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兒媳婦配不配?·
第二日天色還昏沉的時候,慶脆脆便起身了。
今天王家所有的男丁齊齊出動去廟裏接長親回來,她需要做足準備。
大鍋白霧蒸騰起,慶脆脆将昨夜提前做好的手擀面灑進鍋中,另一旁小火爐座上卡着手掌般大小的微凹光滑鐵板,滴上一勺油,油熱起來,雞蛋在竈沿便輕嗑一下,很快傳來熱油煎蛋的熱鬧聲音。
五顆溏心煎蛋做出,慶脆脆猶豫一瞬,最終又添了半勺油,多煎了兩顆。
這時節出門,不能空着肚子,不然大人小人往大冷天一走,從裏到外能哆嗦成小雞仔。
起早飯一般不大做,一人一碗青菜手擀面,王二麻子和三葉子碗裏一人兩顆雞蛋,她自己只吃一顆。
并不是舍不得,家裏不缺一個雞蛋的錢,是她本身不大喜歡吃雞蛋,覺得味道淡,她偏愛鹹鴨蛋,所以家裏腌了一大罐子的鹹鴨蛋,算算日子,再過三四天也能開缸吃了。
飯到一半的時候,王海在前引着大房大哥和豆豆來了,兩個身上都換上了齊整的衣衫,不過大小都縮頭縮腦的,尤其豆豆,一進二道門奔着三葉子碗跟前張口要吃。
王大愣子将兒子扯回來,凍得僵直的臉上都是尴尬,“這是你三叔。叫叔叔。”
豆豆掙紮着不願意,“我餓,我餓。給我雞蛋吃,我就要雞蛋吃。”
慶脆脆從廚上端了兩碗面出來,最上面便是金黃的煎蛋,“豆豆餓了,來二嬸這邊。”
豆豆終于不鬧騰了,慶脆脆對大房大哥笑笑:“大冷天,要不是為了公爹和娘的事情,也不好勞動大哥,這麽早沒吃呢吧?大哥別客氣,都是一家人,坐下吃一碗。”
王大愣子想要推辭,可惜冷風中走了一陣,身上寒,且媳婦也說了,二房大早上叫人本就不占理,伺候一頓早飯也是應該的。
如此想到,也不客氣,坐在兒子跟前,呼嚕嚕地吃起了面。
明明都是王家的兒郎,卻非要分開兩張桌子。
慶脆脆看大房大哥竟也不知道在這時候拉攏下兄弟情,覺得實在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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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接老子娘的牌位回家的重要日子,身為一家人的大哥,說上幾句爹娘在世時候的事情,底下的兩個弟弟怎麽會不走心?
想到雙親離世,兄弟之間潸然淚下,同一枝血脈,便是以前大嫂子做了糊塗事情,也可大方說開,兄弟三個自然而然變得更親近。
再往後的日子不就更親和?
可她看着大房大哥光顧着埋頭吃面,偶有說話都是囑咐身邊的豆豆夾盤子裏的酸菜吃。
父子兩個一模一樣的吧唧嘴。
慶脆脆見丈夫看着那處蹙起眉頭,頓知他心裏的失望。
昨夜說起接牌位的事情,他還說了幾件雙親在世時候,大哥跟他處在一起的開心事情,那時候有多懷念和期望,這時候就有多寒心吧。
她伸手在丈夫肩頭上安撫地拍拍,王二麻子擡手覆在她手背,之後緊緊地攥一下。
從最開始那句‘大哥來了’,他再沒說一句話,哪怕是在廟裏的時候,只是按照住持禮程磕頭念誦經文。
王大愣子只覺得哪裏不對勁,可二弟弟和往常寡言的樣子并沒什麽大的差別,便不多想。
一路相安無事,一直到進村後,才終于惹了些熱鬧。
慶脆脆和王黃氏已經在門外跪着相迎,一等見了牌位,磕頭請安。
門前的大紅桌子擺滿了精致的吃食,上供的三牲,雞鴨魚肉米面餅子俱全,香爐三炷香頭猩紅點點,佛香氣缭繞。
二進的正院子中早有提前請來的寺廟沙彌一邊敲着木魚,一邊低聲喃喃經文。
王海和王豐一路跟着伺候,撒黃紙揚白幡,到了家門前的時候,男丁将請好的牌位都供擺在大紅桌子的正中。
凡是王家男丁,均要三叩九拜。
這時候,王二麻子看向跪在一側的人,“脆脆,你過來,跟在我身邊給爹娘磕頭。”
王大愣子一驚,急聲阻攔:“二麻子,這不合禮數。二弟妹是女子,女子不潔.....”
“別的女子我不管,但是脆脆絕對無礙。大哥,若不是有脆脆在,二房立不起來,爹娘到現在還在野地裏飄着。所以脆脆比你,比我,比三葉子更有資格跪在當中。”
王二麻子斬釘截鐵道:“若是爹娘在,必然願意脆脆正院磕頭請安的。”
王大愣子被堵了話音,眼睜睜見着二弟妹起身跪在二弟身側的空地上。
被留在原地的黃氏也要起身,卻聽看熱鬧人群有人開口道:“王大媳婦還是別過去了,就你早年苛待王二麻子和王三葉子的事情,若是敢在正堂給王家二老磕頭,只怕牌位要颠亂了。”
黃氏扯着脖子反駁:“我是王家大房的媳婦,長媳如母...”
“長媳如母,那怎麽不見你在廟裏給二老供牌位?”
黃氏一噎,心說那牌位是好供的嘛。
慈悲寺廟的菩薩寶相莊嚴,遠近聞名,尋常的一盞長生海燈都要五兩銀子,如是供上常年敬香火的夫妻牌位每月少說要二兩銀子,大房哪有那份錢。
這話她不敢辯解。
只因那一側的丈夫扭頭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她娘家拿了的三兩銀子至今還沒還,村裏人因為公爹和婆婆的牌位竟然是供在二房,已經編排了大房不少難聽話。
此時若是發作,回了家又是一頓好捶。
她憤恨地瞪着跪在堂中的二弟妹,要不是她多事,非要将那死人的牌位迎回村裏,她也不至于這麽難堪。
慶脆脆便是知道大房兄嫂的心思也不在意了,她手持三炷香在前,神情恭敬肅穆,嘴裏随着沙彌誦讀的經文呢喃着。
“若天上神明在看,若公爹婆母能見到此情此景,盼地下有知,萬事勿要擔心,敬請受兒媳香火供奉,保佑阖家無災無禍,平安順遂。”
身側的王二麻子看着妻子閉眼認真的禱告樣子,忍住滿腹思念和感動,面朝爹娘的牌位,再一次虔誠磕頭。
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便知兒有良妻,家有賢媳,你們二老終于可以安息了。
像是在呼應他心聲一般,有十數年不曾落雪的花溪村漫天飛白,洋洋灑灑地落在人間。
“哎喲,下雪了。”
“下雪了,天爺呀這是祥兆吶,偏這時候來了,王家爹娘在天有靈吶。”
“子嗣孝順,神佛才庇佑。可見王家二房是有大運氣的....”
......
各類解讀不一而足,慶脆脆将之抛在身後,跟着丈夫身後,将二老的牌位迎到正東院子空出來的屋舍中。
小屋子也并不是只有簡陋的一個臺子,依舊是正紅漆木桌,請來的沙彌早已經一小樽三清神仙像供在正中,牌位分左右放定。
屋中石刻早在搬遷之前就已經請鎮上有名的雕工師傅上手,刀法細膩、刻工圓潤。不僅有花卉蟲鳥、八仙過海等圖樣,門窗月梁同樣是精美。
一并被請來見證的裏正和村裏上了年紀的族老都是暗自稱嘆,這一處小地方王家二房上心了,有些細節都能比得上村裏的公祠了。
見王家子孫都磕頭後,孫裏正才道:“王家二老能有你們這樣孝順的後輩,是好福氣呀。這小家祠可得好好穩住,一代人立起來,蔭庇後代無數子孫呀。”
王大愣子見黃氏不斷使眼色,終于想起早前被叮囑過的話,未等其他人開口,搶着道:“是呀,爹娘在天有靈,二麻子,你二房有了祖宗護佑,同親守望相助,咱們王家才能越過越好。”
孫裏正險些嗤笑出聲。
看此處是王家家祠,這才給面子的沒說話。
心裏不滿卻是一團:一門兄弟,二房以前苦的時候,做親生大哥的躲瘟神一般離得遠遠的,如今倒有臉說出守望相助的話來。
在場有眼有心的都是場面笑笑,慶脆脆将大房夫妻的眼神官司收入眼底,并未說不好聽的,只是請各位外間稍坐。
家祠立起來,外間的祭祀品是要分配的。
慶脆脆叮囑丈夫給裏正家分得厚實點,自己便招待着寺廟沙彌另外坐了一桌,做了一桌素宴招待。
這一日并不比昨日的小宴輕松,幸虧今日并不需要大擺席面,招待了沙彌僧人,下晌再念過一個時辰的經文,家祠供奉儀程便算是完成了。
上晌時候的氣氛略顯肅穆悲傷,下晌分三牲祭品便輕松歡樂不少。
村裏看熱鬧來的,凡是相近的,平日裏相處并無大的仇怨,王二麻子都願意分上一份禮。
王家家祠迎長親的時候,天降祥瑞,祭祀供品上也沾染了不少福氣,這時候不管多少都是笑臉相迎。
上夜,一家連着下人,五口聚在一處吃飯。
王海和王豐另外在一矮腳桌上,說着白日裏分三牲的熱鬧,坐得稍微高一些的三葉子也是一臉喜氣激動,時不時插嘴。
晚上菜式豐盛,犒勞衆人在這幾天的裏外辛苦。
豬大骨濃油赤醬,炖得酥爛,筷子輕輕一夾,大塊肉便分離下來。酸菜經湯水慢炖,酸鹹适宜,一筷子菜一筷子肉吃得上勁。
豬肉荠菜餡的餃子個個飽滿,熱水中滾過一炷香,出鍋咬上一口,先是滿滿的肉湯汁,接着蘸取了農家調配好的酸香醋,屋子裏一時沒人說話,只有埋頭吃飯的響動。
慶脆脆對兩個王不小氣,看着一小盆餃子見底,又是一小盤子遞過去,“多吃點,這幾天忙活裏外,累了吧。”
王豐拱手謝謝,“不累,就是比平日裏多走了些路。”
平日他們都是在竹屋棚上工,做的最多就是跑上跑下地搬挪,或者跟着日頭倒騰架子上的曬貨。
不過這幾天家中生意挂牌子要歇上五天,專門為搬家事宜挪出人力來。
慶脆脆坐好,夾了一顆山芋圓子吃着,心裏也在盤算。
前後兩三天終于把他們小家挪到了大院子,按計劃,後邊兩天,一是要去鎮上鋪子裏守一陣,另一則是去碼頭看看海貨情況。
鎮上鋪子還在照常營業,但是碼頭的收魚鋪子同樣挂牌歇業了。
一進到十一月,海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尋常的漁民不願意出海,便是有膽子大的出海,也不敢走得過于遠,基本就在近海碰碰運氣。
“海貨生意是靠天吃飯,怕是要歇上一段時間,這幾天你們兩個就在晾曬院子守着些,只剩最後的兩千斤海貨,不要出什麽差錯。”
“是,夫人,奴記下了。”王海王豐道。
主家新院子留了屋舍,但是王海和王豐商量過,不能兩人同時都住在高牆院中。
于是這兩天搭調開,一人一天還是住在晾曬院子,也不睡死,留意着海貨的情況。
——
海上的情況不好說,慶脆脆從大海鋪子裏盤過賬,确認沒什麽差漏,問起掌事:“這幾天還有北地的走商來問價嗎?”
管事道:“不是見天來,但是隔三差五總有幾個,且要的數量不定。有些要百十斤,有的大手筆,鋪面上多少都要包圓。但是也有嘗過樣品後,說味道不順口,所以不願意買。”
慶脆脆沉思片刻,示意他去忙。
放在鋪子裏的尋常珍鮑或是貝類蛤肉,來買的人家也不在乎味道,大多是在意顏色品質。
唯獨最暢銷的是魚幹,卻要因為味道迥異被人挑挑揀揀。
她心裏有了新的成算。
往碼頭去是要從穿過城,自城東最近,逢路過一家米糧鋪子,正好瞧見裏邊熱鬧的場景。
因着五陵鎮有些村子在落谷處,比其他處暖熱,加上地裏肥沃,莊稼能兩年收三岔。
十一月正是第三茬下土的時候,米糧鋪子熱火盈天,進進出出都是村裏莊稼人打扮,背簍肩上扛的米袋子沉甸甸的。
五陵鎮不算大,但是最多的卻是糧食鋪子,畢竟老百姓面朝黃土半輩子,收成都在莊稼上。
只是瞟一眼,就能看見米糧鋪子裏夥計稱斤兩,賬房噼裏啪啦撥拉算盤的忙碌身影。
王二麻子見她停下,順着她視線看過去,見是米鋪子,道:“家裏米還有兩大袋子,夠吃到年後了,用不着買。”
慶脆脆滿心都是家裏的海貨生意,被丈夫的聲音喚醒,猛地眼神一亮,道:“我知道了。”
王二麻子:“知道什麽了?”
慶脆脆含笑不解釋,只說且等着看吧。
她猛地想到上一輩的一件事情。
她伺候主母白氏算賬管家,隆冬大雪前的時候有一農官求見縣太爺,進言今冬霜雪過多,歷算推演明春水汽不豐,會耽誤春種。
今冬的那場雪确實是大,上一世她殒命的時候就是盛雪時分。
自然也不知道那農官說的對不對。
不過主母白氏讓底下管事大肆購進米糧的事情卻是真的。
于是從碼頭看過出海情況,她便給當初外出別的村子收海貨的騾子工下了新的工活。
“你們四個各自商量要去的方向,但是不能往同一鎮子上去,來回調換,若是別人問起,只說東家來年要賣酒,所以收糧。每人每天要收滿兩百斤的米。”
那四人都是花溪村本村人,之前幫着走山路收海貨,每天能賺十來個銅板的辛苦錢。
但是一進到十一月,東家說海貨不多,所以隔三天收一回,工錢自然少了。
原以為要閑着了,不曾想還能繼續忙活,自然乖乖聽話。
這四人是村裏老實人家的孩子,其中有一個還是趙家的,只不過是旁支不起眼的一個。
慶脆脆用人看品性,不拘姓氏,瞧着這四個小子勤謹,家裏爹娘也乖乖的,便一直雇着上工。
“還是老三樣,不可欺上瞞下,不能躲懶生事,不能四處炫耀。做到了這三點,以後生意上還用得上你們。”
四人連聲保證不會出錯。
目送他們走了,慶脆脆正要折身往竹屋去,卻見下坡路上有四五人結伴而來,瞧着是家裏的佃戶,于是便等在原地。
心裏好奇道: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地裏忙活嘛,怎麽結伴尋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