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明霄
西南,戎州。
三皇子一身輕甲,沒什麽形象地蹲坐帳前,看着不遠處處理事務的荀弈,大聲問身旁的馮雲:“老馮啊,今兒初幾啦?”
馮雲心念一轉,便知道他要打什麽馊主意,立刻配合的回答:“今日二十三,再過幾日就出正月了。”
“哎——呀——二十三啊!那咱們生死未蔔的消息應該傳回京城了吧!你猜猜,要是某些人心尖兒上那位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多——傷——心——啊——!!”
他這話的音量放得比方才還大,周圍的兵卒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早已與幾位主将十分親近;此刻見其中一位帶頭奚落另一位,還是這等叫人心癢的話題,頓時都起了好奇心,紛紛跟着起哄,一時間營內熱鬧非凡。
荀弈正要向外走的腳步一頓,走回了帳前,看着他淡淡道:“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三皇子看着他一臉的不爽,更來勁了:“叫你走的時候不跟人家好好說,現在人家肯定為你擔驚受怕茶飯不思,眼淚汪汪惶惶終日,啧,荀省之啊荀省之,你說你多造孽!”
馮雲見縫插大刀:“依他的性格,肯定是不會在人前哭的,估計多半是硬忍着,比哭還難受。”
他心內本就七上八下,此刻明知道這兩人是在奚落自己,仍舊免不了跟着想象一番,心情便更差了,正要開口,路過的副官卻先開了口:“殿下,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體格魁梧的壯漢手裏捧着一大摞文書,一臉正氣地看着荀弈:“咱們行軍打仗的人,有個知心人不容易,有啥事一定得實話實說啊!你啥也不說就走,給人家姑娘晾在那,人家得多生氣、多傷心!
一旁慢速路過的已成家軍醫:“就是啊!萬一你嘎嘣死了的消息傳回去的時候人家還在氣頭上,扭頭就換一家出嫁了,你回去後悔都來不及! ”
出征的士卒中有不少都是成了家的,此刻見有人開頭,立刻紛紛附和。
戰場上英明神武、京城裏進退有度的平王世子殿下立在人群中,頭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麽是真實的千夫所指。
三皇子和馮雲立在外頭,事不關己地看熱鬧。
荀弈深知不能指望這兩個,嘆了口氣将聚集的人群遣走,這才走到了二人面前:“要不你們留在這裏,我走?”
“咱們一同出征,勝利了自然是要一同還朝,你怎麽能先走呢。”三皇子假惺惺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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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王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怕他等不到聖旨下來就先駕鶴西游,所以先行送他回京,是不是很合理。”
荀弈卻并沒有和他開玩笑,他是真的想回京城了。
數日前他們匆匆離開京城,不過半日聖上的使臣便追了過來,告訴了他們義王要反的消息。
義王的算盤打得是好,只可惜他想要拉攏的吐谷渾向來與我朝關系和睦,又靠邊境通商過的十分安定,自然不想要蹚這趟渾水;吐谷渾王一邊假意答應了義王,一邊派了使臣千裏迢迢來到京城中,将事情對聖上和盤托出,賺足了好感。
至于那一道說三人生死未蔔的戰報,一面是為了戰場上迷惑義王誘敵深入,一面是為了抓出朝堂中那些心思異動之人。而次日的捷報,自然是單獨送到了聖上的案頭。
只可惜這計劃來的太倉促,又十分機密,荀弈無法告知傅寧,也無法知曉他現在的狀态,當真是歸心似箭。
三皇子皺了眉:“可他受的都是皮外傷,萬一半路痊愈了.......”
“沒關系,他快痊愈的時候我會紮他兩刀讓他繼續保持奄奄一息。”
三皇子:“.......真是最毒男子心啊。”
馮雲見他們說得認真,也過來聽着了,三人說得熱火朝天,連具體哪條路近都想好了,但卻始終沒有付諸行動——畢竟回京的旨意,遲遲沒有到來。
一直到了二月中旬,聖旨才姍姍來遲。
然而這聖旨中,除了命令大軍擇日還朝接受封賞之外,卻又附了一道單獨的聖旨:
戰事初平,西南百廢待興,不可無人照管。平王之子荀弈,人品極佳,本次平亂歷練有成,着暫留戎州,處理義王遺留之事,待西南平定,方可還京。
宣讀的使臣将聖旨遞給荀弈:“世子殿下,請您接旨。”
三皇子心頭一緊,下意識要阻攔,卻被一旁的馮雲薅住了。
馮雲看着他,微微搖了搖頭:這是聖旨,你阻攔是沒有用的。
“呃,世子殿下?”使臣見荀弈許久未動,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臣——接旨。”荀弈伸出手,将那薄薄一卷握在手中,禮數周全地謝過了使臣。
直到聽旨的人群散盡,直到月上梢頭,荀弈的神情都沒什麽異常的地方。三皇子擔心他的狀态,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是反複說着:“等我到了京城,一定向父皇求情,讓你早日回來。”
荀弈卻道:“不可能的。”
他看着三皇子,笑了一聲:“皇伯父不會忽然下旨,叫我留在西南。他這樣做,只有一個原因——我娘還沒有離開京城。”
三皇子一驚:“可她那日不是說,初二就要着急走嗎?”
“或許是什麽東西牽絆住了她,叫她非要留在京城不可吧。”荀弈淡淡敘述,“不過這都不重要。皇伯父這一道旨意雖然有不得已,但西南确實需要留下人來維持,比起另外派人安置,我直接負責确實更省事些。”
三皇子無話可說,嘆了口氣:“這叫什麽事兒啊。”他說着,想到前幾日自己總拿傅寧和荀弈打趣,登時悔得抓心撓肝,恨不得回到過去揪着自己使勁兒打一頓。
馮雲向來不怎麽會安慰人,但是看他們二人沉默不語,便也想了一想,說道:“回京之後,若是有人想招惹他,我就叫馮羽去幫你攪局,将人弄走。”
荀弈沉默片刻,笑道:“多謝了。”
四年的時光一瞬而過,眨眼又是一年冬日。
荀弈批完了一日的公文,正要打算休憩片刻時,庭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守在門口的親兵立刻走過去與來人說了幾句,片刻後笑容滿面地回來,對着荀弈道:“殿下,京城來信啦!”
荀弈精神一振:“拿來我看。”
親兵嘿嘿笑着将信送到荀弈案頭:“大人,您慢慢看,我去給您把風!”他說完,便踩着八卦的小碎步走了出去,還細心地将門給關了。
荀弈瞧着他一頓操作,哭笑不得地低下頭,看到信封上眼熟的字跡時,笑容便不知不覺在面上浮現。
這些年他雖然未曾和傅寧相見,但書信往來卻不少。即使不在身邊,他總還能大抵知道些傅寧的消息。
即便不看信,只是在戎州城裏走一走,也能偶爾聽到百姓議論,說這一位去年新上任的狀元郎如何像個傳奇一般,從月州這樣的江南之地走進了京城的國子學,又如何在春試中考出那樣好的成績,風風光光步入了朝堂。
每每聽到這些,荀弈總是會生出一絲隐秘的自豪感——他喜歡的人,合該是這幅光風霁月的模樣。可自豪之餘,心中卻總有些遺憾——不知道過了這許多年月,他現在是什麽模樣?
拆開信紙,是傅寧一如往常的問候,可問候之外,第一面信紙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是密語嗎?
荀弈愣了片刻,目光挪到了一旁的燭火上,邊思索着自己将紙張放上去燒一燒,紙背上能夠映出字來的可能性,邊掀開了第二頁。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然睜大,握着信紙的手驟然收緊。
第二頁仍舊空曠,只在正中央簡簡單單寫了一句:
且待明霄不夜日,與君共話燈火時。
末尾沒有落款,卻有一方繪得十分精致的美麗花燈,正是那年乞巧,荀弈親手做給傅寧的那一盞。
本來設計的中間還有一些波折,但是最近這個特殊的情況,有點下不去手了_(:з」∠)_眼看着也快要過年了,還是給大家吃點糖吧w完結預備!想看什麽甜甜的番外可以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