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憂思
風雪聲一陣緊似一陣,即便有傅寧給的手爐與鬥篷,趕到南衙衛軍大營時,荀弈渾身仍舊是凍透了。
掀開軍帳時,暖意撲面而來。
軍帳裏空蕩蕩的,只有三皇子一個人,此刻正低着頭看行軍布陣圖。待他聽到驟然變大的風雪聲擡頭,看到荀弈穿着明顯不是自己的披風進來時,眉梢一挑便揶揄了兩句:“省之,你平日裏不是挺準時的嗎,怎麽今日這樣姍姍來遲,是才從哪家小少爺的房裏過來不成?”
荀弈張了張口,還未說話,咳嗽聲先跑了出來。
三皇子吓了一跳:“怕是來的路上沖了風,快過來暖暖吧,別再凍出什麽毛病來。”
軍營裏雖然不比在家中暖和,但爐火仍舊暖熱,荀弈從風雪中歸來,冷熱一錯才咳了兩聲,早已緩過來了:“不過是凍一會兒,哪兒就那麽嬌貴了。”
三皇子瞧着他的臉色,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你是只外頭套了個鬥篷嗎,怎麽凍成這樣?”
荀弈沒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将身上的鬥篷解了下來:“我來時遇到子玉了,這鬥篷是他給我的,等到咱們從西南回來,我還是要還給他的。”
裏頭的文官官服一露出來,三皇子的面色便更不好看了:“你回去這麽半天,就只換了身官服,還是文官的?她........平王妃,竟什麽禦寒的東西都沒給你準備?”
文官的官服即便是冬衣,為了看起來立整些,也并未做得有多厚實。外層的布料內不過是續了層裏子,連夾棉也無。平日裏大臣們上朝還要在裏頭多添兩件衣裳呢,荀弈看起來卻和平日裏沒什麽差別,一看便知是脫了外面的袍子便直接換了官服的。
荀弈将鬥篷細心折好,搖了搖頭:“這都是小事。”
他說的輕描淡寫,三皇子卻越想越氣:“你是皇親國戚,是父皇的親侄子;若是你真凍出個三長兩短來,還是小事嗎?到時候父皇一定會生氣的!”
“可她是我娘。”荀弈淡淡道,“皇伯父若是為了這個和她置氣,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三皇子張口便要反駁,但細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于是越想越氣:“府裏的下人也沒個眼色,不知道給你拿點衣裳,該罰了!”
荀弈将手放在爐火邊取暖,沉默片刻後,低笑了一聲:“我沒回王府,是直接到制衣局換的。”
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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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怒火:“中午傳令官來報西南有小國作亂的消息時,她親口在聖上面前替你要的随我出軍作戰的差事,還非要你領兵打仗,去長什麽‘男子之氣’,怎麽領官服的時候連文武都不分了呢!”
荀弈見他一副火大的模樣,便将旁邊的熱茶倒了一杯給他:“制衣局沒有合我品級的現成武官官服,才臨時換的文官衣服,你消消氣。”
三皇子聞言更氣了:“官服都是平日裏不要緊的時候,先封品階再去定做的,哪裏有立刻去領的道理,不管你今日穿了誰的官服,将來都要落人話柄,她懂不懂!”
他邊說,邊在原地轉了幾圈:“真是氣死我了!她是親娘嗎?”
荀弈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三皇子卻擡手制止了他:“好了我知道不可能,你不用說了。”
三皇子雖然不是長子,但卻是皇後親生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兒子。早年平王夫妻離京,皇後将荀弈接到膝下養了許久;後來即便是出宮回了王府,兩人的關系也十分密切,三皇子雖說平日裏總愛看笑話,但心裏卻是将這一位堂弟當做了親弟來看待。
再加之聖上幾乎可以算是明示的偏愛,荀弈素日裏都是錦衣玉食,哪裏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軍長中的爐火哔哔剝剝,荀弈的神色在爐火映襯下,終于有了些血色:“我爹文治武功都極好,她日日看在眼中,想必也不願讓我差太遠。”
“她懂個——!”三皇子頓了頓,将不雅的話吞了下去,緩了片刻,待情緒平靜了,才重新說道,“她前兩日來找過父皇一趟,你可知道,她那日來都說了些什麽?”
“我知道她是去了一次,但具體的,我并不清楚。不過根據今日的情勢猜測,只怕多半也是叫我早早出京歷練吧。”
三皇子道:“她是因為不想你和子玉在一塊,才和父皇說想要你出京的。”
荀弈眉頭一挑:“果然。”
“你知道?”三皇子瞧着他。
“原本不知道的;但是前些日子,她忽然叫我到正廳,把她從西北帶來的丫鬟給了我。”
他雖然并未說得十分直白,但三皇子卻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她要這兩個丫頭給你填房?!她明知道你和子玉兩情相悅!”
“嗯。她一到京城就去見了子玉,回到府裏卻從未提起過他一字片語,我便知道,她多半是要生事的。”
三皇子略有些不解:“你既然知道,那今日怎麽還順着她的話說起來了?”
荀弈低垂了眉眼,看着爐中跳動的火苗,輕笑了一聲:“皇伯父已經拒絕了她一次;這次我若是不順着她,萬一她去找子玉的麻煩怎麽辦?子玉對她印象不錯,我不想讓他擔憂太多。”
帳中一時沉寂了下去,只有帳外的風雪聲依舊。
許久,三皇子才道:“你若是心裏想好了打算明白了,這樣做便也好;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傅子玉不是什麽單純的小白兔,而且你今日還遇見了他..........你瞞不了多久的。”
荀弈道:“我也沒打算瞞着他。”
他唇角一翹,露出個笑容:“今日是除夕,他再擔心我,也不可能舍下李府那一大家子,跑到平王府裏去問我娘;明日是初一,老太傅今年在家,他要幫着招呼客人,也不能随意走動;待到初二,我娘就已經啓程回西北了。”
三皇子滿臉無奈:“可即便我們行軍快到一日千裏,即便西南鬧起來的邊境小國我們立時就能擊垮,你也不可能在初二回到京城。”
“但他先前一直以為我娘不會幹涉我們的事情,我今日又是倉促之下才見到他,我若是全說了,除了徒增他的煩惱,也并不能改變什麽,不如不說。”
涼意忽然再次襲來,是馮雲掀開軍帳走了進來:“三皇子殿下,軍士們已經收拾好了行裝,只待準備好糧草,咱們便可以出發了。”
他說完,又對着荀弈行了一禮:“世子殿下。”
荀弈雖然先前因着稱呼的事情,對他有些隔閡,但心裏也知道傅寧向來敬重他,便沒有怠慢。還了禮,客氣地問道:“馮小将軍,你怎麽在這裏?”
馮雲雖然心裏有點蔫兒壞,但外表無論何時看着都是一身正氣:“聖上安排我來協助二位。”
三皇子見他沒說清楚,便打了個哈哈,笑着解釋道:“中午你走的早,所以不知道;父皇怕咱們兩個關鍵時刻壓不住軍士,便叫馮小将軍來幫幫忙。”
荀弈了然:“那今後咱們便是同僚了。”
馮雲只是來彙報一聲,便沒有在營中久待,說了兩句就轉身離開了。
三皇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氈布做成的門簾後,又停了片刻,才對荀弈道:“現在咱們要出征了,按理說我不應該繼續同你聊這些兒女情長;但有一樣,我還是要告訴你:你若是真打算和他走得長遠,今後若再有什麽事情,還是好好與他說清楚吧。”
荀弈道:“這一次瞞着他叫他相信我娘有善意,确實是我的失誤。但現在說什麽也來是來不及了。等我從西南回來,再去找他........賠罪。”
飛雪的日子,天色總是黑的更早。
喜慶的紅燈籠從城門口亮到城中心,彙成一片祥和的顏色。
侍郎府中,明亮的燈籠也早已挂起,燈色映襯下,更顯得碎雪如瓊似玉,分外可愛。
李侍郎站在廊下,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心情也十分愉快:“今年到處風調雨順,這幾日還下了這樣大的雪,想來明年也是個豐年吶!”
他問站在一旁的傅寧:“是不是?”
傅寧正盯着碎雪出神,被他一叫才回過神來,哪裏知道他在說什麽;但看着李侍郎的神色,他仍舊是随口附和道:“舅舅說的極是。”
觀點得到認同,李侍郎的心情便更好了。他興致勃勃回了書房,很是揮毫潑墨了一番,寫完自己審度了一會,十分滿意,便向外喊道:“子玉,你過來瞧瞧我的這幅畫,感覺如何?”
傅寧原本仍舊在想着今日的事情,聽到李侍郎喊他,便立刻伸手拍了拍臉,做出一個輕松的表情,才走進了屋內:“我看看。”
宣紙上,一樹寒梅映雪而開,旁邊是幾筆勾勒的長橋,有男子站在橋旁觀梅,橋上卻走來一位撐傘的女子,正向着他走來。
雖然畫面中并未題字,但單看這畫中的情形,卻不難叫人猜出這是一段佳話。
傅寧瞧着畫面,微微一笑:“這畫構思的巧,情意也真。我鬥膽猜一下,畫中的人.......可是舅舅與舅母?”
李侍郎眉頭一挑:“猜得沒錯。”
他笑道:“當年我年方十八,未婚未娶,那日在橋邊觀梅,雪落了一身還未知道;你舅母那日恰好也出來賞雪,見我玉樹臨風.........”
李夫人恰好掀簾子進來,聽得這話頓時一嗔:“當着孩子的面說什麽呢!快出來幫忙!”
李侍郎“哎”了一聲,便跟着出去了。
書房靜了下來。
傅寧看着畫面中的二人,強行維持的笑容終究不能再支撐,化作了一聲嘆息。
我中間會寫得飛快,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