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沐浴
入了秋之後的天兒一日冷似一日,眼看着冬日到來,年關将近,國子學的年末大考也近在咫尺了。
國子學裏科目繁多,教哪一科的先生都不想自己的科目落了最後,鉚足了勁兒布置課業,學子們苦不堪言,卻也無計可施。
勤院的學舍裏生了炭盆兒,暖洋洋的熱氣一熏,便叫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只想順着熱氣蓋一床棉被,睡個昏天黑地。
馮羽坐在傅寧邊兒上,手裏拿着策論的課本在卷子上奮筆疾書,口中還喋喋不休的控訴着:“這是到了年根兒,國子學裏印書的工人不夠用了嗎?叫我們整日裏抄抄抄,抄這麽多,也不怕學裏的庫房裝不下!”
不遠處的王元思聞言擡起頭來,眼圈下頭是一圈烏青,眼中是滿滿的怨念:“在學裏抄也就算了,回到家還要抄,簡直不能活了!”
後排一個學子也擡起頭,眼神中透露着疲憊:“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我從來沒有這麽渴望過冬天裏也能上射箭課。”
怠惰的情緒有一人調動,整個學舍裏便都彌漫着憊懶的氣息。
王元思放下筆偷了會兒懶,目光落在仍舊坐得筆挺、身形連晃都沒晃一下的傅寧身上,忍不住出聲問道:“子玉,你不累嗎?這一下午,我都沒見你停過。”
傅寧筆走如飛,頭也不擡:“累。”
“那你怎麽不休息一會兒?”
趴在桌上的馮羽忽然發出了一聲怪笑:“他不能休息。”
王元思一臉茫然:“啊?”
一頁寫盡,傅寧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嘆了口氣:“我今日有事得早走,林先生又不給請假,我只能加緊寫完了。”
王元思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但是見他寫字的手微微顫抖,便同情地關照了一句:“寫完了記得好好休息,免得傷了身體,落下病根來。”
馮羽:“嘻嘻哼哼哼嗤吭吭吭.....”
傅寧謝過王元思,含笑看着馮羽,低聲道:“你再笑,我就将你的副業告訴你爹娘和你哥,叫你上元節都出不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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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羽:“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今日風大,待會兒你回去的路上注意關好車窗,仔細給你吹病了,不然.......”他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有人可該心疼了。”
王元思耳朵豎了起來:“誰?誰心疼!”
馮羽的聲音雖小,但王元思坐得近,耳朵又靈敏,立刻便聽到了這一句含蓄的揶揄,迅速問了過來。
馮羽:.........
傅寧重新拿起筆,嘆了口氣:“還能有誰,自然是我家裏的人。今日早上我舅母叫我拿了暖爐手袋,又多穿了一件外衣,跟靜姝一樣裹得裏三層外三層才放我出門,車上還放着熱爐,熱得我險些汗流浃背,哎。”
王元思雖然覺得馮羽方才那話有些異樣,但傅寧開口解釋了,便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自己的錯覺:“李侍郎家裏有女兒,冬日裏照顧自然比咱們精細多了;早上我出門時,我娘理都沒理我,還是丫鬟給我拿了件大氅披着了,可憐死了。”
馮羽原本說錯了話正心虛,見狀立刻接話道:“有女孩兒的家裏也不見得好,我妹出門時我娘給穿了許多,我出門時也沒怎麽搭理我。”
學舍內的學子們正無聊,便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傅寧放松了心情,揉了揉手腕,接着寫起了剩餘的課業。
雖然他并不覺得和荀弈的關系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并不想成為衆人議論的焦點,也不想在家裏鬧出什麽事端——畢竟他的舅舅舅母,并不像他外公似的,能毫無障礙地接受這件事。
李靜姝倒是還可以。
那日返程的路上,荀弈因為不好和女眷一同乘車而先行離開了,李靜姝便拉着傅寧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大意無非是兩日的相處改變了對荀弈的看法,不會再帶着偏見去看荀弈了雲雲。
傅寧當時半開玩笑地問了她,如果自己真的和荀弈在一起她會怎麽辦;李靜姝手一揮表示可以接受,畢竟荀弈的人品沒有問題;以至于性別問題,反而倒是其次了。
只是李靜姝雖然嘴上這麽說,真正知道自己和荀弈在一起,怕是也不可能像她說得這樣無動于衷吧。
心裏轉着一個個念頭,傅寧的手上卻沒有停下,飛快地寫完了最後一點課業,起身略收拾了一下東西,便走出了勤院的學舍。
馮羽方才說今日風大,不過是在學舍內聽到了風聲呼嘯;真正走出了勤院大門,才知道風究竟大到了何等地步:尖利的風聲仿若怪物哭嚎,吹得傅寧險些沒能站穩,還好一旁有人伸手幫了他一把,叫他沒又回到勤院去。
傅寧站穩之後便連忙道了謝,扶着他的那人卻并沒有立時松開手,而是将他半攬進了懷中:“這麽冷的天兒,你也不叫人跟着你,不怕摔了?”
原本想掙開的動作在聽到這人聲音的時候便停止了。傅寧側頭看了荀弈一眼,笑道:“誰叫我未蔔先知,猜到了你會恰好這時候路過勤院門口呢。”
兩人雖然同在國子學,但自打從山上回來,便恢複了原先聚少離多的狀态,荀弈看着懷中人,恨不得直接将他打橫抱起帶回家:“往後我可得時時在門口守着,免得有些人将自己磕壞了,白白叫我心疼。”
馮羽方才的揶揄與他的話重疊,叫傅寧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但這時候天色昏暗,各個學院的學子們都在院內趕課業,諾大的庭院中空無一人,倒叫他狀态也放松了許多。
任由荀弈攬着他向外走去,傅寧輕笑一聲:“只心疼?”
攬着他的手緊了緊,荀弈瞧着他:“我倒是想疼些別的,只怕外公知道了,會連夜趕回京城将我打死。”
傅寧眨眨眼:“怎麽省之哥哥平日裏說的那樣好,為我挨次打都不肯嗎?”
荀弈站住腳步,看着他緩緩道:“你要是再這樣撩撥我,我可不保證明日能讓你安全回家去。”
傅寧卻笑了笑,輕輕推開他:“再晚一些,三皇子殿下在莊子裏要等急了。省之哥哥,咱們還是快走吧。”
前陣子三皇子在京郊盤下了一處別莊,花了許多功夫在莊子裏造了個溫泉,這兩日正輪番邀請親朋好友前去游玩,今日便邀請到了他們。
這莊子坐落的地方和老太傅的相距不過兩個山頭,但因着要用流動的活水,位置便比老太傅的還要低些,但也是個三面遮風的好去處。
外院是尋常的精致擺設,沒什麽新奇的;但走進內院,融融暖意便撲面而來。傅寧瞧着院子裏盛放的梅花,有些新奇:“這是燒了地龍嗎?”
“沒錯。”迎出來的三皇子笑道:“前幾日才燒上,今日剛開的花,你們恰好趕上了,可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他帶着兩人從梅林中穿過,來到一處滿是鮮花的庭院:“今日風大天冷,你們一路過來也辛苦了;我叫人準備了鍋子,咱們吃了暖暖身子,再去泡一泡溫泉,那才叫舒服!”
傅寧看着矮桌上剛剛沸騰的小鍋,與周圍準備好的各色食材,由衷道:“三皇子有心了。”
這樣細致的安排,即便是換了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什麽毛病來。
三人落座,蒸騰的熱氣中,荀弈看着三皇子一身常服,問道:“你連日來一直在這莊子裏,不怕你父皇怪罪嗎?”
三皇子笑了笑:“我又不是他中意的太子人選,也不打算争寵奪位,自然不用像大哥二哥一樣盡力去學;更何況,我這樣耽于聲色,才更叫人放心不是?”
他說這話時對着傅寧眨了眨眼,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荀弈卻伸手擋了他一下:“媚眼對你的小妾抛去。”
三皇子:“我只是使個眼色!”
他們二人吵吵嚷嚷,傅寧卻并未說話,只是含笑看着。
畢竟這皇家的事情,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插話,也并不想插話。當今聖上的子嗣并不多,大皇子與二皇子雖然年長,卻并不是皇後所出;聖上春秋鼎盛,也沒有立太子的意圖,未來究竟會鹿死誰手,現在讨論還為時尚早。
簡簡單單的一頓飯吃了大半個時辰,三皇子嘀咕着“有了夫君忘了三哥”之類的話,将兩人帶到一處溫泉的門口,便借口吃多了,迅速離去了。
小院裏的地龍比外頭燒得更旺,水池中熱氣蒸騰,上面還灑了一層紅粉相間的花瓣,說不出的旖旎美麗。
傅寧靠坐在水池的一邊,溫熱的水流一直浸泡到了肩胛,讓他整個人都舒緩了。今日他為了趕時間幾乎坐了一下午沒動,到方才為止也都一直恪守禮儀坐着,身體确實比平日裏僵硬了許多。
周身都被暖意包圍,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休息,身邊卻傳來了一陣水聲,似乎是有人在身旁坐下了。
荀弈看着他被熱氣蒸騰出微紅的雙頰,簡直忍不住想要俯身下去,但又擔心自己做出什麽不能做的事情,便硬生生忍住了:“可是累着了?”
傅寧點了點頭:“今日的課業太多,我為了提前出來見你,手都酸了。”
他鮮少有這樣任性的語氣,荀弈不自覺漾起一抹笑容,執着他的手放到了臉側:“是我的錯,你打我一下,會不會好一些?”
傅寧睜開眼瞧着他:“我全身都酸疼,還要将你全身打一遍不成?”
“你若是想,自然可以。”
傅寧瞧着他,忽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可我舍不得打省之哥哥。”
單薄的裏衣在水下飄起,缭繞在二人中間,帶起溫熱的水流。
荀弈瞧着近在咫尺的人,渾身都繃緊了:“你別招我,不然——”
“不然怎樣?”傅寧松開手坐了回去,含笑瞧着他。
“你——”荀弈閉了閉眼,俯身過去将他按在了池邊,居高臨下看着他,“你就是仗着我不敢真動你,是不是?”
傅寧任由他按着,答非所問:“我娘當年便是假借了兄長的名義,邀請了我爹去的溫泉;可是我爹雖然平日裏愛說笑,但骨子裏還是正人君子,說什麽都要先成婚再行周公之禮。”
荀弈:........
他閉着眼睛深呼吸了幾下,強行壓下心頭的想法,松開傅寧坐在了旁邊:“怎麽這些人一個兩個,都喜歡借着沐浴的時候說事情,平日裏不能說嗎?”
他話中有話,傅寧頓時有些好奇:“還有別人嗎?”
荀弈瞧着他,忽然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平王年少時,也曾有人假借別人的名頭,邀請他到別莊裏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