲罷了。當然,這不得不歸功于方寰沒有打重。
洗淨手後,方寰卧在慕塵身旁,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從冷宮出來這麽久了,頭發倒恢複了柔亮,但這人的脾氣還真的一點沒有變。挨打過後的孩子果然很放肆,擦完藥後,頭一直朝裏,理都不理他一下。
方寰見他這樣子,心血來潮,又不免唠叨。
當驚鴻通告說慕塵從吏部那裏出走時,他在皇宮裏真是焦急萬分。不為這家夥的任性,而是怕他受到傷害。慕塵去吏部做事,方寰想那裏既是自己地盤,又想慕塵不喜歡人盯着,便沒有安排人去保護他。他沒有告訴他,本來也就相安無事,可誰想這家夥嬌貴着呢,被那些老家夥說了兩句就氣得跑出了官署。
方寰正在慕塵耳邊叨念着這事兒,原本不吭一聲的慕塵不滿地插了一句:“是他們欺負我。”
聽着他頗為委屈的聲音,方寰抱住他安慰,嘴裏仍然教訓:“那你也不應該跑出去。”
讓慕塵翻了翻身,趴在自己的胸前,方寰輕輕捏了捏他的臉,說道:“就你這小模樣,到那裏都招惹事端,要遇到壞人,你怎麽辦呀?”這家夥喜好吃喝玩樂,又天真得很,別人稍微耍點心計,恐怕他就落到陷阱裏去了。
“我就不能打跑他們嗎?”慕塵不服氣地回駁。
明明有錯在先,居然還敢頂嘴,方寰氣得又掐慕塵的臉蛋:“所以你就和丞相幼子打架?”幸好慕塵沒有受傷,不然的話,方寰不敢保證不拿丞相之子問罪,可這樣一來,就等同于和丞相翻臉了。盡管,他素來不喜丞相作風,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就論處理國事能力,在朝廷中能取代丞相的人還沒有出現。
見慕塵癟着嘴,一臉憤憤不平,方寰拍了他傷處一下,罵道:“你敢去青樓,朕還沒找你算賬呢。”
慕塵眉頭一皺,趕緊握住方寰的手臂,慌忙反問:“藤條,不是打斷了嗎?”
方寰見慕塵有些怕了,不忍再吓他,微微笑道:“所以,朕就不追究了。”
看慕塵神色一松,方寰禁不住惡劣地出口:“你下次再敢去那種地方,看朕不把你屁股打爛!”但威脅的意味已是很輕的了。
睡了一大覺,第二天醒來,慕塵感覺身上沒什麽大礙,估計很快又能活蹦亂跳了。畢竟,藤條只是打在身上那時難忍,但過後傷口抹了藥,不故意壓着傷,并不會有多痛。
被窩暖暖的很舒服,想到不用早早趕去吏部點卯,不用去面對一些不想看見的人,慕塵對于挨打倒沒有多大怨恨了。遲遲起來,用了早膳,這樣的日子和以前沒有多大變化。
這天的朝會散得有點早,慕雲宮來了位稀客,正在院子裏四處溜達的慕塵聽了侍女通告,回屋去看,竟是昭王。
屏退了所有侍從,慕塵開門見山,奇怪地問道:“你怎麽能來這裏?”
“皇兄允許的。”昭王溫和一笑,拿出一袋東西給慕塵,說道:“婉兒聽說你的事,特意連夜給你做的。”
聽到婉兒二字,慕塵臉色一僵,而後伸手去解開布袋,露出用來包裹的絲帕,絲帕掀開,裏面竟是五顏六色的小糕點。慕塵驚訝得喃喃自語:“彩糖糕!”這種糕點是以前他挨了爹爹的罵或者打,賭氣不吃飯,娘親親手做來哄他的。而今,竟是婉兒做給他……
方宇望着慕塵手裏的糕點,目光裏隐隐流露着幾分嫉妒,聲音卻平淡如水:“婉兒說,你最喜歡紅色的,不妨先試試。”
他最喜歡的是紫色的,怎麽是紅色的?慕塵剛想順口反駁,擡頭卻見昭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忽而明白了什麽,微顫着說道:“我會吃的。”
得了應承,方宇在這後宮亦不便久留,說道:“那回見。”
昭王離開後,趁着侍從還沒進屋來,慕塵趕緊找到那塊紅色的小糕點,果然是做了記號,掰開來看,裏面塞着一張小紙條,撥開紙條,只見上面寫着:“能成否”,正是昭王的字跡。
能成否?那當然是方宇問他,是否下定了決心,要離開方寰,逃出皇宮?
慕塵一直盯着小紙條上的字,恍惚出神,心緒難定。
沒過多久,聽到侍者向方寰行禮的聲音,慕塵醒過神來,手微微一抖,趕緊将紙條丢進暖爐裏燃盡,才裝作自然地把紅色的那塊糕點吃到肚子裏。
“昭王一下朝就說要送你東西,朕來瞧瞧。”方寰已經換了身平常的衣服,笑吟吟地走近前來,拿起桌上那小袋東西,細看了一眼,反客為主地問道:“沒見過的糕點呢,我能吃一口嗎?”
那可是婉兒送給他的呢!可是,整個袋子都落到方寰手裏了,哪裏還能說個不字?慕塵有些不情不願,“嗯”的應了一聲。
方寰饒有興趣地挑了一塊黃色的塞進嘴裏,才嚼了兩下,就變了臉色。如此甜膩的東西,只有這家夥才喜歡!他囫囵吞下去,遂将整袋東西還給慕塵。
慕塵趕忙奪了過來,揣進懷裏,跟撿到寶似的,令人哭笑不得。
方寰找了個椅子坐下,柔聲詢問:“身上的傷好些了嗎?”退朝過後,他只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趕來看慕塵,心裏一直擔心的莫過于慕塵挨揍後鬧別扭,誰想今日一看,倒覺得他人精神得很,也沒有發過脾氣的痕跡。
慕塵站在方寰面前,乖乖地回答:“沒那麽疼了。”
方寰關切地又問:“換藥了嗎?”那次慕塵在去冷宮前挨了重打,派去的嬷嬷照顧不用心,以至于慕塵臀上留了道淺淺的疤痕,讓方寰一見就難受。
“沒換。”慕塵說的很幹脆,聲音卻低得很。
“不好意思叫秀兒她們弄?”方寰睃了他一眼,知這人臉皮薄,遂笑道:“去把藥拿來,朕幫你。”
“不用了,我自己會。”推脫的話一出口,就得到方寰眼神一瞪,慕塵心一虛,不敢違逆下去,只好去拿…………
作者有話要說:
☆、猶疑
入冬不久,天空就開始飄起了雪。
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慕塵不肯去吏部繼續做事,方寰也不逼他,任他留在宮裏。
雪積不厚,況且一大早就有宮人掃掉,因此道路都是幹幹淨淨的,唯有較高的樹端難以打理,方有殘雪積留枝頭。
午睡過後,閑來無事,慕塵只穿了剛剛好禦寒的衣服,就跑到禦花園裏轉悠,踏雪尋梅。
站在一處石階上,慕塵微擡了頭仰望着被雪壓彎的梅枝。此時的梅花也開了些,與雪混在一起,遠遠一看,倒是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在這寧和安谧的場景裏站了許久,慕塵還是覺得自己無法真正平靜下來。這些天,他表面看上去沒什麽奇怪,可心裏卻是翻天覆地一般,想了好多好多。
那一次在青樓,他沒有立馬答複昭王,是因為他對于出逃根本不抱奢望。
不說這皇宮如何護衛森嚴,就方寰的手段,他逃得過嗎?昭王欲反,他與其勾結,誰能保證有多大機會成功?再來,方寰對他真的不錯,而以前那些痛苦的日子都過去那麽久了,何必計較那麽多?就這樣過,不好嗎?何況,方寰是個不錯的皇帝,如何勵精圖治為國為民,他是看在眼裏的,若他借着自己逃宮,幫了昭王,天下大亂,他如何擔得起佞幸的罪名?
自從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對方寰有了異樣的感覺,慕塵心裏更是慚愧,這是不應該的情感,他應該對方寰恨之入骨的,可是有時候卻無法恨起來,心中也老早無了以往報複的堅定。
可是,真讓他抛卻自己作為男人的尊嚴,忍受着常人的唾罵,甘心去當另一個男人的禁脔?真讓他後半生都在這深宮中,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真要就此屈服?
他也不想的!
慕塵神色一片憂戚。
“看什麽看得這麽入神?”
淳厚的聲音傳來,驀地将慕塵驚醒。
慕塵扭頭一望,就見方寰正站在他面前。站在臺階上,他恰好與方寰平視,心下一動,随口說道:“傲雪紅梅。”
“紅梅?”方寰順着慕塵之前的目之所及,枝頭一片白茫茫,哪裏有花?
看出方寰的疑惑,慕塵自知情急失言,忙說道:“那就是白梅了,只是被雪掩了。”
“管它怎樣,”方寰擡起手拂去落在慕塵發上肩上的雪花,又把自己的披風脫下來披到慕塵身上,問道:“這麽冷的天,你就這麽耐凍?”
“還行。”慕塵不自覺地回嘴。
“肩頭的衣服都濕了。”方寰板了臉責備:“仗着年紀輕輕不注意,等你老了,就知道什麽是苦頭。”
慕塵不說話,暗暗腹诽:現在吃的苦頭都夠多了。
方寰執意讓慕塵換衣服在屋裏待着,而他的寝宮離禦花園最近,因此,方寰一路拉着慕塵的手回去。慕塵不好說什麽,就跟着去了。
自從在慕雲宮裏入住,慕塵幾乎沒有回過方寰的寝宮。望着眼前熟悉的場景,他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他遭遇的生命中嚴重的打擊就是在這裏發生的。
方寰沒有注意到慕塵的不自然,顧着吩咐宮女去翻找,對慕塵說道:“這裏應該還留着你的衣服,先換上吧。”
屋裏很溫暖,即便穿着以前那件有點薄的舊衣服,慕塵也不覺得有一分冷意。
侍女紛紛出去,只餘下他,慕塵無所事事,只好去找方寰。
此時的方寰正在一簾之隔的書房裏低頭查找書籍,知道慕塵來了,頭也沒擡,就讓他自己過來翻書看。
整整一書架都是政論經略,慕塵瞅一眼頭都大了,他一點都不喜歡看這樣的書。見方寰背對着他在架前聚精會神,慕塵幹脆大喇喇地坐在方寰的大座上玩弄筆墨。
方寰拿了書回來,見慕塵坐沒坐相,還在那專門用來寫回折的紙上随意地畫着一些武功路數,手裏的書一卷,忍不住敲在慕塵腦袋上:“你幹什麽呢?”
慕塵一驚,乍的起身,聽方寰斥罵,再看桌上自己的傑作,終于明白過來了,讪讪地退到一邊。剛才沒去注意,他竟把方寰的禦用紙張拿來亂塗亂寫,這下壞菜了。
果然,方寰一掌拍在他身後,罵道:“沒規沒矩。”
慕塵站在方寰身旁,屁股生生受着不算輕的幾巴掌,酸楚随着痛感一齊襲來。待在皇帝身邊就是不好,一做錯事就得挨打,還不能逃。
見慕塵眉頭輕擰,扁着嘴,好大的委屈,方寰停了手,問道:“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知道。”慕塵回答得很快。
“知道就好。”聽出慕塵的不服氣,方寰加重了語氣:“有些東西是不能随便拿來玩的。”
他喜歡慕塵心正話少,肚子裏沒有花花繞繞拿來對付人的心思,可這人的任性确是一流的,做得不對,稍微罵幾聲打幾下就不願了,真是讓他頭疼。
受了訓斥,慕塵焉巴巴的,方寰一看不免心軟,轉移話題打趣道:“聽你宮裏人說,你抱怨在宮裏閑得發黴了?怎麽個發黴法?身上哪裏長黴了?”
“你才長黴!”慕塵小聲嘟哝,卻忍不住嘴角一撇,笑了。
“既然鬧閑得慌,為什麽不回去吏部做事?”
“不回去。”慕塵固執地說。好些時候沒回去,恐怕那裏人人都知道他在宮裏受了罰,回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方寰忍不住将慕塵攬過來,抓住他的手心打了一下,無奈道:“你呀!”
算是冰釋前嫌,方寰被這一鬧,沒了看書的心思,況且美人在懷,哪裏還看得下書?幹脆一把将慕塵橫抱起來,朝往卧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情意如絲
越靠近屋裏的那張大床,慕塵呼吸越是紊亂。終于,方寰将他扔在鋪得柔軟的床上,沉沉的身軀欺身壓上。
慕塵仰躺着,手緊緊攥住方寰的肩領。就是在這裏,方寰強行将他霸占,在他心裏刻上無法磨滅的痕跡,令他難以翻身。
看出慕塵雙眸裏流露出的驚懼慌亂,方寰在他殷紅的唇瓣上啄了一口,輕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怕什麽?”
“我怕疼。”慕塵緊張之餘,乖覺地實話實說。
“忍忍就過去了,”方寰撫着他的臉,柔聲安慰:“這事,可不只有疼。”
對方說的除此之外,慕塵确實能體會得到,可是,他實在不喜歡做這種事,感覺有巨大的恥辱在裏面。
方寰耐着心勸說,仍然重重壓在慕塵身上。有些時日沒碰慕塵了,幹柴烈火自然一碰就燃,方寰見慕塵不肯乖乖從了,也不管那麽多,堅決奉行先做再說的原則。将慕塵剝了個精光,看他羞得沒邊,還敢再唧唧歪歪?
于是乎,慕塵只能半推半就,被大壞人吃幹抹淨。
屋外,飄雪靜靜,屋內,春色無邊……
“嘶……”室內傳出一聲重重的吸氣聲,只見方寰坐在床邊,對跪坐在身後的人咬牙切齒道:“姚慕塵,你成心的?”
“我不小心的。”慕塵歉然地說道,卻在方寰看不見的地方偷偷一笑。
方寰微微皺了皺眉,沒想到羊狠起來也是會咬人的,他一直當慕塵是軟柿子好捏,誰想這一遭春事下來,受了傷的倒是他。他的肩頭,後背都慘遭重傷,不是牙印就是爪痕,還破了皮。
知道慕塵的抱歉毫無誠心,方寰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膽敢弄傷龍體,認真怪罪下來,看你還能嬉皮笑臉的?”
身後一片靜默,擦着藥的手頓時停了下來,方寰不禁扭過頭去看,見慕塵一副悻悻然的神情,忍不住伸手去捏住他紅潮未褪盡的臉,輕聲道:“被吓到了?我和你說笑的,對你,我舍不得。”
慕塵心裏卻是在想,如果真有一天讓他手刃方寰,那時候他下得去手嗎?如今,方寰若是說愛他,他是信的,他并非木石,自然感覺得到方寰對他漸漸多了溫情和關懷,而不是一味因色欲而起的侵略和占有。
見慕塵擡起眼簾看了他一下,又慌忙低下頭去,這一幕在方寰眼裏倒成了嬌羞,方寰手搭在慕塵肩上,調笑道:“要不要,再來一次?”
看慕塵驚吓得連連搖頭,方寰笑得更歡,捏了捏他的鼻子,道:“起來幫我穿衣。”
慕塵愣了愣又忙點了點頭,站在方寰面前,避開傷處,小心翼翼地替他套上貼身的絲衣。
方寰臉上漾着欣悅的笑意,低頭偷親了慕塵一口,贊道:“慕塵真像個賢良的妻子。”
慕塵避了開來,嗔怒地瞪了方寰一眼,不肯為方寰穿衣了。
方寰見慕塵臉色不喜,急忙抓住他的腕子,賠笑道:“不逗你了。”
慕塵這才重新站近前,低着頭幫方寰把沒穿好的衣服拉扯齊整。方寰寬闊的胸膛、結實的肌肉,都落在慕塵眼底,看得他心裏私下慚愧,為什麽他就沒有一身強健的體魄,而是自小文弱如同姑娘家呢?
見慕塵微蹙着眉頭一直盯着自己胸腹看,方寰有些知道他的心思,遂笑着說道:“你要是不多點鍛煉,到了我這個年紀,這腰腹間可就是肚腩喽。”
慕塵愕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方寰擔心再去取笑,慕塵又會生氣,抿了抿唇,收斂住笑意,說道:“差點忘了,朕要給你一樣東西。”說完,他自己快手快腳把外衣披上,喚來長宮女去取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
“走。”方寰接過一把鍍金的銅質鑰匙,就拉着慕塵的手出門。
方寰的宮殿自然很大,錯落有致地布着各有各用的屋子。
拐過長廊,方寰帶慕塵去到一座精致的小樓,親自開了大鎖,推門進去。
映入眼簾的便是好幾個寬大的架子,纖塵不染的架子上擺放着不少雕刻有精美紋飾的匣子,不用想都知道裏面裝的定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雖然之前在方寰的寝宮住過,慕塵卻沒有進來過,此時見了這番情景,倒生出了幾分好奇。
見慕塵目光四處梭巡,方寰像孩子那樣炫耀着說道:“這裏可是我的藏寶閣哦。”
慕塵不得不點頭承認,他走到架子前,指着其中一個小匣子,問:“我能把它們打開來看看嗎?”
方寰笑意盈然,說道:“可以。”
得了允諾,慕塵就像探索寶藏那樣,順着架子由右至左,一個個依次打開,名貴的金玉、珍藏的書畫,應有盡有,令他目瞪口呆,心想:果然是皇帝,這天下的奇珍異寶都落入這一人囊中,還真……真是腐敗。
在琳琅滿目的珍寶前流連許久,聽得銳器刻木的聲音傳來,慕塵尋根溯源繞過幾個高大的木架,看見方寰正在一張大桌前為一把木劍的劍柄劃拉着簡單的紋理。
方寰暫停下手中的活兒,擡起頭看他,莞爾道:“可相中什麽寶物?”
慕塵老實地搖了搖頭,心想:寶物看看則已,帶在身上卻是個累贅。
“慕塵倒不貪心。”方寰滿意地吹去木屑,拿着木劍走到慕塵面前,笑道:“這屋寶貝都是經年蒐集,來于四面八方,常人一見,眼睛可紅了,我才不得不叫把這屋鎖上,以免遭人觊觎。你既然一樣不要,我就送你這柄木劍罷。”
慕塵伸手接過,打量着那粗糙拙劣的刀工,心下一動,卻不由疑惑地看了方寰一眼。
方寰笑着解釋道:“你要鍛煉,我不會反對,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他也不希望慕塵弱不禁風的,不然的話,在床上慕塵老在他興起時暈過去,他還真是納悶,當然,他不會告訴慕塵他是存了這個心思。
慕塵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覺得甚是荒唐,當初正是眼前這人一怒這下廢去他一身修為,如今對方卻叫他重操武藝。
見慕塵若有所思的模樣,方寰也猜中了幾分他的心事,心裏充滿愧疚,突然伸手摟住慕塵,低聲說道:“慕塵,對不起。”
聽到那三個字,慕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高傲自負的方寰居然會向他道歉!他仰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