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了哦!還沒有親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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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山江北
阜寧果然一個小鄉,也離了江南的秀水青山。黃黃矮矮的小屋,一條不過丈于寬的黃磚路卻是縣中的大街,沿路擺滿了攤,不說人山人海,也是擠得不得了,熱鬧的不得了,熙熙攘攘的嘈雜聲,人們看到了一輛車馬都站在路邊看着。
街甚小,人又多,慢慢的駕了車到街尾的一家米店,晏回書下車要了兩袋米扛到車上,李良卿伸頭去看:“我倒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确是小,但也好。”
那老板一雙眼睛盯着他,兩袋米問晏回書要五錢銀子。
老板說的江北話,李良卿聽不懂,但“五錢”他還是聽懂的“回書,看不出此處米價倒是于洛陽一樣。”
晏回書叫他回車裏,駕車又轉了幾處巷子,慢慢的到了鄉下:“他們此地不過看咱們駕了車,穿得光鮮,你一開口便是一口洛陽正音,才開的價。小鄉之人,圖占個便宜,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剛覺得此處是個世外所在,竟想不到如此人心不古。”李良卿撇嘴。
“不過是生意人,如此方顯得小鄉的味道。”周硯看着車處,處處殘雪未消,一片麥田顯得碧綠,挨個的草房齊齊的小路,雞鳴犬吠,卻顯得鄉間靜靜。
路頭一處青磚院子,兩扇木門,已經到家了。晏回書走到牆角蹲下掏了鑰匙,把門開了,院裏全是落葉殘雪,一棵桂花樹一口井,東西各兩間房子,正間又三間,門窗都是蜘蛛網。晏回書打了一桶水,将正堂門沖了沖,開了門将兩張桌椅又洗了個幹淨,周硯李良卿才有了個坐的地方,周信李節又幫忙去外間掃地,洗窗,晏回書将鹿皮裘脫了疊好放在桌上這才出去,牽馬,卸車。
李良卿看正堂一副書挂在那裏,用手撣了撣灰,一副飛白肆意縱橫,飛灑倜傥,正是《春江花月夜》,李良卿吹了吹灰右角幾小字顯出來“甚念晏生,中秋臨字”,呵,李良卿笑起來:“回書的飛白比這幅可差遠。”
周硯嚴正道:“你少碰人東西,能不能改改你好奇的毛病。”
走上前将字畫挂好,退了幾步去看,“回書的飛白與此幅算得了一家,可風骨之間卻大有不同,一個在開合之間,一個……”
“卻有生殺之氣,”李良卿接話,“可這句“落月搖情滿江樹”卻寫得纏綿不盡。”
“那是他家的往事,你就不必去問了。”
李良卿揣袖站到門口,一雙眼睛還是看着春江花月夜若有所思“周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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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一皺眉,“怎麽了。”
李良卿笑得慈眉善目的:“我唱個曲你聽聽。”
“好好,你唱吧!”周硯揮揮手,自己正襟坐下。
窗外的西北風嘩啦啦的,李良卿調了兩名嗓子開始咿咿呀呀的哼起來,周硯眼睛越眯越小,手托腮已是頭裏發暈。
一個尾音正是上腔,忽地一聲嚎,李良卿一個顫悠忙從門口躲趕進來,周硯一雙眼睛也睜開了,堅耳正待聽,又一聲哀嚎平地起,晏回書煮了熱水進來:“村頭有個屠夫家,大過年少不得殺豬宰羊,不過鄉下人家幾日間能殺一頭已是很不錯了。”
晏回書一身舊衣沾了灰,他骨架不大瘦瘦的,從背後去看卻像鄉間一農家,晏回書沏好了茶給他們端上,李良卿一看就知是白茶,品了一口卻是不喝了。
周硯一口茶水品下,問:“回書,你家茶葉哪裏尋的,甚好!”
“我師父在世時,大哥從京中帶來的,家中久無人我也從不曾沏茶待客,今日你們喜歡喝就好。”晏回書笑着,眉眼俊雅,終不是一農夫。
“你大哥在京中竟得如此好茶,卻不知做個什麽營生?”李良卿觀着杯中的茶水。
“不過是生意人,四處買賣所以逢年過節都不得家來,幾年間方見一面。”晏回書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原是下午還出去買些肉菜水酒,中午我去煮鍋飯來。”
“我與你去燒火。”周硯起身“我幼年讀書時常會自己煮面。”将灰鼠毛的鬥篷脫了,去了西邊的廚房。
晏回書也趕過去,打了井水進屋去先刷鍋,周硯将米放在水中淘淨。晏回書不好意思:“小書生,我也知君子遠庖廚,你一個讀書人正堂坐着與李兄弟說話。”
周硯溫溫笑着,“既知君子遠庖廚,你不也是讀書人?餓了不自己動手,食不裹腹不成。”周硯身量雖瘦,臉上卻是珠圓玉潤,清靈靈的一雙眸子,不見一點煙火氣。
周硯手上的火引子點燃了柴,柴有些潮了燒的“噼噼啪啪”的響,火光映在他臉上一片暖色,這暖色燒得晏回書心中發燙,熱烘烘的,甜絲絲的。
李良卿一張椅子坐到廊下,捧着杯茶,咿咿呀呀的又哼起來,庭中一棵桂花樹四季常青,炊煙袅袅,李良卿一曲春思,唱得院子裏處處春情,萌萌春意,春怨之深如慕如訴,虧得西風聲聲還敲着北窗。
竈臺下柴堆裏,周硯心細,翻開細瞧是藏了一堆書,細細翻開都是些公子佳人的話本傳奇,本本都是精刻。
周硯翻開了一本《莺莺傳》,邊看邊問:“怎麽柴裏藏了書,燒火不成。”
晏回書笑道:“我師父原是個讀書人,家中藏了不少書。求學不成後,他便再也不看書,也不教我,只是讓我學了些武藝。他很讨厭這些書,便讓我燒,我就藏在這裏看。”
“這些雜書,我自小家中也不讓看,卻是大人們自己藏起來哪裏能到我手上。如此說來你那飛白是你師父教的了。”
“沒有,我師父從不教我這些,他也不喜歡我學過些,我只記得小時候有人教過我,卻不知在哪兒教的,是誰教的?”
周硯也不再問,又添了幾把柴,低頭去看《莺莺傳》,正應景時門外李良卿卻又不唱了。
李節抱了幾大包東西進來,“周相公,晏相公,我家相公說白飯沒個滋味,行禮中吃食拿出來。”
那火腿,香幹,硝肉,鹹肉,還有幾壇子雪菜,糟魚之類的,把個桌子面都放滿了,晏回書拿了刀剛來切,門外李良卿叫道:“李節,也不要多,只管硝肉冷冷的切一盤來。”
李節應了聲:“晏相公不必動手,小的來!”
周硯将一本書合上,起身洗了手,“李節你切好了,正堂大家吃飯。我先去穿件家常衣服。”
一件半新的皂青的棉袍子換好,只見廓下李良卿已不在,唯剩了一地的杏仁殼,周信在掃,李節在堂裏裝飯,晏回書推了輛獨輪書從西邊側房裏出來,李良卿随後出來:“下午我們村口辦東西去。”
周硯撣了撣袍子,“你換這一身皮,好去置辦。”
吃了飯讓李節周信家裏打掃看門,李良卿換了件墨色的襖子,晏回書推着車,一行到了村頭。
“小哥兒回來了。”村頭有幾家攤子,村民向晏回書打招呼。
晏回書點點頭,走到肉案前。
那屠夫個子确小,身手麻利,正在剁骨頭,見他們過來擡起頭黑黑的面皮,大大的眼:“小哥兒要什麽肉,這豬上今早剛殺的。”
晏回書示意李良卿,“良卿兄,看看!”
李良卿看看那上邊兩扇豬肉,左右翻翻,問道:“不知你們此處平常用什麽喂豬?”
屠夫一聽他口音倒拘謹起來,手上骨頭也不剁了,“用豆餅和糠喂豬。”
“那先來五斤五花肉,不知豬頭有沒有?”
“有的,只是不曾收拾,呆會給相公收拾幹淨。”屠夫擦擦刀,割了五花肉。
“那豬肺可有?”
“有的,不值錢送與相公。”秤了肉,用草繩穿了。
李良卿把肉接了,“再來兩斤脊椎肉,多少錢我一并算你。”
“肉是五錢銀子,豬頭和豬肺不要錢。”
“這那裏好意思,不過小本買賣。”周硯拒絕,将六錢銀子放在肉案上,“還勞老板收拾了。”
“多謝相公,過會兒收拾好送到晏小哥那兒去。”
回書将肉放在獨輪車推着往前走了,周硯和李良卿跟在後面。
西風瑟瑟,鄉間小道,走了五裏路才到鎮上,鎮上卻依舊熱鬧,只是沒人再注意他們,晏回書換間糧店又買了一袋白面。
李良卿八角茴香陳皮大料買了一堆,回去炖肉。
周硯一個人尋了個小攤坐了下來,那攤主上了一碗米糕,周硯也不與他記較,也不吃只放了幾個錢與桌上。對面一個脂粉鋪子,忽然一陣香風,周硯連打幾噴嚏,低頭确見一盒香粉散在地上,一塊帕子掉在腳邊,把帕子拾起來撣了撣一方素帕,還沒細看,擡起頭,俏俏一個小娘子已站在眼前,二十上下的年紀,周硯将帕子還給她。
“多謝小相公。”那娘子笑得眉眼彎彎。
周硯溫溫一笑也不好看她。
“書生”晏回書喊了一聲,“我給你買了一包粟子。”
周硯接過一包熱熱的糖炒粟子,還沒打開,聽到那姑娘遠遠叫了一聲:“回書!”
喊完,一行淚已是落了下來,周硯一包粟子抱在胸口,怔怔看着晏回書。晏回書鬓邊汗已下:“孫姑娘。”
那孫姑娘也不走只站着,晏回書低着頭也不好走,周硯抱着粟子更不好走。三個人當街就這麽對峙着,有些路人看着奇怪便也在一旁看熱鬧,對門脂粉鋪一個中午婦人走過來:“姐兒,你站着做什麽?香粉呢?”
“娘,”那女子抛下淚來。
婦人掃了一眼,一見晏回書臉騰的就紅了,“晏家小哥兒,你還有臉回來,你個喪盡天良死良心的,作死的王八,豬油蒙了心。”
那女子越發哭得厲害。
李良卿提着東西在人群裏,招手喊周硯。
旁邊幾個漢子提着棍棒就竄出來,為首的一個年輕的人,一把就抓住晏回書的衣服:“你還回來,我姐姐和你訂下婚約不到三月,你就說你師傅死了要退親,我姐姐一個女孩兒,名節也不要,癡癡還戀你,如今你師傅死了也有三年多了,我姐姐已是二十了還不曾嫁。今天小爺打死你這活畜牲。”
晏回書一把推開周硯,李良卿沖上去把周硯拉到自己身邊。
幾個漢子也不知刀槍,不過仗着血氣,棍棒齊下,晏回書幾個轉身,已跳了出去,飛身已是幾丈外,“我一介鄉野,又無親無故,孫姑娘神仙品貌應配得佳婿,小人不敢壞了孫姑娘的終身。”
“哪個與你講,小爺只叫你一頓打。”說完已是要沖上來。
晏回書沒辦法,抓了一把周硯懷裏的粟子,騰身揚手,那群人已是倒了一片,路人卻一個也傷着。車也不要了,三人一路狂跑,跑到村間的小道上,後面來了一輛馬車一個老伯駕着,李良卿上去揖了一禮,那老伯也不小氣,三個人便上去了。
“你們三個跑什麽?”老伯生得和藹,言行之間自有一番風範。
晏回書看着他,覺得親切,“鎮上遇到些麻煩事,所以跑回來。”
李良卿笑着,氣也不喘:“老伯也不是此間人。”
“老夫來此找一個故人,多年不見了,不知你們識否?”
“鄉下人家,都知根知底,老伯且說說!”李良卿自信道。
“相公也不是鄉下人,倒知道?”長嘆一聲:“我那兄弟外人知其名姓是晏行,如今年紀也有四十八了。”
晏回書一張臉俊白。
“回書快想想,此間可有這麽個人?”李良卿催道。
晏回書面色沉重,低頭不語。
“回書可是認識。”周硯問道。
晏回書正聲道:“不瞞老伯,晏行正是家師。”
“哦?”老伯一雙精目,盯着晏回書看了一會兒,意味深長:“你今年貴庚?”
“二十二歲?”
“那便是了?這眉目也是那個樣子,這朋友也是書生朋友?”大笑了一聲,快馬加鞭,揚起一路塵埃。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有人支持!
☆、此身何恨
老伯呆呆地看了看門院,“你從小就和我那兄弟生活在這裏?”
“正是。”晏回書叫了門,周信來開了。老伯摸了摸門“我與你師
父同出一門,自幼在一起相伴了二十年,如今還能見到雖說陰陽兩隔,
還是見了,躲也躲不掉。”他正了正衣裳,進了院。
晏回書後腳跟上,李良卿快步上前,只有周硯心裏怪怪的,李良
卿拉了他一把,“你只管用心聽。”
“你不要好奇的過頭了!”周硯恨恨。
老伯端端正正地坐在中堂,凝神看着那一副《春江花月夜》,細
細地讀過去,“甚念晏生”讀到這句他長長嘆了口氣,眼前有點模糊,
低低的吟了一句:“落月搖情滿江樹。”回過頭問晏回書,“你父母是
誰?”
“父親早亡,只有一個哥哥?”
“哦?我只以為你品貌之間像極了一個人,他才收你為徒,如今
竟是有些摸不清了。”他悵然若失地看着那幅書,喃喃道:“甚念晏生。”
反反覆覆念了幾遍,終于忍不住低低地哭起來。
周硯實在坐不下去了,拉拉李良卿的袖子,耳邊道:“我們出去吧!”
“你看不出這其中的淵源嗎?”李良卿挑眉。
門外有人敲門,周信進來說:“李相公,有人送肉來了,我放門口
了,你看看怎麽弄。”
李良卿站起身,擡手說道:“你且跟去,再買幾斤肉回來,我們車
子掉路上,東西也沒了。”周信點了頭。
“回書,你陪老伯聊,我們出去弄東西。”周硯納了身,拽了李良
良卿出來。
“我家廚子以前做的豬頭最好吃了,李節,你去燒鍋水将那豬頭
豬肺燙了,我肚子不舒服,周哥兒,你去把大料理理,晚上等着吃飯
呢!”說完,捧着肚子跑到後面去了。
周硯坐到廚房,抄起本書看起來。
冬天,天早早的就暗了,黑黑地壓下來,風聲又起。
晏回書,起身點了一盞燈。
“老伯,來此所謂何事?”晏回書并不是傻瓜。
“你師父當真就是晏行?”
“不,我師父複姓上官,名行。”
老伯點點頭,笑道:“你知我是誰?”
晏回書搖頭。
“呵呵”老伯一雙精目直直看着晏回書:“我姓上官,名止。”
晏回書擡頭,微微皺眉,冷然道:“見過師叔。”桌上的燈花跳
了一下,房內卻更亮了。一幅飛白映着燈火,更加磊落,更加纏綿不
盡。
“你在鎮上與人相鬥,用得是身法,手法皆是我上官家的,我哥
難道沒告訴你?”
“師父臨死方告訴我的。”
“他臨死前或生前就沒教過你什麽別的?”上官止沉聲。
“師叔真正想問的是飛絮刀和未若柳因風起吧?”晏回書也盯着
上官止的眼睛,“實不相瞞,卻有提起,師父說他本姓上官,是玉柳
莊的長子,當年離家時将此二物放在淮陰侯廟中的頭像下。一生從使
過,也從帶走。”
上官止再去看那“甚念晏生”四字,“他終是不錯的,只可惜沒
人錯,事卻錯了。”再看晏回書:“那你會不會?”
“不會,師父沒有教過我。”
“我憑什麽信你?”上官止飛身,一掌直取晏回書性命,掌風淩
淩。晏回書後退,旋身避過,揚手一掌迎風而上,氣沖丹田,晏回書
不敵,退了幾步,“師叔,我真的不曾學過。”
“那便好!”上官止收掌之間,劈開了外門,李良卿正在門外。
“李兄!”晏回書大喊。
李良卿揚起了嘴角,轉目言笑:“無事。”擡手做揖:“多謝上官
先生手下留情!”
三個站定,李良卿臨風迎着微光,似笑非笑。
“你是誰?”上官止問道。
“在下李稷,字良卿,是晏兄的朋友。”
“師叔,他是我朋友。”晏回書擋在李良卿面前“李兄與周兄只是
一介書生,不是江湖中人。”
上官止笑着,恨恨看着晏回書,“若是江湖中交兩個朋友便罷了,
豈不知這書生最是禍害!”
李良卿朝廚房前的周硯搖手示意他不要過來,周硯回身,“李節,
你出去叫你家哥兒來做豬頭。”
“慢着!你就站在這兒喊,不用過去!”
“相公,東西收拾幹淨了。”李節扯着嗓子叫得大聲。
門外,響起了叩門聲,“相公,開門。”晏回書先一步去開門,
周硯走過來,拉住李良卿的手,對上官止道:“老先生,天晚了,又
臨年關,既為故人而來,不如多住幾天。”周硯清清一張面孔輕輕一
笑,拉着李良卿去了廚房,“你去把中堂收拾一下。”李節去了。
周信拎着肉進來了,晏回書走到上官止面前:“還請師叔中堂用
茶。”
李良卿炖了一鍋豬肺湯,奶白的一鍋冒着熱氣,晏回書将兩扇門、
釘好了,一桌人坐了。
上官止斟了一杯茶,“我長兄上官行,本是玉柳莊的長子,從小
研習武藝,确不想二十三那年,我兄去淮陰侯廟與人赴約遇見江南的
書生,那書生姓陳表字晏生,好俊雅的一個品貌,兩人一見如故,我
兄弟一路相随他去了。家兄不過粗通文墨,為人又不羁,想不到二十
幾年多年過去了,在異地他鄉他早已入了輪回,一副飛白端端正正
還在寫着“甚念晏生”。”上官止一杯清茶,祭在地上。
“老先生,那書生名叫陳晏生?”李良卿問道。
“确是陳晏生,我不會記錯!”
李良卿喝了一口湯,“實在是巧了。”
“明日我想去家兄墳上看看。”上官止低言:“他是我唯一的哥
哥,我也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斷不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
“明日我準備準備,就同師叔去,今天師叔就歇在師父屋裏。”
李良卿搓了搓了手,周硯拉着他也去睡了。
廚下炖着個豬頭,周信李節就睡在西院半夜看火。鄉下的夜靜
的幽幽的,只有風聲聲聲不歇,寒氣逼人。窗外一片黑,無星無月,
只有一豆燈火,映着窗外的樹影,搖曳婆娑。房內只有兩張桌子,一
盆炭火,一壺水,最東北角一張牙床周硯和李良卿睡了,晏回書又搬
了一個竹榻,鋪了被子睡在門邊,守着炭火。
周硯捧着一本傳奇,蜷在被裏看得津津有味。
李良卿睡在床邊吃杏仁,悉悉索索的倒真像只老鼠,他生來就
怕冷,“周哥兒,看在從小一塊兒的份上,讓我進你被窩捂捂罷?”
他說的楚楚可憐。
“不行,你個老鼠似的,我睡不着,書也看不好,再說我也冷呢!”
李良卿只幹眨眼,轉眼看了晏回書。卷了被子,跑到晏回書身
邊:“回書。”
晏回書笑了,“好!”
李良卿鑽進被窩。
“回書,周哥兒,我們對詩?”
“我不會作詩。”晏回書回道。
“不用自己作,就用古人的詩好了,這詩中風花雪月,今夜又
無月,就吟帶月的詩好了。我先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周硯手上的書又翻了一頁。
晏回書思慮了一會兒:“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
“回書這句甚是應景,倒是哥兒你,俗了,我對一句“卻下
水晶簾,玲珑望秋月”。李良卿回道。
周硯放下書,微笑:“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好啊!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李良卿也不讓他了。
“開時微月上,碾處亂泉聲。”周硯對的詩都清雅。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周硯笑了,“良卿兄,我看只有回書說的好,我們就不對了,
讓回書作一首月的詩來。”
李良卿看着晏回書:“回書,果然是有學問。”
“不過自己從小書上看來的,也沒人教過。”
“沒人教就學得這樣好,此次不如和我們一起上京去,雖沒有
玉堂金馬,回書你也要過得潇灑磊落,而絕不是在此。”李良卿難得
說這樣的話,誠肯至極。
周硯催道:“快做詩吧!”
“我不會作詩,只有一首詩我覺得很好“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
羁人獨向隅。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這是陳侍郎的詩。”周硯不再說話。
李良卿也不再說話,耳邊還想着那首詩“十輪霜影轉庭
梧,此夕羁人獨向隅。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他裹緊
了被子好冷。
作者有話要說:
☆、碧落黃泉
天色還不曾全亮,雞都打鳴了。
上官止在桂花樹下靜坐,晏回書先去廚房燒了一壺水煮了一鍋粥。昨晚一個豬頭炖了一夜,滿院子都飄着肉香味。李節周信五更方去睡,李良卿打開鍋蓋,一股肉香更是一股腦噴了出來,拿了個勺将大料茴香都挑出來,手上澆了點涼水将豬頭放到籃子裏,用塊布掩了。
周硯泡了壺茶,遞給了上官止一杯。
上官止看着他,周硯被他看的納悶,上官止慢慢道:“你身上也有股清氣。”
周硯笑了:“學生心中無事,自然清。”
“你心中無事不代表這世間無事,只怕事來了,你的心也就亂了,年輕人聽我一句,一群好人在一起,不一定就是好事,更不一定就有好結局。”上官止将茶還給周硯:“天太冷,熱茶捂手。”
走了好久,走了好遠,在村的最北頭,再北就是樹林了,四下一戶人家也沒有,荒煙敗草一處青磚墳頭,晏回書将手中的東西放下,挽了袖子上前拔草,冬日裏的草只剩草根,那草葉化成了屑吹散在西風裏。
“連墓碑都不曾立一塊嗎?”上官止的聲音有些發抖。
“師父生前再三囑咐不讓立碑,也不讓立牌位。”晏回書下跪叩了三個頭,将豬頭擺上,燒三支香,點了兩根蠟燭。
上官止跪下來,認真地用手挖了幾捧土,一一灑在墳頭上,跪在墳邊久久也不說話。周硯站在一旁,心裏卻發沉,天色灰蒙蒙的只是一處青墳,他低聲念了一着挽歌: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面無人居,高墳正磪峣,
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複明。
樹上的貓頭鷹叫得凄厲刺耳,周硯不忍垂淚。李良卿拉了他過來。
“年輕人到底不經事,世事無常,本應看透。”上官止揚了手中的塵土,站起身:“早早回去吧!放了兩天晴,我看這天又要壓下來,怕是要下雪了。”
晏回書收拾了東西和李良卿周硯一道,走出不到半裏外,回身再看,墳前的蠟燭被一陣西風吹滅了一支,明明滅滅,樹林裏跑出來幾只狐貍,圍在荒墳邊。
“我聽聞過一個說法,說人死以後到了冥界,也是要入籍貫的,你陽世間的墳所在,便是你陰間的歸籍所在,你師父不讓你立碑寫名,怕是別有深意,這天地之大,他想要去尋的不在此間。”李良卿心裏就像這沉沉的天一樣,他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這世間的感情和那往事竟如此無怨無由,他的手冷極,直往周硯袖裏鑽。
回家的路上有村頭的小孩子已放起了鞭炮,晏回書看着那小孩也不顧天寒風大,一個個小臉凍得發紅,實在可愛。周信和李節遠遠地叫他們,也買了幾串鞭炮。
不知為什麽,李良卿想起那一處孤墳心中更加沉,站在風口裏咳了兩聲,周硯從他袖子摸了幾顆杏仁喂給他:“小心嗆風。”
“哥兒,我被風吹得頭裏發沉。”
“那快些走。”周硯看着他被風吹得青白的臉色,擡手扶住了他。
晏回書将東西放在地上,彎身将李良卿背起來:“幾步路我背你罷。”
周信李節上來提了東西。
李良卿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了,周硯去煮白粥,自己端了屋裏給他,“你說你怎麽一下就焉了,我看你又不是驚風,又不是受涼。”
“只是外面風雪欲來冷得而已,你替我拿本全唐詩來。”
周硯依言遞給他,晏回書生了個炭盆擺在一旁,周硯泡了一壺白茶,又叫李節把他從京口帶來的各色吃食,擺了兩盤子,自己出去了。
李良卿翻書,“日落狐貍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他心中已不知是什麽滋味。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晚了可窗戶外還是亮了,連個時晨都不清楚了。周硯捧着本傳奇坐在燈下,晏回書在燈下描年畫。
李良卿披了件厚袍子出來,落了一院的雪,晃得他睜不開眼,那一棵桂花真成了廣寒宮中的玉樹了,緊了緊身上的袍子,踏着雪跑到後院。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
李良卿如完廁,晏回書已開了門,映着雪他看的清楚,也聽得清楚。
“大爺在京裏生意忙,走不開,捎些東西給相公。”
“不妨的,吳兄裏面坐坐。”晏回書回身,李良卿站在樹下,“良卿,我大哥從京裏捎東西來了。”
只一眼門外的人的“吳兄”道:“相公家裏有客?我還有有事不留了。”快步上馬,打馬如飛,夜雪紛紛。
李良卿拳頭握緊,慢言道:“你大哥給你帶了什麽?”
晏回書當面打開,是白花花的二百兩紋銀,包銀的是天下絕品的絹,李良卿腦中發昏,眼前一片極光,喃喃道:“哥兒,周哥兒!”
晏回書一把背他進了屋。
周硯摟住他:“怎麽了?”
李良卿冷得直往周硯懷裏鑽,“哥兒,風雪大了,我看不見了。”
“這不是被雪灼傷了眼?我去找大夫!”周硯剛要起身。
李良卿把他袖子抓得死:“不要緊,躺幾天不見雪就好了.回書也不用擔心。”閉了眼,只抓着周硯不放。
燈光跳了幾下,周硯嘆了口氣:“還有什麽喜事嗎?”
晏回書看着他抿嘴一笑,桌上的一本傳奇正是黃梁夢。
已是臘月二十三了,晏回書拿了描好的竈神畫貼上,燒了三枝香,上官止心系玉柳莊大小事務,不得不走,連日來飛鴿傳書,家中催歸,臨走前在中堂祭了一杯酒,跪下叩了四個頭,“哥哥,弟弟走了,清明寒食,定來看你。”
晏回書送他送到村外,臨別前上官止說道:“孩子,你既是我哥哥的徒弟也就是我上官止的晚輩,那兩個書生與你不是一路人,年後大家各自散吧。”
“回書知道,師叔一路保重。”
上官止看着他并不信,“也罷,你今後出了事傳個信與我罷。”揚鞭走了。
晏回書一個人站在雪中,他只是一個鄉野村夫,周硯是士子書生看樣子也是富貴之家,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破衫,無謂的笑了笑其實看到他好好的就行了,自己還是要回這個窮鄉的。
李良卿在房裏躺了幾日,眼睛也好了,腦裏卻還是發昏,村外的孩子們一天到晚鞭炮放的不停,霹靂啪啦的。
“哥兒,到了年後,我倆回洛陽,回書可同行?”
“哦?”周硯擡眼,“你想帶他一起回京?”
“他可以住在我家藏書別苑,我們有空就去看他,平常可以給他找個事做,校書,楷字,洛陽繁華是人間的好去處。”
周硯看他說得平淡,想是盤桓了很久的想法,“謝謝。”
“哥兒,他是個好人。”
周硯笑了,“我們也是好人。”
過了年初五,天也晴了,雪也化了,卻是更冷了,晏回書早早套了車,穿那件鹿皮裘,人更顯得秀雅如倫,李良卿拉了他一同上車讓李節周信在外面駕車,洛陽還在遙遙千裏之外。
晏回書從袖間摸了一根笛子,悠悠吹出一首《春江花月夜》,如慕如訴,情意纏綿。車窗外是江北一片遼闊,周硯凝神其中,只覺得連颠波都不察覺。
一曲中,周硯問“這是誰教你的?”
“我師父生前常吹這曲子,我常聽就學會了,沒有人教我。”
李良卿不作聲,從袖裏取了一管湘妃笛,放在唇邊吹了一曲小重山,婉轉咽咽,清音幽幽,卻是更高一籌,放下笛子笑道:“我可是學了八年了,不及回書天分,靠在周硯身上:“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周硯對了一句:“日暮鄉關何處是?江上不見使人愁。”
本從大運河一路北,半月之內便可到洛陽,奈何李良卿一會兒頭昏,一會心悶,就是不肯坐船,周硯一看他,他就做西子病态。一路馬車走走停停,中途還觀景逗留。驿站裏周硯又收到了一封書信,眉頭微皺,給李良卿看了,李良卿揚手在燈上燒了,“此事更不能急。”
“良卿兄,此事是不能急,可也要知遲則生變的道理。”
“明日過黃河,到汴梁且留一日。”
“只能如此。那回書怎麽辦?”周硯沉聲。
李良卿閉眼,“那他留在汴梁,事完了來接他。”
周硯起身,負手而立:“你我是忘了本了,你寫一封回信,說後日回京。”
李良卿揮筆:“事已畢,後日至,鐵證如山,莫慮!”落款:李稷。一手隸書,如刀刻,嚴謹的密不透風。
“李節,去尋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