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可如願
西南動亂的事兒雖然是三十兒正午,群臣不用上朝時發生的,但第二日的早晨便随着四處賀歲的人們傳遍了朝中人家。
傅寧聽着這消息時候心頭猛地一跳,端茶的手便沒有放穩,滾燙的茶水破了些出來,立即将他的手上燙紅了一片。
拜年的賓客存了讨好的心思,眼神兒比捕食的鳥雀還尖,立刻就關切起來:“哎喲,傅公子沒事兒吧?這茶水可是滾燙的呢!”
傅寧虎口處又燙又疼,面上卻絲毫未顯,仍舊笑得風度翩翩:“多謝王大人關懷,不過是潑了一點水罷了,我無礙的。”
老太傅瞥了他一眼,見他仿佛不經意似的将袖口往下垂了垂,十分自然地蓋住了手上的紅腫,心內默默嘆了口氣,卻也并未說什麽,只是對王大人道:“你方才說的西北動亂之事,可屬實嗎?”
王大人見老太傅感興趣,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哎喲老大人,我怎麽敢在您面前說假話呢,這事情可是真真兒的!昨日傍晚雪停,那兩位殿下已經帶着人馬往西南去了!”
原來他昨日說的去辦些事情,居然是要去西南平亂。
袖中的手無聲握緊,傅寧面帶微笑陪坐在側,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了昨日遇到荀弈時的點滴,回憶與現實夾雜,暴力且蠻不講理的将他的思緒扯成了兩半。
他适時遞上新的話題,做出含笑傾聽的模樣,內心裏卻有無數問題,如同冰下洶湧的水流般翻騰。
荀弈在京城待的好好的,為什麽會忽然出京平叛?
畢竟他只是平王的世子,并不是皇帝的親子,即使要給表現的機會,那也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除非——他是因為某種不可抗拒的原因,被迫和三皇子一同出京的。
但,能夠讓荀弈也不得不屈服的原因,究竟是——
“子玉。”
傅寧驟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門邊兒,似乎是方才将王侍郎剛剛送出門去。他轉過身走到老太傅跟前,面上仍舊含着笑意:“怎麽了外公?”
老太傅想要說些什麽,外頭喧嚣聲傳來,是下人帶着新的拜年賓客走進了正院,過不多時就要進正廳了。他便沒有多說,只道:“你先回去,叫下人給你看看手。”
虎口處的感覺已經由燙熱轉為了刺痛,傅寧看着自家外公嚴肅的神色,知道此刻不是托大的時候,便告了退,向住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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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的丫鬟小厮們早已聽到了他被燙到的消息,待到傅寧一露面,便訓練有素地跟了進來,捧水盆的拿藥水的站了半屋子,書童将傅寧的袖子揭開,一旁拿着藥水的大丫鬟小聲驚叫了一聲:“我的天爺,都紅了這麽一大片,少爺您也真忍得住!”
傅寧卻仍舊淡淡笑着:“不過是小傷,沒事兒的。”
冰涼的藥水抹到手上,一如昨日他握住荀弈的手時,那冰冷的感覺。
不,荀弈的手更冷,是雪天裏凍透了的冰涼,握久了,掌心裏冰冷發麻,仿佛他握的是一塊冰。
“啪!”
大丫鬟在蹲着給傅寧上藥的小厮腦門上拍了一記:“叫你輕點輕點,沒聽見嗎?看看,少爺的眼圈兒都疼紅了!”
動作已經盡力輕柔的小厮百口莫辯,只好連聲應和:“知道了知道了!”
傅寧喜靜,丫鬟小厮們幫他上了藥,便盡皆退出去了。
屋子裏極靜,清晨的日光伴着雪色照進窗子,明亮卻不刺目。若是平日,遇到這樣的天色,傅寧準會興致勃勃拿出些珍藏的書來讀,可今日,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這樣的心思。
荀弈這一次出京太過蹊跷,方才那王侍郎三紙無驢說了一大堆,卻只有最開始的消息是真實的,其他的一點用處都沒有。
而傅寧自己,本身也并非朝臣,更沒有到考取功名的年齡,結交的友人裏除了馮雲,更沒有上至官場的;因此朝堂之事,他雖然了解一些,但并不是十分詳細。以至于此刻關系到荀弈的事情,他居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隔着幾道院牆的正廳裏似乎是來了什麽新客,歡聲笑語朦朦胧胧傳到了這裏,傅寧聽在耳中,卻忽然有一絲煩躁升了起來。
如果他也到了能夠去賀歲的年紀,如果他此刻能夠身在朝堂.......他此前從未覺得,短短兩年的差距,會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漫長而不可逾越。
院外傳來了誰人的腳步聲,傅寧立刻斂了面上的神色,待丫鬟報了來人的姓名後,才重又輕松了下來。
馮羽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了進來:“子玉,你開心嗎?”
傅寧:.........
他瞧了一眼滿面沉痛的友人,反問道:“你覺得呢?”
馮羽坐在他身邊兒,嘆了口氣:“我覺得你和我一樣。”
“嗯?”
“我哥也去了。”
又一個方才王侍郎沒說到的消息。
傅寧皺起眉頭:“已經叫了三皇子和荀弈去,又叫了雲大哥?”
“對。我哥昨天急匆匆去了一趟宮裏,回來忽然跟我說要我在家好好做表率,要好好孝敬我爹,照顧好嫣兒,然後就急匆匆走了......托他的福,我一宿沒睡着。”
馮玉似乎想笑一笑,卻沒能笑出來:“不是說西南的動亂是小事嗎,他幹什麽這麽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啊。”
傅寧強笑了一聲:“雲大哥平日裏就喜歡這樣逗人玩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樣說,或許又是故意逗你呢。”
他安慰的看起來十分用心,可說出來的話,傅寧自己都不信。
動亂再小,也是真實的戰場,與平日裏他們在國子學、在京郊的演練都不一樣。畢竟刀劍無眼,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否會馬革裹屍還。
待我回來.......
原來荀弈那時這樣輕松地與他離別,是為了不讓他擔心嗎。
心口毫無預兆地刺痛了一下,傅寧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胸前,狠狠吸了口氣,壓住了眼眶裏即将逸出來的溫熱。
不能哭,馮羽還在這裏,自己若是撐不住了,原本就在崩潰邊緣的馮羽要怎麽辦?
“子玉,我不想做文官了,我想做個武将,替我哥上戰場。”
傅寧平緩了呼吸,笑道:“就你這小身板,扔到戰場上瞧都瞧不見,還打仗呢?再說了,雲大哥又不是沒上過戰場,這次又只是小動亂,不必擔心。”
馮羽沒精打采趴在桌上:“我心裏也清楚,但我還是擔心。”
“不用慌。”傅寧臉上帶着笑容,“我和三皇子打過交道,他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吊兒郎當,但眼界與見識都非尋常人能比;雲哥哥做事果決,戰場上自然也不會拖泥帶水,至于荀弈.......我,不想說太多,但我相信他。”
馮羽被他這樣一說,自信心也多了幾分:“當真嗎?”
傅寧道:“自然。而且,自京城道西南有暢通的官道,西南還有義王駐守,到時軍力合并,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破敵指日可待。”
他說着,快速在心中默算了一遍:“不出正月,捷報就會傳來了。”
馮羽向來信他,又說了幾句,心裏便漸漸安定下來,困意上湧,走了幾步便闖進了裏間,仰躺在傅寧床上倒頭大睡了。
他睡得沉,傅寧心頭卻仍舊未能安定。
方才告知馮羽的一切,都是在萬事順利的情況下推測而出。但,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想嗎?
正月裏的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已經到了十六,西南的情報也如傅寧猜的一般,在月內抵達了京城——但,并不是捷報。
義王與西南的小國沆瀣一氣,将京城的兵将引至山谷狹窄處,自崖上推下了落石,而後公然造反,宣稱領地不再屬于我朝國土。
京城的軍隊死傷慘重,十去其九。
南衙衛軍的将領——生死不明。
馮雲:是的,沒錯,我是在騙弟弟。(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