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至親
短短一句話,卻如同驚雷在傅寧耳邊炸響,叫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平王......老王爺?伯父?”
荀弈點了點頭,面上帶笑,神色卻有一絲隐約的嘲弄:“你猜猜,這個假托別人之名的,是誰?”
傅寧看着荀弈的神色,試探道:“是伯母?”
只是他口中雖然是這樣回答,心裏卻隐約覺得,真相應當并不是這樣。
荀弈果然搖了搖頭:“不是她,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
“那時候我爹也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我祖父母去得早,所以一直也未曾談婚論嫁;那個人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他可能對我娘有意,便假借了我娘的名頭給我爹送了邀請的信。”
傅寧想了想:“這個人寫信的目的,莫非是要試一試,當時的伯父是否真正對伯母有意?”
“嗯。”
傅寧蹙起眉頭:“這樣做,未免有些太過自私了。”若是為了表白心意尚且勉強說得通,但如果僅僅只是為了這樣莫須有的緣由,便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了。
荀弈道:“可這個人不覺得。他一向獨斷,認定了的事情便一定要做,所以當晚便着人将信送到了平王府;但那一日,先皇與太後,以及幾位皇室親貴——包括我娘的母親,恰好都在平王府,正在叫我爹挑選世家小姐的名帖。”
傅寧皺眉:“那這封信——”
“自然是被看了個正着。”荀弈道,“我爹那時和我娘不過是點頭之交,略說過幾句話;但先皇與太後卻覺得,信中措辭缱绻,甚至直呼了我爹乳名——這乳名,除了我爹的長輩與幾個親近的人,是再無人知道的。”
他輕笑一聲:“從未被旁人知曉的乳名卻被一個閨閣千金随意喚來——誰會相信他們二人真是清清白白的呢?”
“那——伯母的家人也在,也沒有提出異議嗎?”
“我娘的母家勢微,正是需要有人來擡一擡地位的時候,怎麽會放過送到眼前的大好機會。”荀弈淡淡道,“我娘的母親當場便跪下了,懇求先皇與太後指婚;我爹沒有辦法,只能咬着牙同意了。”
并沒有感情的兩人因為一封突如其來的信而強行綁在一起,這并不能算得是什麽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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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寧沉默片刻,問道:“伯父,是為了伯母的體面,還是為了保護寫信的人?”
荀弈看着他,點了點他的額頭:“不愧是你,果然這樣聰慧。”
“我爹當時覺得那封信來的蹊跷,細看了幾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某個他熟悉的人模仿了我娘的筆跡,但這個人,他不能說出來。”
荀弈的聲音淡漠,仿佛是在講陌生人的故事:“如果我娘當時真是個普通的閨閣小姐,那嫁過來也沒什麽壞處;但可惜的是,她當時已經有了意中人。不過那位意中人只是個窮書生,身份低微,怎麽比得上位高權重的平王府?所以她母家便随便尋了個由頭,将那書生打死了。”
傅寧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娘本來也不是愛惹事的性子,只為那書生任性了一回,沒想到一夕之間便是陰陽兩隔;書生死了之後,她不哭不鬧,披了蓋頭就嫁進了平王府,和我爹做了許多年貌合神離的夫妻,後來似乎是旁人催得急,才有了我。”
荀弈說話的聲音裏帶着笑,傅寧卻實在是笑不出來。
因為某一個人的任性,而造就了一段并不美滿的姻緣。這件事情即便他只是旁聽,也能覺出內裏沉痛的悲哀來;而能當做故事一般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荀弈,在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時,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水聲輕響,溫熱的觸感有了實體,是傅寧在水中握住了荀弈的手。
荀弈見他沉默不語,輕笑道:“怎麽,心疼我?”
他原本以為傅寧會随着他的話開一句玩笑,卻沒想到傅寧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傅寧沉默安靜的模樣确實好看,但荀弈卻舍不得他難受。伸手撩開傅寧耳畔的發絲,他緩緩道:“其實這些事情我知道的時候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我爹我娘雖然在我面前一直保持着笑模樣,但我不在時,他們倆是連話也不說的——不過他們在西北呆了這麽久,應當能多說幾句了吧。”
“一定可以。”傅寧如是回應,心裏卻很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最好的年華眼睜睜看着喜歡的人死于非命,自己卻要歡歡喜喜嫁給一個陌生人,這樣的遭遇,無論是誰經歷過,只怕都是刻骨銘心的絕望。
山外的風越發急了,嗚咽聲起,但水汽蒸騰的庭院內依舊是暖意融融。
傅寧擡起眼望向天空,忽然睜大了眼睛:“下雪了。”
荀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昏黃的燈光中,有碎玉似的潔白從空中飄落,又在院落上空不着痕跡的消逝無蹤。
“當時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天,我娘在我問她為什麽上街玩總不帶我爹時,語氣平淡的将這件事情講給了我。”
“我那時還年幼,不太明白她為什麽說着說着就哭了;但我卻一直記得,她曾經認真地告訴我,以後若是要長相厮守,一定要選一個此生最愛的人。”
荀弈看着傅寧,目光專注又真摯:“我很慶幸,我已經找到了。”
傅寧瞧着他,卻忽然露出個挑事兒的笑容來:“那可不一定。畢竟此生漫長,有的人或許此刻是最愛;但說不定過了三年五年,世子殿下便會遇到更——唔!”
良久。
荀弈松開他,幫他整理好水下略有些散亂的衣襟。
傅寧喘勻了呼吸,沒什麽威懾力地瞪了他一眼:“世子殿下說話便好好說,咬人算什麽本事?”
“誰叫你先惹我的?”荀弈低笑着将他攬在懷裏,“傅公子力氣不見得大,伶牙俐齒的本事可真不小;若不是本世子性格堅定,險些就要氣得将你就地正法了。”
傅寧道:“我若不伶牙俐齒,只怕省之哥哥還看不上呢。”
“伶牙俐齒的不光我喜歡,我娘也很喜歡。”荀弈瞧着他,目光中俱是笑意,“再過幾日她便會到京城來,到時候你見見她,如何?”
兒子喜歡的人,他的母親便一定會喜歡嗎?
十日之後,傅寧看着放在自己桌上的請柬,內心充滿了不确定。
子玉小友親啓:
聽聞小友與吾兒關系甚篤,不知明日巳時是否有空閑,與吾杏花樓小聚?
信的內容簡簡單單,甚至沒有落款,但信末那一方朱紅的小印,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寫信給他的人,正是那位只聽其人、未見其面的平王夫人。
“少爺,您要去嗎?”
書童見傅寧久久不言,悄聲問了一句。
傅寧又沉默了片刻,認命似的深吸一口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