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直視着方寰的眼睛。方寰沒有回避,就這樣坦然地與他對望,墨色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絲歉意。
看着慕塵質疑的眼神,方寰知道他不會輕易相信,松了手将慕塵放開,轉身走向一個櫃子,開了鎖拉出抽屜,取出了一把帶鞘的短刀,又走回怔在原地的慕塵前,将手中之物放到他手裏,定然有力地說道:“以此刀,為證。”
慕塵垂眸一眼,見那熟悉的利器,手不由自主的顫了顫,神色甚是訝異。那是方宇送給他的匕首,是他半年前企圖用來刺殺方寰的兇器,而今,竟然重回他的手上了。
“慕塵不相信我的話?”
“不,不是。”顯然,這樣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慕塵有點懵了,面對方寰異樣溫柔的臉孔,他只能結結巴巴的。
“這刀不過物歸原主罷。”方寰坦蕩得仿佛以前那件事就那樣輕易地一筆勾銷,環過慕塵的肩背,笑了一聲打趣道:“但願你別在我睡覺的時候,拿刀子來吓我就好了。”
這樣充滿信任的話,讓慕塵心頭一暖,沉默了許久,他突然擡起頭望着方寰,說道:“我不會殺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朝堂
方寰的愛就像一張粘性極強的網,将他包羅住,現在,只要他在掙紮,是能夠把自己的手腳探出去一點,以求逃出生機,可一旦姑息,便再無出路,只能束手就擒了。
慕塵微喘着氣坐在亭子裏面歇息,隔着珠簾,望着那靜雅的環境,心底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這裏的生活,他已經越來越熟悉了,熟悉到他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将這座黃金牢籠當成了自己的家。這世間最可怕的力量就是習慣。而他就是漸漸習慣了這裏的一切,以至于真要下定決心離開的時候,不是那麽輕易割舍。
看着手裏做工粗糙的木劍,慕塵不由苦笑,他竟是那麽容易心軟?
一個人毀了他的雙翼,讓他再不能飛翔,後來,那人對他說,別怕,我帶你飛。難道因為後來那人補償式的所作所為,就要将過去的痛苦傷害統統忘掉,當做并不發生過?
不能!
可明明知道這個答案,慕塵卻無法毅然決然,他真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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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深深扣入掌心,有疼痛蔓延。慕塵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被方寰的甜言蜜語溫柔對待而蒙蔽了心,不能再搖擺不定。因此,他不能再被動下去了。
置身于恢弘的禦前大殿一側,擡眼就能看見那根根盤龍金柱,如同高大雄健的侍衛不舍晝夜地保護這這個莊嚴的禁地,高高的天花板上那令人眼花缭亂的雕刻,地面那近乎幾乎能攬鏡自照的漢白玉磚,此情此景令慕塵不免呼吸一緊,難怪世人修文修武擠破腦袋都想登上這天子之堂。
更沒想到的是,他只是假裝不經意地向方寰提及此處,方寰竟一口答應他來這裏。享受着這份殊榮,除了覺得不可思議以外,便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得意。
不過,慕塵沒有忘記方寰先前的叮囑,這裏畢竟是重地,可不能随意走動,更不能随意開口。
臨近朝會時間,當值人員各就各位,慕塵也被引到幕簾背後,安靜侍立。只聽一聲悠長鐘聲穿破空氣,殿門大門,文武百官分為兩列整齊入內,猶如訓練有素的兵士,沉肅莊穩。
看那麽官員們身上穿着打扮一絲不茍,臉上無一分疲倦,慕塵羨慕之餘不禁暗自唏噓,現在可是早得很吶,連天色還沒大亮。
百官就列不到片刻,方寰進殿,跟着是山呼海拜的聲音,慕塵本來躲在幕簾背後直直站着,卻被身側的一個人扯了扯衣袖,扭頭見他眼神示意,不得不膝蓋一屈跪了下去。
“衆卿平身。”方寰的聲音清晰明朗,在安靜的大殿中穩穩地傳散開來。
慕塵仰頭去看他,那人姿态威儀,猶如神祗一般端坐在高座俯瞰衆生,淡漠疏遠高高在上,與平日裏所見到的那個方寰大相徑庭,不好親近,亦不容亵渎。
慕塵不由自主地肅然起敬,心裏也有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苦澀滋味,這唯我獨尊的架勢,才是方寰的本來面目吧?而他不過是一介草民,生殺大權都掌握在那一人手中,任揉任捏。
舉目朝大殿眺去,在那隊列的前端,慕塵見着了丞相,見着了以前的上司吏部尚書大人,唯獨沒有見到昭王。他想方設法來這裏,也是為了增加與昭王接觸的機會,不然的話,困于深宮之中,他根本無法于昭王聯系得上,可現在昭王居然不在這裏,令他納悶不已。
他穿着一身侍從的衣服,僞裝成一名記錄朝議官員的侍者,站在桌旁一邊心不在焉的磨墨,一邊聽着朝會上方寰和百官講話的內容。
“您不妨到一邊歇歇吧。”一旁的介大人小聲地提醒着。他本來一心一意一如既往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沒想到今天皇上竟将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插在他的身邊給他當侍童,饒是他為人耿介忠直不理二事,也對慕塵的身份下了一番猜測,最終得出的結論把他也吓了一大跳。知道慕塵是皇帝的枕邊人,哪敢真的使喚他。
趁着群臣激烈商讨,大殿裏人聲嘈雜的猶如菜市場,慕塵無聊之餘也大了膽子和介大人搭話,問東問西。
介大人不卑不亢,仍是盡量地壓低聲音向慕塵一一作答。
慕塵挑眼看桌上的紙,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工整漂亮的小楷,心裏也不禁有了一分敬佩,他聽得可是一個頭兩個大,提不起多大興趣,而眼前這人不僅聽了,還記錄了下來,看那內容,慕塵十分慚愧,有些可是他都沒有聽清楚的呢。
“你在這裏做了多久?”
“五年。”
慕塵打了個顫,五年時間都來幹這等事,真會無聊極的,要是他可會受不了。可是剛才他與介大人攀談,聽他言語,便知他是一個學識淵博的有才之人,居然做這個簡單的工作,豈不是大材小用?慕塵又問:“你為什麽不去當其他官呢?依你的才華,定有一番大用。”
“下官被安排到這裏來,便做好這事。”介大人仍是聲音平淡,恭謹之餘又有些疏遠自持。從小到大,他都以為當官的就像爹爹給他講的故事裏那樣魚肉百姓殘暴無良,不然就像他見到的丞相尚書等人那般目中無物,盛氣淩人,再不然就像賀瑞他們放蕩不羁玩鬧無端,哪像眼前這人這般?這讓慕塵對他的好感大大地增加。
這時議事結束,朝堂漸漸安靜下來,慕塵一臉好奇還想問話,卻被介大人歉意制止了。
慕塵倒知趣,不再去打擾他的工作。一番閑聊下來,慕塵也沒有那麽昏昏欲睡了,默默地聽着,捕捉着各種信息,當聽到昭王時,他心頭一跳,原來昭王被派去平定西南動亂了,難怪在這裏見不到他。
想到昭王溫潤面目下的野心,此時的慕塵也有了些領悟,比起身受皇命東奔西跑,像方寰那樣氣定神閑地坐在高座上指點江山不費力氣,看起來當皇帝還是比較好的。
散了朝會,方寰和慕塵在通往後宮的路上并肩而行。方寰已然換下了尊貴莊重的朝服,如平常的打扮,減去了幾分淩厲的霸氣,笑容和煦地問道:“慕塵可有何收獲?看你當初興致勃勃的。”
說起收獲,本來的目的是昭王,卻撲了個空,慕塵遂揚了揚眉,說了那個官員:“介大人還是不錯的。”
方寰走着走着很自然地順手摟過慕塵的腰身,問道:“還想去嗎?”
雖說偷偷把慕塵放到朝堂未免失了規矩,可他是皇帝也是人,有自己的私心,一來,他就像孔雀開屏一樣希望對方看到他光彩的一面而被吸引,二來他一直都希望慕塵能踏入官場,趁此機會給慕塵學習也是不錯。他看得出來慕塵待在後宮裏的不快樂,因此,他願意慢慢放線,讓慕塵在自己可控制的範圍內飛得遠一點。
“可以嗎?”慕塵心下一喜,面上卻裝作平常。待在後宮裏頭什麽事情都不知道,既然有機會,不如多了解一些天下大事,好為自己以後打算。
“有朕在,有什麽不可以?”方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不過,你可不要讓那些朝臣發現了,不然的話我也救不了你。”
“我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參奏
盡管去旁聽朝會得天不亮就從溫暖的被窩裏艱難地爬起來,但慕塵下了決心,倒是日複一日地堅持了下來。他本是聰穎之人,加之有方寰的點醒,聽起朝務倒不至于一頭霧水。
雖然無意在朝為官,可能夠在這國家的中央掌握最新的信息,不可不謂是一件有益之事。聽朝臣言論,偶爾可以聽到自己家鄉的事情,不免生出一股親切之感,不過,慕塵最關心的是昭王的動向。西南暴亂,昭王前去已有月餘,捷報頻頻傳回,朝中大片稱贊歡呼。
當然,喜悅之餘,總有不識趣的來攪局。
慕塵遇到這情況時,怒火沖天得差點從簾幕背後跳出去掐那個文官的脖子。
緣由是他被人參奏了。
在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之面,那名大膽的文官引經據典,振振有辭,将慕塵以色事人的事跡誇大一遍,說他谄媚迎上,獨霸後宮等等言語不盡。
慕塵在幕後聽得青筋都凸起來了,幸好介大人拉着他,勸說道:“這事每月必有一次,不妨先看皇上如何處置。”
慕塵憤憤不平,他心裏最忌諱的便是別人拿他是妃子的事情當話題,而那人居然特意寫了折子上報如此說他!他和他平生素未謀面,更無冤仇,都不知道哪裏得罪人了?
驚怒之餘,慕塵像被別人欺負了的小孩找家長告狀那樣,有些可憐兮兮地望向高座上的方寰,頗為期待他能做些什麽反駁維護自己。
只見方寰氣定神閑,連眉毛都不曾動一根,示意侍者将參奏的折子呈上來,不置可否,金口一開,就将話題繞過去了,朝堂上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一消。
慕塵莫名的有些不滿,明明那名官員都不了解情況,空口說白話一般海吹胡扯,而方寰居然就任由他說,都不阻止的!
因此,退朝後回到慕雲宮,慕塵一直臭着一張臉,對方寰理都不理一下。
方寰當然清楚慕塵在鬧什麽脾氣,卻是笑着,頗為縱容地一遍又一遍撫着慕塵的頭發。
慕塵坐在桌邊,覺得自己像只狗被順毛一樣,又沒聽方寰說了什麽話,有些不耐煩地揚手打掉方寰的手,騰地站起身來。
方寰面色一滞,幽幽問道:“慕塵還在生氣?”
這一兩年來,那參奏慕塵的折子從沒有停歇過。自己喜歡的人被人如此拐彎抹角的辱罵,方寰心裏自是不爽,可他是皇帝,慕塵是他的妃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朝臣自然有權利指責後宮失德之事。雖然慕塵被他保護得很好,幾乎沒有機會參與後宮鬥法,更沒有可能淫亂後宮,但慕塵畢竟是男子,而他又偏寵于他,只這一事實,就夠那些無聊的人挑毛病了。
以前還更厲害些,說的話更難聽呢。方寰不悅之餘,專挑他們毛病,将他們派到偏遠的地方任職,他們也就收斂了許多。不過,到底衆口悠悠,如何堵得住?若以皇權相逼,他們固然因害怕而噤聲,可這樣一來,不僅他身為皇帝的德行會遭人诟病,到時候慕塵受到的傷害也會更大。
慕塵不說話,只倔強地盯着方寰,似乎在埋怨着什麽。
“我倒覺得,那人說得沒錯。”方寰見慕塵還氣呼呼的,心裏覺得好笑,執起慕塵的手,說道:“這宮裏,我獨寵你一個,這一年到頭,沒幾天我們不是睡在一張床上的。”
慕塵卻硬從方寰的把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意氣一來,也不經過大腦思考,直接說道:“你盡管可以找別人睡。”話剛出口,慕塵就後悔了,他竟然把內心裏最真實的聲音表達了出來。
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只見方寰臉色陡變,一重掌遽然擊在慕塵身後,方寰冷聲斥道:“你就這麽急着把我推出去?我寵你過頭了?”罵完還不解氣,又添了一掌在同一個地方,慕塵疼得倒抽氣,差點蹦起來,忙用手捂住身後,悻悻然的咬着唇,再不敢說什麽回嘴的話。
見他一臉可憐相,方寰也不忍再兇他,心裏雖然聽了慕塵那冷情的話有些不快,依舊緩了聲音說道:“以後還敢不守規矩些?參奏你的折子可是堆滿了禦書房的一個櫃子。”
慕塵垂着眼簾,乖乖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東窗事發
慕塵一如既往地一邊關注着國事動态,一邊等待昭王回來。
期間,發生了一件令慕塵始料不及的事。一個一直在朝堂上默默無言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官竟然向方寰呈上了一封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信件。
慕塵猶記得,在臣子面前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方寰看了信後,竟然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信狠狠地掼到白玉地磚上,一臉怒意地點出一文一武,令他們作為欽差,立即前往西南押拿昭王,又派人馬上前去昭王府封府一律不準外出并搜查證據。
昭王圖謀逆反的事情敗露了嗎?聽着方寰那急如火雷的語氣,聰明如他自當了然,心裏有了底,慕塵的心反而随着這晴空霹靂般的事情而高高懸起,被長袖掩住的手竟不自覺地顫抖着。如果昭王罪證确鑿,如果他和昭王的密謀暴露,将會有怎樣的下場,慕塵想都不敢想一下。
此事一出,方寰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閑心,退朝之後他不再來找慕塵和他卿卿我我你情我不願。慕塵自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卻不敢在這時候去招惹方寰。
回到慕雲宮,想起方寰在朝堂上其中一個命令,他寝食難安。
婉兒,她不會有事吧?婉兒是昭王的王妃,方宇的罪名若是落實,婉兒也會受到牽連的,到時候可怎麽辦才好?
慕塵一臉擔憂,茶不思飯不想,在院子裏徘徊好久,忽而想到了什麽,旋即沖進屋子,關上門不許人進。他快步走到櫃架前,在顯眼處拿下一個長形木匣,匆忙打了開來。
烏金玄鐵,正完好無損地躺在鍛布上,慕塵心裏微微一松。
宮裏規定,不準私藏利器,一旦發現,必予重懲!盡管這把刀是慕塵私自帶進宮來,到最後卻是輾轉一番由方寰送還自己,為了避免他人生疑,慕塵光明正大的說是方寰送的,還特意将其放在明顯的位置,以示自己的堂堂正正。
積年相處,慕塵再了解方寰不過了。方寰好的時候是很好,通情達理溫柔體貼,可是一旦觸碰了他的底線,那簡直是撞上槍口自尋死路。
慕塵握住刀柄,心裏決絕地想道:若是真到那一步,若是方寰要殺了婉兒,那他,他就與他同歸于盡!與此同時,一種鑽心的疼像蛇一樣迅疾地在體內游走,慕塵喘着粗氣,趕緊将匕首放回原處,一手扶着木架,一手捂住心處,拼命讓自己忘掉剛才突然冒起來的想死的念頭。等劇烈的疼痛有所緩解,慕塵已是滿頭大汗,他殷紅的唇色已褪盡了顏色,只剩慘白。
慕塵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下,手還在不住地顫抖,臉上驚恐之色猶存。
太可怕了!方寰以前到底給他吃了什麽藥?平時好端端的不會發作,一旦想到了死,就真的讓人痛不欲生,偏偏想死又死不了。
幾日之後,慕塵終于見到了方宇,是在朝堂之上。
昭王一身素衣,長跪于大殿中央,神态自若,不愧為天家之子。
一位文官大臣代替皇帝,手持禦書,在一側列數昭王罪狀。昭王卻是從容不迫地朗聲為自己一一辯解,有理有據,令人不得不信服。
慕塵在幕後聽着昭王辯駁那冷靜的聲音,心也漸漸放下了,照此下去,昭王的罪名皆不成立,那麽,什麽事都沒有了,就不用擔心婉兒了。不看昭王,慕塵目光轉向高座上的方寰,只要方寰也無話可說,此事也就可告一段落。
只是,當他擡頭望向那個幾日未見的人的臉,卻是大吃一驚,方寰臉色格外僵硬,薄唇緊抿。慕塵清楚,那是方寰強行忍耐怒意越積越多的表現,他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禁收縮成拳,心也為之忐忑起來。
殿中昭王依然死不認賬,慕塵不得不為他捏了一把汗。
就在昭王辯護之言說到一半時,幾封書信驟然被人從空中甩落,讓方宇的聲音戛然而止,大殿也陷入可怕的沉靜中。
作者有話要說:
☆、求情
幾日之後,慕塵終于見到了方宇,是在朝堂之上。
昭王一身素衣,長跪于大殿中央,神态自若,不愧為天家之子。
一位文官大臣代替皇帝,手持禦書,在一側列數昭王罪狀。昭王卻是從容不迫地朗聲為自己一一辯解,有理有據,令人不得不信服。
慕塵在幕後聽着昭王辯駁那冷靜的聲音,心也漸漸放下了,照此下去,昭王的罪名皆不成立,那麽,什麽事都沒有了,就不用擔心婉兒了。不看昭王,慕塵目光轉向高座上的方寰,只要方寰也無話可說,此事也就可告一段落。
只是,當他擡頭望向那個幾日未見的人的臉,卻是大吃一驚,方寰臉色格外僵硬,薄唇緊抿。慕塵清楚,那是方寰強行忍耐怒意越積越多的表現,他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禁收縮成拳,心也為之忐忑起來。
殿中昭王依然死不認賬,慕塵不得不為他捏了一把汗。
就在昭王辯護之言說到一半時,幾封書信驟然被人從空中甩落,讓方宇自信的聲音戛然而止,大殿也陷入可怕的沉靜中。
“你有何話可說?”方寰橫眉怒目,幾乎是向昭王咆哮。
原本心中有底不慌不忙的方宇,低頭一見眼前散落開來的熟悉的信函,登時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寒水從頭冷到腳,呆愣地望着地上,不敢置信。
“那都是從你府上搜出來的信件,與叛黨私下勾結的證據,你還認不認?朕委你重任,沒想到你竟然監守自盜?”他騰地起身,手指着昭王,抖着聲音道:“方宇,你,你太讓朕失望了!”
衆臣嘩然,方寰登基十數載,從來不曾在朝堂上有過如此失态的表現,而方宇罪證昭昭,恐怕皇上不會輕易,百官中與昭王交好的人中更是惶恐擔憂,心都蹦到嗓子眼上了。
“來人!将這欺君罔上之人押入天牢,三日後問斬,昭王府內眷屬同罪,其餘人等一律流放邊疆!”
君言剛落,有三個人,異口同聲,大聲喊道:“不可!”
聽得自己的下場,竟還有對府中那人的處置,跪在地上的方宇情急之餘只能做垂死掙紮,卻沒想到同自己一齊反抗這聖旨的還另有他人。他扭過頭向後望去,只見一白頭老翁,拄着老拐,蹒跚而入,心中頓時一松。
“萬萬不可!”老人年紀雖然一大把,氣勢卻不減,聲音洪亮地當堂反駁方寰的處決。
方寰站在階上,睜眼看見那老朽,臉色凝滞。
這垂暮老者是皇族宗親中身份尤為尊貴之人,是先皇的親叔父,也是方寰的皇叔公,當年随着他皇太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的汗馬功勞,最後卻将江山拱手讓于他兄長。正因如此,方寰從小就被皇爺爺、先皇教導要尊敬這位皇叔公,不管他說什麽都要聽。繼承帝位多年,也幸虧這位皇叔公不插手政事,才使得方寰的特立獨行有了施展的空間。可是,此時他一來,豈不意味着自己的命令要算作一口空言,要對他言聽計從?!
“皇帝,昭王是你親兄弟,只因他私通叛黨,你就要将他處以極刑置于死地?”老人語氣中充滿了質問。
方寰走下臺階,向老翁行了一個禮,令人搬來軟椅,待其入座,才又回自己的龍座,應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叔公,這已載入法典,板上釘釘,他犯此罪行,朕不能不還天下一個公道。”
沒想到方寰如此斬釘截鐵,以法壓人,老者退讓一步,軟了聲音求道:“就不能看在老臣面上,留了這小子一命?”
身為皇帝,方寰恨極受制于人,亦恨極臣子不忠,然而今日此二位親族可謂觸犯了他的逆鱗,他更是鐵了心,語氣冷硬地回道:“不能!”
皇叔公在座上氣得說不成話,“你!你……”皇室子孫凋零,他這一脈已經後繼無人了,沒想到這個侄孫竟如此無情,連唯一的弟兄也要斬殺,他特地趕來皇宮就是要阻止這兄弟相殘之事,結果竟然如此!
昭王黨羽眼見連這樣一位重量級人物都不能撼動皇上的心,私下裏無計可施,急得團團轉。
慕塵藏在幕後只覺心裏怦怦在跳,剛才他也大喊了一聲“不可”,不過看見身份尊貴的老者前來為昭王求情,他就在這裏靜觀其變,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方寰對昭王竟是這樣趕盡殺絕,那麽,婉兒也将受到牽連而死,這,這怎麽可以?因此,他要賭一次,将方寰對他的情作為賭注!
他霍地沖了出去,不顧方寰曾經的叮咛,也不顧介大人的勸阻,就那樣堂而皇之地奔到大殿中央。
“慕塵?”方寰驚愕不已,暗呼出聲。
“何等閑人竟敢擅闖朝堂沖撞聖顏?”随着侍衛一聲大喝,兩把刀已經從後架在慕塵脖子上,就要将其就法。閑雜之人是不許冒然闖入朝堂的,違者可殺無赦。
方寰急喝一聲,“住手!”兩名侍衛當即退下。
方寰又驚又怒,看着堂下之人,恨不得跑下去扇他兩巴掌,此等時局他竟然出來搗亂!
慕塵卻當着衆人的面,屈膝下跪,額頭抵地,求道:“皇上,昭王罪不當斬,請皇上收回成命!”
作者有話要說:
☆、進退兩難
慕塵行的是三跪九叩之大禮,方寰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麽恭敬那麽謙卑地向自己行禮。方寰緊緊盯着他,金口不開。昭王也驚訝于慕塵此時竟然會出現在這裏為他求情。
大殿上一時一片靜默,然而靜默是暫時的,它很快就被打破。
“皇上,臣等以為處置昭王之前,當先處置一人!”
出聲之人方寰很眼熟,他正是那名堅持不懈隔一兩個月就閑着沒事幹寫折子參奏慕塵的官員,只見他走到堂中朝方寰深鞠一躬,爾後手臂擡起,直指依然跪在地上的慕塵,向各位同僚揚聲說道:“衆位可知,他是何人?他正是住在慕雲宮那人。”
此言一出,群臣再次嘩然,有些見過慕塵的人定眼一看,确是其人,紛紛向身旁的人轉告确認。
那官員見朝堂氣氛被他挑起,頗有些得意。他飽讀詩書,好不容易才擠入官場,卻默默無聞,不得皇上垂青,兩年前偶然一次他有幸随同其他官員被召入禦書房,見到慕塵明明以一名男寵身份卻伴在君側,備受恩寵,登時心生妒恨,一發不可收拾。憑什麽他寒窗數載才得到今日這地位,卻依舊比不過那個只不過長了一副好皮囊的人?适才的揭發,讓他心生快意,皇上既然從不器重于他,那他就借由此事博得聲名,也不枉當朝為官一樁憾事!
他環視衆官一圈,又仰頭望向高座上的皇帝,問道:“皇上,歷來後宮幹政如何處置?”
不待皇帝出聲,下面已有官員齊聲應和:“重者死,輕者責。”附和的官員大多數是昭王黨羽,此時他們發現了這是個絕好時機,皇上對慕塵的寵愛舉國皆知,如果将焦點放在對慕塵冒闖朝堂的懲處上,那麽皇上也會□無術,而昭王之事也可緩一緩,到時候自然另有他法可救。
更有甚者直接向軟座上尚不明所以的皇族老者陳說其中利害。皇叔公本因方寰的一口回絕而怒不能言差點昏過去,此時聽得昭王黨羽建議,感覺抓住了方寰的把柄,登時心中充滿希望。這個皇帝侄孫居然用律法來壓他,那麽他也來個以牙還牙!
“皇帝,後宮不得參政,這祖宗之法你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聽得皇叔公诘問,方寰驟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是被将了一軍,心中暗道大事不妙。跪在地上的慕塵卻是疑惑不解,為何此時他倒成了矛頭所指?
皇叔公咄咄逼人道:“皇上是不是也該給出一個交代?”
方寰放在扶手上的手霍然收緊,沉默不語。以慕塵今日之舉,哪怕當場将其格殺也不為過。他明明讓他不要擅自出來的,沒想到慕塵還是跑出來蹚這一趟渾水,可叫他如何是好?
皇叔公見方寰不說話,得寸進尺的說道:“還是皇上剛愎自用,定要由此佞幸擾亂朝綱?”
如此罪名就要被安在他和慕塵頭上,方寰終于開口問道:“那依皇叔公之見?”
“既是佞幸,姑且當庭杖斃!”
杖斃?聽到這樣的威脅,方寰雙眉倒立,差點拍案而起,他強力壓抑住心裏的忿然,冷冷說道:“不可!”
“皇上,莫非要老臣請出太祖之法嚴懲此徒明正典刑?”
朝堂上此時是劍拔弩張,皇叔公步步緊逼,而方寰自然不肯相讓。
在場中對局勢最清楚的不過方宇了。皇兄治國向來法令嚴明,為人更是一絲不茍,因此他私通叛黨之事被披露出來,皇兄更是不顧私情大義滅親。而皇叔公為他求情,卻被皇兄以明法之理由推擋。只是沒想到半路殺出慕塵和那文官,亂了形勢,皇叔公便順水推舟迫皇兄懲處慕塵。慕塵是皇兄心頭之愛,自然不舍得他死,可想而知,皇兄此時進退維谷。其實,慕塵的罪行若不認真追究,并不算重,更不至于安上擾亂朝綱之罪名,只是先前那參奏的文官說了太多對慕塵不利的話,慕塵只能處于下風,任人宰割。事實上,以方宇的口才當然可以為慕塵辯解,可是他尚要自保,又怎麽可能呢?
兩虎相争,總得需要有人出面調和。許久默不作聲的丞相終于站出來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皇上,慕塵公子想是初犯,可從輕處置,廷杖三十。”丞相為官數十載可謂是個人精,心裏揣着明鏡似的。老王爺逼迫皇上,若皇上真要一意孤行,不懲治慕塵的話,其實也是可以做到的,只不過皇上就像那勾欄院裏的人既做了□又想立牌坊一樣,偏偏愛惜羽毛,又舍不得處死自己的男侍。可憐的是,這朝堂之上他官最大,得他出面來和稀泥。既然如此,他便因勢利導,三十廷杖不算輕也不算重,雙方都不會得罪。揣摩皇帝心思多年的他,再清楚不過皇上在這時候也需要找個臺階下,哪怕內心掙紮不會拒絕這個建議。
果然,在心裏進行了一番艱難的掙紮之後,方寰終于從口中吐出兩個字“準奏。”
作者有話要說:
☆、廷杖
只這兩字,就能決定人的命運。對于這個結果,皇叔公勉強滿意,坐回椅上觀刑。
還跪在地上的慕塵卻登時傻了眼,他只是為昭王求個情罷了,為什麽也會惹禍上身?明明不關他的事的。不待他反應過來,幾名孔武有力的侍衛就來擒他,要将他按趴到地上。
慕塵臉色煞白,自然不甘願地掙紮着,可是他現在的力氣怎麽抵得過那些訓練有素的武士?身子被壓住,臉貼在冰涼的白玉地磚上,看得到官員們的鞋子,感覺身後有人動他衣服,他頭皮發麻。要被當衆責打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去衣?他驚慌不已,只能仰起頭向那人大聲求救:“皇上!”
然而這一聲卻被更大的一聲掩蓋,“皇上!”眼見方寰要心軟松口,老王爺大喝阻止,方寰無可奈何,只能避過頭去不看慕塵。
慕塵見方寰看也不看他一眼,感覺心在往下沉,一直沉到看不見底的深淵。
身下衣料被一寸寸剝離,挺翹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漸漸顯山露水呈現在衆人眼中。偷偷一觑少年如羊脂玉般的皮膚,百官一片唏噓,這個年輕人竟有這樣美好的身體,難怪會受到皇帝的喜歡,可惜那圓潤飽滿的雙丘很快就要成為一片血肉模糊了。
慕塵從失望到絕望,已經來不及去羞恥。第一下很快就落在他的身後,無法言喻的痛楚,生生逼出了他的眼淚,一道四指寬的紅印橫貫在他的右臀上。
一聲慘叫引得方寰回首,他望着趴在地上那個平時被他打兩巴掌都會眼淚汪汪的人,心痛如絞,放在扶手上的指頭在渾然不知中扣陷進堅硬的檀木裏面。他真想出口命令就此停止這場酷刑,可是皇叔公就站在階下站在他的面前,向他怒目警告。他的江山,有一大半都是這個老人打下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對他說一個不字?他只恨自己一時遷就,把慕塵帶到這個地方來,卻沒想到釀成這樣的苦果。
“啊!”五六下之後,慕塵身後的地方已經徹底腫起來了,每一棍打下都讓他痛不欲生,可肩背和腳踝卻被人牢牢按住,他連基本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