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身子,卻全身乏力,好似黏在床上,不能動彈一下。
他艱難地打量四周,才驚訝發現這裏居然不是慕雲宮,自己也不是在那張又大又舒服的床上。周圍是荒涼冷寂的,就如荒廢了許久的屋子。
慕塵不知道他已經被方寰打入冷宮了。
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直到有人進屋來。
是兩個上了年紀的嬷嬷。她們幹淨利落卻不帶感情地扒下慕塵的褲子,擦去血跡,換上傷藥,然後匆匆離開了。
在這過程中,慕塵顧不上羞赧,連插上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等人都離開後,他這才發現這屋子靜得可怕,靜得只能聽見自己不穩的呼吸聲。
方寰屏退所有人,獨自在自己的寝宮裏坐着,出神地端量着手裏的短刀。
之前,他令驚鴻等貼身侍衛悄悄搜查慕塵住的地方,并沒有其他異常的東西。
可是,方寰還是無法忍受這種背叛。
這把刀是何時在慕塵身邊的?慕塵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蓄謀着要殺他?
方寰一概不知,他有種被蒙在鼓裏的憤怒。
然而,他處罰了慕塵之後,卻沒有把緣故聲張出去。因為企圖謀害皇帝的罪名若是落實,慕塵會被依法判罪的,會被賜死的,他到底舍不得。
方寰已經派人到延夕宮換藥療傷。那家夥,不會那麽輕易挂掉吧?
他手支額頭,長嘆了一聲。
慕塵有恨,方寰心裏一直是有底的。
起初,方寰将慕塵帶回宮裏,并不是對他有什麽感情,純粹是想好好教訓一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肆意違逆的小子罷了,當時,他見慕塵姿容絕秀甚于女子,遂如常人一般起了侵占之心,接着便有強占他收為男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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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漸漸相處,漸漸生了感情,越難割舍,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
那時,方寰之所以想給慕塵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也是因為他愛他了,才會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慕塵封為自己的妃嫔。
他本以為年長日久,他的寵愛能夠化掉慕塵心裏的堅冰,誰想如今?
方寰覺得自己是被深深辜負了的。
他不恨慕塵想來殺他,只是,他真的不想再見他一面了,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
作者有話要說:
☆、折磨
慕塵被關入冷宮,這個消息很快就在宮裏傳開了。
聽到的人中,最開心的莫過于榮妃了。
之前,慕塵被禁足的那個月,她想方設法靠近皇上,打出了女性特有的溫柔體貼含情脈脈牌。當時,方寰因慕塵心情不好,又見這個女人毫無怨言小鳥依人的,有時便和她一起在禦花園裏散步,有時也在她的宮殿裏喝茶聽曲。
可是,榮妃沒想到方寰心情一好起來,去看了慕塵一回,又開始天天往慕雲宮那裏跑去,再沒來見她一眼,而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庭院裏,哀怨交加地掰着花瓣暗自咒罵着慕塵。
算算日子,如今,慕塵禁在延夕宮裏有半把個月了吧,而皇上竟也沒去看他,恐怕真的是失了恩寵吧?
榮妃秀眉一挑,拿了花戴在鬓邊,好好裝扮一番,并吩咐侍女去邀請其他宮嫔,打算看一看慕塵的笑話。
卑賤的男人罷了,活該有今天。
鏡裏,她無懈可擊的容顏上出現了一絲猙獰的笑意。
慕塵在延夕宮裏的日子并不好過。
畢竟,這是冷宮,哪可能還有一個舒舒服服的環境?當然,也沒有像秀兒這樣貌美如花又心細如絲的侍女來伺候他。
慕塵第一感覺是極不習慣。
他在宮裏過的一直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幾乎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怕之前被方寰罰禁足,吃穿用度也一概不減,還有個秀兒為他擔心着想。
可是現在?
慕塵傷好了些後,在周圍走動,不禁充滿失落。
布塵的桌椅,蛛網的屋梁,褪漆的朱柱,綠苔的階梯,荒草叢生的庭院以及斑駁的宮牆。
更讓他苦悶的是,除了定點來送飯菜的人和給他換藥的嬷嬷匆匆來做完事又匆匆地離開,沒有一個人影。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一本書可以看。
而且,吃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是又冷又硬的,顯然放了一段時間。本來,慕塵負氣不肯吃,可是,沒有秀兒來哄,也沒有方寰來脅迫,根本就沒人理他,肚子空空實在難受,再任性不下去,只好将就着扒幾口。
心裏是滿滿的委屈,加上身上又痛,開始的幾個夜裏,慕塵夜不成眠都在哭。等慢慢适應過來,身上的傷好了許多,他才緩了心情,可人已經消瘦了很多。
夕陽早不見蹤影,送飯的人終于來了。
慕塵本是帶着一絲希望走到桌前,卻聞得那股馊味,馬上捂住了鼻子,質問道:“這飯是馊的?”
收了榮妃錢的送飯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了,還挑三揀四,你以為你是誰?”
“可怎麽能吃?”慕塵埋怨了一聲。
“愛吃不吃!”送飯人平時在宮裏沒處撒野,如今終于找了個落魄對象,氣焰十分嚣張地離開了。
什麽叫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得志貓兒勝過虎,落毛鳳凰不如雞?慕塵眼睛紅紅,總算明白這個道理了。
慕塵沒有動一下筷子,直接到硬床上躺着。
夜裏,幾只木頭裏的蛀蟲不知死活地賣力嘶叫,涼風從破窗溜進來。慕塵縮在床上,肚子咕嚕咕嚕的響。
他好餓,也好冷。閉着眼睛想讓自己就這麽地挨過長夜,可怎麽也睡不着。
他抱着雙臂,蜷成一團,抵擋着饑餓和寒冷。心裏忍不住去想,方寰——沒有人用熱烘烘的體溫溫暖他,也沒有人用臂彎給他當枕頭。
慕塵無力地嘆了一聲。
他寧願方寰再打他一頓,也不要被關在這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恨你
第二日清早,慕塵被餓得醒過來,不得趴到桌邊,想吃點東西。
可是一聞到那飯嗖嗖的味道,就是一陣反胃,想吐又沒東西可以吐出來。
慕塵餓得頭暈眼花,無奈之下只好顫着手提起筷子去夾飯上面那又幹又黃的青菜。若不吃,下一頓飯菜起碼中午才送來,恐怕那時他就餓得不省人事了吧?最糟糕的是,在這裏即使暈了也沒有人管他了。
慕塵一手夾着菜,一手捂着鼻子,眼一酸,淚水不由自主地冒出來,順着臉頰滑下去……
“慕塵。”
聞聲擡頭,看清來人,慕塵馬上用袖子抹掉眼淚。
驚瀾。
“呀,這都壞了,怎麽能吃?”匆匆趕來的驚瀾不管其他,直接奪了慕塵手裏的筷子,然後讓慕塵坐在床上,急道:“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去給你拿吃的。”
驚瀾動作很快,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回來了,帶着一個食盒。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取的,還如此之快,總之,他到慕塵面前時是滿臉流汗,氣喘籲籲的。
“謝謝。”慕塵狼吞虎咽,餓得都顧不上形象了。
“小事一樁。”驚瀾坐在屋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收起了以往的悠哉嬉鬧,表情嚴肅的望着慕塵憔悴的模樣,忍不住說:“慢點吃吧。”
等慕塵解決完肚子問題後,驚瀾才從衣內拿出一個藥瓶和一些碎銀交給對方。
“前些日子,皇上派我做事,所以不能來看你,你身上好些了嗎?”驚瀾雖知道有人來給慕塵敷藥,但畢竟是在冷宮,就拿那今日所見那冷飯來說,恐怕這些時日慕塵已經受了不少苦吧?
慕塵點了點頭,心裏感激驚瀾的幫助,又因自己的落魄被他瞧去而感到難堪,于是低頭去摸袋子裏裝的碎銀,問道:“你給錢我做什麽?”
“打點。”驚瀾笑不出來,臉上很是正經,說道:“你先收起來,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是嗎?”慕塵很疑惑。
驚瀾望了望日頭,覺得時辰到了,不能再待下去,殷切地對慕塵說道:“皇上恐怕不會那麽快放你出去,而我又不能天天來看你,總會有人暗中使絆的,你自己要保重。”
傷好了之後,慕塵經常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無所事事地曬着太陽。
在這裏的生活,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是極其荒蕪的。每天無聊地等待日升日落,慕塵感覺自己的生命像是放到油鍋裏煎一樣,被消耗着,每一寸時間都是那麽難耐。而這冷宮,比起監獄唯一好一點的,便是大了些可以走動一下罷了。
已經一個多月了。
比當初禁足的時間還長。
慕塵終于絕望地死心了,他敢肯定:方寰真的要把他丢在這敗落的地方了。
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極其無奈的苦笑,慕塵頹然地起身慢慢走進小屋。
有時候他會想:這樣的日子其實很好不是嗎?方寰不在,他便不用見到他那張可恨的臉,也不用擔心在惹他生氣之後挨一頓打,痛得幾天都不敢下床走路。
可是,難道方寰就要這樣關着他,直到所有的時間都流逝,所有的光陰都老去嗎?
方寰,我好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
☆、振作
人除了一死了之,便只有無可奈何地去面對現實了。
慕塵便是如此。
失落過,難受過,絕望過,最終,還是要勇敢地面對眼前這一切。
話說,這一天,日光晴好,春風骀蕩,一掃人心底沉積的陰霾。
慕塵覺得心情好了點兒,用完午飯後,在荒蕪的庭院裏逛了幾圈,對那胡亂生長的野草很是不順眼,于是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處理那些亂草。
忙活得滿頭大汗,也只解決兩個花圃的雜草而已,慕塵又累又餓,便随地坐下來歇息。
出了一身大汗,倒覺得心情舒爽了好多,找到事情做的感覺,比起無聊地樹葉子好玩得多。
慕塵嘴角不覺得泛起一絲久違的微笑,望着那幹淨許多的花壇,不由有一種成就感,在內心裏暗暗滋生着。
他已經慢慢适應接受這冷宮裏的生活了,也不怎麽自怨自艾了,盡管寂寞孤單一直都存在。
等将居住的地方收拾妥當,沒有人來的時段,他就拿着一根枯樹枝上掰下來的小木棍,在庭院的空地比劃着自己以前會的武功招式。
已經好久沒有練了,他有些生疏,便獨自入神地琢磨着每一招每一式的細節。
雖然手腳無力,此生無法握劍,但是鍛煉一下還是能強身健體的。何況,這些武功是爹爹親自傳授給他的,如果他忘記,那麽這些祖輩的心血就浪費了,而爹爹若在天有靈也會對他的怠懶而失望吧?
日複一日,慕塵都花了不少時間去回憶以前的武功,并花了心思将它們梳理。而他的身體也越來越有力氣了,不像以前那樣恹恹的。
他的心思也不像以往那般鑽牛角尖似的對方寰的冷落和他人的嘲弄耿耿于懷。
夏天很快到了,慕塵每次練完後,都坐在大樹下乘涼,仰着頭百無聊賴地觀察着樹桠間鳥兒築的巢,任滿身灑上被綠葉篩落的斑駁陽光。
他現在想的并不是離開皇宮得到自由,因為他不敢奢望了,他最希望能有個人能陪陪自己說說話,哪怕一會也好。驚瀾偶爾有來,卻總是放下食物和銀錢,沒說上幾句話就離開了。慕塵知道,驚瀾身為侍衛有事在身,能來看他已是極好的了。
正在慕塵想東想西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牆根下的狗洞裏鑽了進來,圓圓的腦袋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慕塵耳力很好,何況這延夕宮本就是清淨之地,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就能感覺到。
那小家夥弄出來的聲音雖然不大,慕塵也聽到了,目光凝肅起來,警惕地望着聲音的來源。
他提着木棍,小心翼翼地放慢腳步走過去,沒想到就這樣撞上了那小娃兒黑白分明的眼睛,兩人都很意外竟然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大一小非常不淡定地“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爾後,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你是誰?”
小孩兒有些膽怯,慕塵則是非常驚訝。
最後,慕塵終于弄清楚這個六歲多的小家夥是住在隔壁宮殿的,名字叫永平。
這附近都是廢棄的宮苑,永平自然是在冷宮的環境中長大的。
起先和慕塵一齊坐在臺階上說話時,小家夥有些拘謹,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慕塵看,直到慕塵進屋拿了驚瀾送的糕點給他吃,他才和慕塵親近了些。
以後的日子裏,永平經常到慕塵這邊來蹭糕點吃,而他也時常帶了一點果品給慕塵。
永平不知來路,慕塵開始時也做過許多猜測,以為他應該是侍衛和宮女私情的孩子,但轉念一想不可能,因為皇宮裏除了皇帝的兒孫輩是不會有其他孩子的,盡管侍衛和宮女可以成親,但他們都會在宮外置房居住而不會把孩子留在皇宮裏。
慕塵馬上想通,原來永平是方寰的兒子!
再看小孩的眉眼,果然和方寰有幾分相似。
都說愛屋及烏,那麽,忌憚一個人也會忌憚與那人有關的東西。慕塵頃刻想趕永平走,可對方不過是個小童,身世也可憐,把上一代的恩怨牽扯到無辜的孩子身上算什麽英雄?而且,小孩兒不來他這裏做客,慕塵實在無法一個人整天面對那種漫長的折磨人的孤單。他便軟了心,不再多想。
方永平年紀尚小,性格敦厚,還是天真單純的,根本沒想過慕塵會對他産生過幾分嫌隙,見慕塵和藹可親,幾乎天天從狗洞那裏爬過來和慕塵相會。
永平沒有他老爹的那種張揚熾烈,也不像小丁那樣天性頑劣好動,很多時候是乖乖地坐在一旁,靜靜地聽慕塵給他講各種故事,稚嫩的眼神裏有着不符年紀的懂事。
後來,慕塵拿了錢賄賂,讓送飯的人通融一下,送了些紙筆來。他見永平到了年紀,還不會寫字,便極細心地手把手地教。
慕塵不明白為什麽永平明明是一個皇子卻在冷宮裏長大,雖是好奇,但不該問的他也不多問。
倒是永平經常和慕塵說他的事。
有一天,他有些憂傷地問慕塵:“哥哥,奶娘說永平的意思是,讓我永遠都做一個平庸之輩不去争什麽,真的是這樣嗎?”
慕塵将他抱在膝上,耐心說道:“應該是你爹娘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才會給你取這樣的名字。”
“可是奶娘說娘在生我的時候就死了,而爹爹……”小孩停了很久,才有些失落地說道:“我每年只有生日的時候才見到他一面,他好像不喜歡我,他都不抱我的。”
慕塵知道他在說方寰,心裏滋味難陳。
作者有話要說:
☆、大喜
轉眼間,慕塵在延夕宮裏已經待了半年。
炎炎的夏季過去,秋風飒起,吹下落葉,天氣漸漸轉涼。慕塵向永平揮了揮手告別,囑咐他明天再來時穿多點,然後拉緊了衣服走回屋。
有點冷了呢。慕塵看着簡陋的床鋪和自己身上單薄的衣服,有點擔心地想:這個冬天要怎麽熬過去呢?
入夜,慕塵很早就躺在床上,屋裏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
一個身影從高牆落入庭院,走近門喊道:“慕塵。”
聽着熟悉的聲音,慕塵趕忙爬起身,去點蠟燭,開門道:“我在。”
火光微弱,亦足以看清驚瀾手裏的東西,一個小酒壇。
“你怎麽帶酒來了?”慕塵微笑着問,像孩子見到新鮮事物一樣有些驚喜。
驚瀾望着慕塵越發消瘦的臉,不禁感嘆,盡管有接濟他,但每一次見他,他都比上一次更瘦削,這裏的日子慕塵不能再過下去了。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說道:“陪你喝。”
“為什麽?”慕塵很疑惑。他向來不怎麽沾酒的,這驚瀾也知道的。
“慕塵,你知道嗎?”驚瀾盯着他的眼睛,很鄭重地說道,“今天是昭王的大喜之日。”
慕塵眉一揚,手在酒壇上拍了一下,歪頭看驚瀾,道:“那這是喜酒了。”
“是,也不是。”驚瀾嘆了口氣,望着慕塵毫不知情的眼眸,緩聲問:“你知道他的新娘嗎?”
“我怎麽知道?”慕塵随口反問。
“一個你認識的姑娘。”驚瀾用雙手按住慕塵的肩膀,沉聲說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太激動。”
慕塵頓了臉色,心裏有了某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卻動了動嘴唇:“說吧。”
“婉兒,你的青梅竹馬。”
當驚瀾嘴裏剛剛突出那兩個熟悉的字,慕塵的眼淚不知不覺中随之落下。他推開對方,輕笑着問:“驚瀾,你開玩笑的吧?這一點都不好笑呢。”
“我沒有。”驚瀾臉色凝重。
顯然,消息對于慕塵來說太過震驚,他臉上還是愣愣的,不敢置信地望着驚瀾。淚水卻一瞬間布滿了他的臉。他轉過身,想要壓住那慌亂,要轉移掉自己的注意力,慌忙地去解開酒壇口的繩子,扯掉封泥和布,要去倒酒。可是他的手竟是一直在抖,酒水倒不到碗裏,都灑在桌上,他偏偏歇斯底裏地去倒。
驚瀾制住他的行為。
“你騙我!驚瀾,你告訴我,你是騙我的!”慕塵揮着手掙脫開來,再也忍不住,抱臂蹲在地上,大哭出聲。
“是真的。”驚瀾也寧願瞞着他騙他,但他還是咬着牙冷靜地說了出來。
如此傷心之事,驚瀾知道他是要發洩的,于是自己去倒酒,倒了滿滿的一碗,遞到慕塵的面前。喝吧,一醉解千愁。
慕塵癱坐在地上,奪過碗,一飲而下,胡亂用手背擦了一把臉,然後又要一碗。
驚瀾很配合地給他。
慕塵接過直接灌下喉嚨。
沒一會兒,他就有醉意了,眼神有些迷亂,眸子經過淚水的洗染越發的晶亮,猶如天上的星辰。
驚瀾攙扶起他,讓他坐在桌旁。
慕塵突然變得很沉默,不發一語,只有眼淚一直在往下掉。又喝了一大碗,他用袖子抹了嘴巴,很鎮定地開口問驚瀾:“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哭?今天是婉兒的好日子,她嫁給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王爺,榮華富貴衣食無憂,我應該為她高興才是。我為什麽要哭呢?”
“是啊是啊。”醉酒的人更當順着他的意,驚瀾連連說是。
“可是,為什麽我會那麽難過?”慕塵扯着驚瀾的衣袖,不解地問道:“為什麽我的心那麽痛?”
驚瀾張了張唇,還沒來得及說出話勸慰,慕塵腦袋已經往桌上倒,睡過去了。
驚瀾看着他,拿開慕塵手裏的碗,往裏面倒滿了酒,一口喝下。
他目光凝視着慕塵的睡顏,竟有種低下頭去吻他的沖動。可是,驚瀾沒有那麽做,他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然後,擡手輕輕地撫了撫慕塵瘦骨嶙峋的臉頰,有些哀傷地說:“我無法幫你逃出皇宮,但我還是寧願你過得好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回歸
驚瀾走後,延夕宮的大門開了。
方寰背着手,一邊走一邊用眼睛打量着這座廢棄宮苑收拾得齊整的環境,倒覺得這兒不似冷宮。穿梭過庭院,越是接近屋子,方寰的腳步越是緩慢。
已經半年沒有見到慕塵了,不知道他怎樣了。盡管之前偶爾有向驚瀾詢問他的情況,但方寰終是無法下了決心去見他,哪怕心裏很是想念。
方寰遠遠便瞧見屋子裏燭光搖動,對着門的桌子上一個人很沒有姿勢地趴着,走進去看,桌上一片狼藉,和簡潔的屋內環境極不協調。
慕塵雙目閉合,長睫的投影随着燭光在眼睑上微微晃動。他長發疏散,衣衫單薄,身形消瘦。
方寰伸手去觸碰他的臉,發現那層薄薄的皮膚之下就是硬硬的骨頭,一點肉也沒有。
對方爛醉如泥毫無知覺,扭了扭腦袋,哼了一聲,順便打了個酒嗝,酒味沖人。
方寰收手回來,有些不悅地罵了一句:“醉成這副德性。”
随後,他令人收拾些東西。很快,他将慕塵抱了起來,往宮門外走去。
慕塵醒來已經第二天中午了。
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卻是吓了一大跳。紗帳,床柱,錦被,無一不陌生而熟悉。
這是他以前住的慕雲宮!
難道這是一場夢?
慕塵忙不疊的爬起身,掀開紗帳,卻見屋裏端坐着一個人。
方寰!
慕塵感覺自己的血液頓時凝固,頭腦也停止了思考,他怔愣地望着方寰,許久才張口喊道:“方……皇上!”
這慕塵對自己倒是真的怕了,怕得都不敢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半年不見,你倒老實了。”方寰語氣有些冷硬地諷刺了一聲。
慕塵裹着被子,有些害怕地跪在床上。
方寰看着他這副局促的樣子,便想起昨夜抱他回來後他又哭又喊的模樣,有意逗他,佯怒沉聲道:“你膽子不小呀,居然敢違令喝酒。”
“我……”慕塵垂頭喪氣,無言以對。
“來人!”
慕塵緊張地朝門外望去,只見侍者端着水盆等物前來,正是要伺候他洗漱。發現自己居然被方寰耍了一通,慕塵有些氣惱,奪過毛巾往臉上蓋去,想要遮擋自己的難堪。
方寰望着他窘迫的可愛模樣,眼裏終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接下來,方寰吩咐人準備熱水讓慕塵沐浴,自己則是隔着屏風等候。
上了些年紀的嬷嬷們用布使勁地搓慕塵的皮膚,像是要把那層皮生生刮掉一樣。慕塵眼含濕意,咬着嘴唇,忍着磨痛,不敢抱怨一聲。離開延夕宮,宣示着他那無聊的生活就此結束,而見到方寰,就表明他要調整心情,好好應對了。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全身上下洗得幹幹淨淨,換了一身潔淨的衣服,慕塵才從屏風後出來,長發濕漉漉的搭在肩上。
方寰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坐着看他一眼,吩咐道:“将他頭發弄幹。”
那些伺候的嬷嬷們馬上手腳利落去做。爾後,方寰擺了擺手,将她們盡數支開,起身走到妝臺前。
慕塵坐在圓凳子上扭過頭驚惶地望着方寰。
方寰不發一語,拿起一把象牙梳,撩起慕塵的一些長發,手法并不娴熟卻溫柔地梳理。
慕塵坐直腰身,繃着全身肌肉,屏着呼吸,直到感覺方寰并無他意,才有所放松。
透過鏡子,慕塵看見了方寰成熟而嚴肅的臉,而方寰也透過鏡子望見了他的臉。
手心裏的長發,經過水洗潤澤了些,但是許多都糾成了結,梳子下去便受到阻擋,方寰低頭去看,只見慕塵的頭發已無當初的烏亮,反而大部分是枯黃。
他順着慕塵的頭發打量慕塵瘦削的肩部和那凸顯的鎖骨,可想而知,被衣服包裹的身體的其他地方是如何清瘦。
方寰在心裏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本想罰慕塵在冷宮裏久一點讓他知道點規矩,好讓他以後不那麽随便地踐踏他的寵愛,沒想到,竟把一個豐神如玉的人折磨得如此……骨瘦如柴。
頭發梳了許久才順滑了些,方寰用一條緞帶将慕塵的頭發随意地束在腦後。在這過程裏,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方寰垂下眼簾和鏡裏慕塵的目光相碰,雙手搭在對方肩上,低頭用唇輕輕碰了碰慕塵的頭頂。
“想必你餓了,朕令人傳膳。”低聲說完這一句,方寰就踏步出去了。
慕塵仍坐在圓凳上,臉上有淡淡的紅暈,目光裏流露着複雜的情緒。
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個場景再熟悉不過了,慕塵垂着頭,有些拘謹。
方寰也不怎麽說話,見慕塵沒有伸筷子去夾菜,便夾了些給他。
慕塵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就把方寰給的菜夾起來乖乖地吃進嘴裏。
這一餐,很是漫長,入口雖是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慕塵不知是由于緊張還是不習慣竟覺得沒什麽胃口。
“昭王成親了,你知道嗎?”方寰幽幽問道。
慕塵神色一黯,抱着碗,點了點頭,然後眼神呆然地望着碗裏的菜。
“後天晚上,朕要在禦花園裏舉辦家宴,你要不要去?”方寰睃了他一眼,語氣平常地說着,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夫妻:“昭王妃似是你的舊相識呢。”
慕塵頭垂得更低。
作者有話要說:
☆、承諾
慕塵沒有答應參加方寰的家宴,但他偷偷地去禦花園了。
只為看婉兒一眼。
不管歷經多少世事滄桑,年少時的戀人,總是難從心間忘卻的。
隐在花叢後面,他望見婉兒在昭王的親自牽引下,向方寰微施一禮後入座。他看見她的臉上漾着動人的笑意,與昭王對望時流露出幾分新婚夫婦的甜蜜。
秋夜漸涼的風拂動他的衣衫,更把他內心的熱度吹冷了。
慕塵好想轉身而去,可是,他無法挪開腿。這次機會之後,不知道再到何時才能見到婉兒,他不能白白浪費。哪怕看多一會也好,讓他以後在這深宮裏好安心。
“公子,您怎麽在這兒?皇上恐怕在等着你呢?”
毫不知內情的長宮女清柔纖細的聲音非如天籁卻同天雷,将凝神去窺看宴席的慕塵驚得頭皮乍起。
“我——”喊出了聲音,慕塵瞪着眼睛,趕忙捂住嘴,心如擂鼓。而他要伸手去攔那名向方寰禀告的宮女卻已經來不及了。
唉……慕塵僵在原地,心裏不停地怨道:我沒叫你好心!
他立即躲在枝葉後遠遠地望着方寰那邊,而方寰聽了那名宮女的附耳低語後,果然将視線投到慕塵這個方向來。
慕塵做賊心虛,慌忙地蹲下身子。
他是想逃跑的,可一跑就被人抓個正着呀,所以他只能這樣徒然地躲着。
然而,等了許久,竟沒有任何人來找他,倒是稀奇。
慕塵心裏懷疑着,弓着身子慢慢地起來,再望見那處,竟是杯在人空。怎麽都走了?慕塵不由擦了一把冷汗,現在可以回去了吧?他茫然地擡起腳走,心裏有了另一陣擔心,待會回去會不會被方寰罵呀?
他倒寧願在冷宮裏待着了,衣食住行雖多有不便,但至少不用提心吊膽着哪裏又會觸犯了方寰而受罰。
正渾渾噩噩地往自己的宮殿的方向走,慕塵竟聽到了一個許久未聽到的女聲,還有衣物快速刮過枝葉的聲音。
“慕塵。”
婉兒穿過花叢追上幾步,喊道。
慕塵驟然停下腳步,像被人點了穴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地背對着婉兒。
“慕塵,是你吧?”婉兒輕輕喘着氣問道。
慕塵不得已之下只好點了點頭,依然是背對着婉兒,他無法面對她,難以言明的各種滋味在心裏面混成一團。
他和她上次說話已經是在兩年前了吧?這麽久了,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見面的第一句。
“慕塵。”婉兒用清亮的聲音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慕塵咬着唇瓣,許久憋出一句:“他、他對你好嗎?”
對方也是靜默良久,才輕輕答道:“好。”
事到如今,聽到這樣的答案,真的沒什麽話可以再說了,慕塵強力壓抑着自己情緒,聲音微顫,“那就好。”
他毅然往前走,不回頭。
婉兒卻跟了上去。
慕塵不得不停下來,狠心說道:“你我身份有別,還是……避嫌。”
婉兒一愣,還是問道:“慕塵,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淚水剎那間沖出眼眶,慕塵閉上眼睛,卻非常平靜地回答:“很好。”
不一會兒,慕塵就聽到婉兒背身離開的腳步聲。
巨大的失落與懊惱湧上心頭,不過幾秒,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轉身扭頭去望,卻見婉兒也扭過頭來正望着他。
“你終于肯見我了。”婉兒梨花帶雨,卻微微笑着。
“事已至此,”慕塵這時聽覺周圍有人聲走動,停頓了一下,便繃着臉色道:“你走吧,他應該在等你。”
即便兩人相顧淚眼盈盈,也只不過如此,個人還是有個人的路,交集過後,便是分別。
婉兒說:“慕塵,那你保重。”
這一次是真的各往各的方向走,背對背地相互離開了,慕塵朝往內宮,婉兒朝往宮外。
兩個曾經愛過的人,最後的結局不過是別離罷了。
婉兒回去後,慕塵內心紛亂毫無目的地随意走着。不一會兒就有侍衛近前為他引路,帶他去到附近的一個小亭子。
“皇上,公子到了。”那名侍衛通告一聲便退下了。
很快裏面傳出了熟悉的聲音,“進來。”
慕塵站在紗帳外揩了揩眼角的潮濕,深呼吸定了定心,才掀開珠簾慢慢走進去。
方寰見他來,招手道:“來坐。”
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個小酒壺和兩個精致的小酒杯,其中一只裝着殘酒,顯然是有人喝過。慕塵走到方寰對面的位置,正欲坐下沒鋪軟墊的石凳,方寰卻又一次招手道:“來我這邊。”
慕塵只好挪步過去。
方寰伸手搭在他的腰上,一把将人攬到自己的腿上。
“和舊情人見面了?”
方寰只是輕輕一問,無限感慨悲哀又從心頭湧上來,一時委屈無法釋懷,慕塵竟然當着方寰的面流下了眼淚。
“你是朕的人,卻在朕的面前為別人而哭,朕該不該吃醋?”方寰非喜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