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解連環
眼看已到了宮門下鑰的時辰,皇帝并未為難衆妃,讓大夥兒各自回宮歇息。只到底死了個人,陛下意興闌珊,自然也沒有再點麗采女侍寝的興致。
王玲珑揪着手帕戀戀不舍的走了,旁小主們更不敢言語,各自作鳥獸散。唯有李嫔似乎想說什麽,被容妃眼疾手快的攔下,才讓虞枝心順利脫身。
虞枝心今日幾番驚吓,早已累的快趴下了。回到長禧宮勉強卸了個妝,連頭發都沒解就倒在床上睡死過去。
一睡便睡到次日請安的時辰。大夥兒依舊是在坤和宮門口磕了個頭,容妃倒也懶得遮掩,叫上虞枝心一塊兒審案。
“娘娘這般将嫔妾拉出來,可不知道她們要怎麽腹诽。”虞枝心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還有李嫔娘娘,昨兒可為難嫔妾好幾回了。嫔妾想着也沒招惹到她啊。”
“這事兒本宮也沒想到。”容妃難得的有些迷茫:“李嫔雖然蠢,本性卻冷清脫俗的。本宮與她一同入宮這些年,除了敬妃過世和小公主夭折,幾乎沒見她紅過臉。也不知怎麽就對上你的,竟是急的連身份儀态都丢了。”
“罷了,說就是嫔妾命不好,容易得罪人。”虞枝心嘆了口氣道。
“也确是挺會得罪人的。”容妃被她逗笑了,無奈的搖頭道:“昨兒她不過平白說兩句,陛下也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你奈何要與她嗆起來!”
“反正她對嫔妾沒好感麽。難道嫔妾低三下四的給她賠禮,她就能對嫔妾改變态度麽?”
虞枝心不以為然的揉了揉鼻尖:“就像周氏似的,嫔妾一開始對她十分忍讓萬分遷就,她可給嫔妾一分臉了?反正娘娘您也說了,這宮中什麽都是虛的,唯有陛下的寵愛是真的。嫔妾怎麽着也比李嫔娘娘青春年少些,難不成還怕她來?”
“說你胖你還喘起來了!”容妃手指戳在她腦門上,對她的說的倒挺認同的:“不過話糙理不糙,無論李嫔為何針對你,只要你能讓陛下一直寵着,這後宮就沒人能動你一根寒毛。”
……
兩人一路閑聊,及回到容妃宮中,各處管事已經在偏殿候着了。慎刑司的小公公先行禮答話:“啓禀容妃娘娘,奴才們昨夜已查明了周庶人的死因,确實是溺死無疑。然在周庶人體內還驗出了大量曼陀羅花的成分,只怕是有人投毒在先,哄騙周庶人上船在後,乃是定要至周庶人于死地的。”
說罷擡頭看了虞枝心一眼,繼續一板一眼道:“至于虞貴人那艘舢板,其實船底早被鑿了一個破洞,不過先用冰塊兒封住,又蒙上一層厚油紙。娘娘乘着上花船時自然不查,及宴席結束時,冰塊已化了個幹淨。無論誰往船上一踏,油紙撐不住重量被水沖破,那湖水自是灌進船艙,沒一會兒便沉了。”
“竟是這樣麽。”容妃揉了揉額角:“接送的小船都是內務府統一準備的,豈不是說內務府的人做了手腳?”
聽聞這話,內務府的總管不敢裝死,急忙上前兩步,卻是一副苦瓜臉的模樣告罪道:“啓禀娘娘,奴才有罪。昨兒夜裏陛下下旨,奴才便讓人去尋分派船只的小李子。誰知一晚上都沒見着人,直到今兒清晨才有人發現他溺死在禦花園西角的水井裏了。”
世上唯有死人最守得住秘密,小李子是個關鍵人物,被殺人滅口完全在意料之中。容妃看他眉眼亂動,冷笑一聲哼道:“有什麽話一并說來,敢遮遮掩掩蠍蠍螫螫,本宮便先送你去慎刑司!”
“哎呦娘娘,可不敢啊!”內務府總管趕緊跪下,略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支支吾吾的招了:“其實前兩日白寶林的宮女來找小李子,說的是為了給白寶林挑搜好船來的。可奴才想着,這船不都一樣麽,哪裏用得着刻意派個大宮女親自來吩咐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容妃瞪他一眼,胖乎乎的總管便是一顫,額頭汗水滑落在地。一咬牙一閉眼,他到底是痛痛快快的招了:“奴才差人去搜了小李子的屋子,找到好幾樣女人用的金銀首飾。又讓人問過昨夜當值的小子,說半途上有個宮女來找過小李子,看打扮仿佛就是白寶林身邊的秋月姑娘。”
“還有什麽?”容妃一字一頓,不怒自威。
“還有……小李子和姑娘聊了幾句,就讓小太監把各位娘娘小主的小船都拉開了,說是為了方便一會兒上去接人不至于撞着。”他哆哆嗦嗦的接着道:“虞貴人的船是小李子親自讓人放在那兒的,後頭奴才與慎刑司的公公去看過,整個太液池一圈,只有那一處有一條小路曲徑通幽,因樹木遮擋看不清楚,周庶人才能必過巡邏的侍衛從那兒上的船。”
“……好一個環環相扣的計劃!”容妃聽的嘆為觀止,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擺在明面上的小李子第一時間被滅口,正好将白清漣抛出來。因關系線索實在太明了,只要沒找到新的證據,唯一嫌疑人就只能是白氏。
吳伊人小小年紀蠢則蠢已,下起狠手是真不含糊。雖說以周相的智慧定要懷疑這是栽贓嫁禍,然周庶人的死到底是與白清漣“有關”,難道周家真能一點兒都不遷怒,甚至捏着鼻子繼續扶持她嗎?
若是再加上白清漣一入宮就幾乎毀了陳袅袅的前程,周相放棄白氏的可能性簡直不能再大。到時候只需挑撥的好,完全可以讓周、白、陳三家互生嫌隙。
容妃在心中快速推演,一邊面色不變的繼續審問內務府大太監:“既然查到了白寶林的宮女秋月,你們可将人找來了?別讓她也給本宮來個‘意外墜井’,那本宮可要問你們個疏忽之罪了!”
“奴才不敢!”內務府的胖太監急忙磕頭道:“只那宮女是明純宮的人,李嫔娘娘她……”
“李嫔?”容妃微微一怔,忽而挑眉輕笑:“無妨,李嫔小性兒些,不給咱們面子也是正常。不過人命關天,不如勞煩劉公公陪慎刑司的人走一趟吧。想來用不了多久,慎刑司會給陛下和本宮一個确切答複的。”
一直在旁邊裝壁花的劉公公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本代表的是陛下,李嫔若是和自己鬧起來,那就是不給陛下面子。心知自己是被容妃當槍使,然容妃說的合情合理,他甚至連打個馬虎眼的推卻之詞都不好說。
将事情吩咐下去,容妃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揮手讓他們各自下去。及這群人撤出門外,才對虞枝心苦笑:“這案子審的倒是清晰明了。人證物證俱全,只需等到秋月的供詞,便可以向陛下交差了。”
虞枝心默默點頭。她本比容妃更明白這些算計,然而到底是第一次直面後宮女子的爾虞我詐,着實讓她有些堵得慌。
雖說原先在家中和堂姐妹們不乏龃龉拉踩,但說來說去,不過是一串首飾一件衣裳,誰在老太太面前更得寵,誰又多些臉面和賞賜。
可在這後宮之中到底是不同。她不過輕飄飄幾句話,吳伊人便真能讓周氏香消玉殒,讓白氏陷入百口莫辯之局。
“罷了,既然查的差不多,你先回去歇着吧。”容妃約是發現她的沉悶,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有所指道:“總之本宮定會給你做主,無論是有人想害你還是想污蔑你,本宮都會給你個交代的。”
“嫔妾多謝容妃娘娘恩典。”虞枝心端正行禮謝過。一直到出了長樂宮的大門,才沉沉的嘆出一口氣來。
“娘娘,您放心……”白桃有些擔憂的想要勸解,卻被虞枝心一個眼神止住。
“我不過是受了些牽連,既有容妃娘娘做主,能有什麽不放心的?”虞枝心眺望遠方灰蒙蒙的天空,終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是感慨罷了。周氏雖然跋扈,到底是花兒一般的女子。你說白寶林好端端的對她下死手是為何?”
白桃略一愣,随即應道:“雖不知道動機,但慎刑司已經把秋月拿下了,想來很快就能審出個結果吧。”
“其實這事兒疑點還是挺多的。內務府的小李子死的那麽及時,只憑白寶林真的可以做到嗎?更別說周氏死前還服下了幾乎致命的湯藥,曼陀羅花可不是輕易可以弄到手的啊。”
“您就少操這個心了。”白桃扶起她的胳膊邊往前走邊勸道:“容妃娘娘秀外慧中,咱們能想到的,她總不會忽視了去。您還是自個兒關起門來明哲保身吧,沒看人家神仙鬥法都不忘捎帶您麽?”
“罷了罷了,你說的對,我得罪人得罪的夠多了,還是少參合為妙。”
虞枝心順從的閉了嘴。兩人往長禧宮的方向漸行漸遠,許久之後,不遠處花叢裏窸窸窣窣傳來一陣聲響,一個身影貓着腰飛快的消失在桂花林中。
……
“秋月那個賤人那裏,你們可問出結果了?”明純宮中,清冷的女聲不屑哼道:“一個死間奸細罷。白清漣雖有幾分算計,卻是個借力打力的性子。說她慫恿了旁人對付虞枝心本宮是信的。可要說她親自動手,還大咧咧派了自己的宮女去害周思弦——以沈婉姿的頭腦想不清醒這一點,本宮的名字給她倒過來寫!”
一名姑姑面有難色的跪下回話:“秋月那丫頭實在嘴硬,奴才們又不敢傷了她性命,一時半會的怕是……”
“……罷了,既是劉公公會親自來,你們把人交給他吧。本宮倒是要看看,容妃又能問出個什麽花來!”
“那咱們……?”
“你們先探着吧。若是容妃真敢裝糊塗,本宮自會要她好看!”
“娘娘您是說?”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那位休養了這麽久,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