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煙火氣·
三葉子不必再去許夫子處讀書,慶脆脆留他在鎮上清淨養了十來天的病,逢一日柳大柳二結伴來補貨的時候,三葉子也跟着回了村子裏。
小孩子戀家,三葉子眼巴巴盼着趕快回自己的小竹屋,嫂嫂說那是給他的屋子,他出門讀書便上鎖,誰來都不給開。
他的小竹屋裏有一個小箱子,是嫂嫂給他的生辰禮,裏面有收起來的好多東西呢,二哥送給他的草編螞蚱,嫂嫂送他的小荷包,還有一小串紅繩子的嶄新銅錢。
要不是害怕住在許夫子處被別人搶走,他肯定要随身帶着的。
慶脆脆正在院中給蓋房子工匠算工錢,聽着外邊的動靜,探頭見是三葉回來了,笑意更多,“當家的,給留一筐大虎蝦,晚上給三葉子做蝦肉馄饨吃。”
王二麻子在另一邊朗聲應了句好,沒過一會兒也過來了,将三葉子叫到跟前,問長問短,主要是看他頭上的傷好利索了沒。
結算工錢的大師傅點驗過工錢,瞧着這一家和樂,裏外熱鬧忙活的生機樣子,不由感慨:“我婆娘說,以前王家二房在花溪村是數一數二的窮戶,多少人不看好你們這對夫妻,不料連一年都沒過,你家卻成了十裏八鄉都有名的人家。我看都是你這媳婦當得好。”
這大師傅并不是花溪村的,不過娶的媳婦卻是這邊的,婦人走親戚說了不少閑話,他也記了一耳朵。
瞧瞧站在小夫妻跟前的三葉子那身錦衣,再看看那繡面手工不輸外邊任何人的針線,可知這孩子是被好好養着的。
更不必說王二媳婦方才喊話要留的一大筐大虎蝦。
他看看那籃子裏的蝦數量,怎麽也有四五斤,算下來的有五十幾個銅板呢。
鄉下人家,家長裏短見了多少,還真沒見過哪家的嫂子真心将小叔子當成一家人呢。
不過這一家倒還真有一個。
他心裏敬佩王二媳婦,下工回家了自然在媳婦跟前說嘴。
他媳婦剛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小腹鼓起一個包,靠坐在床上點算銅板,“王二媳婦沒出嫁前,那是村裏頂好看的姑娘,那時候還有傳言說媒婆想要把她說給縣太爺做姨娘呢。”
大師傅驚訝地喲一聲,“縣太爺那可是頂天的大官,怎麽最後沒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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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媳婦:“說是慶家大嬸子以前和王嬸子說過要肚裏親,慶家爺還見證了,所以不能做毀約定的事情。”
她點算完數額,疑惑是不是方才說話算錯了,“咋多了十個銅板?”
大師傅解釋道:“是王二媳婦多給的。說是她家院子蓋起來,隔套想要再蓋一間牲口棚子,這不是比當初說的多了一件活嘛,所以多給了。”
其實雇人做工都是按照天數來,自家當家的料理不了地裏的活,就會蓋房抹牆。雖說掙錢比種地多,但是也看機緣。
要是這十裏八鄉哪一家不蓋房不娶媳婦,其實家裏就沒有進項。
王二家當初聘人的時候給工錢不壓價,下晌飯也是肉蛋米好吃好喝的,就是超出說好的工活,多給蓋一個牲口棚子也算不了什麽。
給這種主家做事心裏歡喜,做活的時候也上心。
夫妻兩個盤算着這一次活做完能掙多少錢,是不是能過了好年,屋裏溫馨話語不斷。
——
晚上盤賬的時候,慶脆脆将多給十個銅板工錢的事情說了。
“當初咱們雇人不是按照天數,是按照工活來的。按天數,難保有人做活磨蹭,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錢。但按照工活來,雖然說起來總錢數大,其實和天數算錢也差不下多少。”
可不是,按照當初預定,新房子至少是要十一月底才能落成住人,現在才剛進十一月,大師傅說再有四五天就能交工。
可見按照工活給錢,工匠們蓋房的效率都提高不少。
王二麻子也連連稱贊,他今天領着三葉子在新家逛過,兄弟兩個都十分滿意。
“三葉子看了他以後要住的屋,說很喜歡。你費心了。”
慶脆脆嗔他一下,“我不費心,都當不起三葉子的一聲嫂嫂了。他喜歡就行。對了,你看見兩間放床地方的那石灰長臺子沒?”
王二麻子點頭,疑惑道:“那是坐人的?有些過長了。”
慶脆脆哈哈一笑,“那可不是灰泥墩子,那叫炕。”
“炕?”
慶脆脆比劃下大小,解釋道:“南地溫熱,冬至以後才真正冷骨頭,但是北地不一樣,北地從入秋就冷得人直哆嗦,所以北地人家都壘炕。”
炕這種東西還是上一世她在縣太爺後院的時候聽一個從北地來的姨娘說起的,說是一到冬天,家家戶戶都有炕,睡前燒上,一黑夜被窩裏都是暖和的。
有的時候不留神火大了,睡上一覺第二天起來嘴裏還起火瘡了。
江州算不上南邊,也算不是北地,尤其是花溪村距離海不遠,雖說群山連綿遮擋水汽,但是入了冬天,人們也是厚棉衣裳過冬。
新屋子蓋好,天份一進十二月,長炕上燒起洞火來,鋪上褥子再放上小木幾子,和縣裏富貴人家擺的長榻也差不了多少。
算好賬了,慶脆脆将賬本筆墨都收起來,一旁的籮筐裏是這幾天從養鵝的人家收回來、後經打理過的毛。
鵝毛收回來不能直接填充被面。一來不幹淨,二來不夠蓬松。
所有收回來的鵝毛都被滾燙的微堿水燙過,浸泡大半天,然後用皂豆水搓洗,之後再進行晾曬。
晾曬前都是一團一團的,為了防止晾曬過風的時候被吹散,她提前用麻布袋子兜好。
“別看鵝毛輕省若是兩層薄薄的棉花面之間墊上鵝絨,二斤棉花加一斤鵝絨,蓋起來不必五斤棉花被子差。分量還不重。”
農家為抗寒,一到冬天,被子往重了做,被子越厚說明家底越殷實,就是蓋在人身上死沉的。但是縣裏甚至州府人家卻不一樣,屋裏身上好熱的炭火,蓋着的被褥輕薄卻暖和,她問過才知道,竟然是鵝絨的,有些還是鴨絨的。
王二麻子懵懵地點頭,大手小心地從麻布袋子裏将鵝毛絨掏出來,生怕浪費。
再小心,臨睡前兩人頭上都沾了不少。
慶脆脆将縫制一半的鵝絨被芯收好,擡頭的時候,看着丈夫腦袋的小白毛,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眼下跟池塘裏的傻大鵝一模一樣,憨憨的。
她往前湊過去,将他頭上的鵝毛拈去。
王二麻子只當她要抱抱,張開雙臂将小妻子緊緊地摟在懷裏,“困了吧,那咱們睡吧。”
他人高馬大的,這樣摟孩子一般抱着人,慶脆脆覺得整個人都升高好大一截,一擡手就能碰到竹屋頂子了。
屋中就一小盞燈燭,但是慶脆脆卻覺得丈夫的眼睛被映照地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因為她歡喜地笑出聲,眼睛同樣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其實和村裏的漢子早就不一樣了。
因為她愛潔淨,每日皂豆淨面,而且還用牙粉刷牙,他也養成潔淨的好習慣。每次吃過飯後都會用竹葉茶淨口,所以鼻息間都是清淡好聞的氣息。
也不知怎麽,慶脆脆猛地托起丈夫的下颌,在他疑惑又驚訝的視線中,啪地一聲輕響親在他眼上。
“你心裏只能有我。”
王二麻子愣在原地,紅雲不知不覺爬上臉頰,低低道:“若是再有別人,天打雷劈。”
慶脆脆便再次笑出聲。
外邊起風,不過竹床吊頂都圍上了厚厚的簾帳,一點風都透不進來。
小兩口擁在一處,蓋着新做好的棉花被子,說了一小會兒家裏外的事情,漸漸沒了聲音陷入沉睡。
——
第二天卻是個陰沉天。
瞧着像是有一場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
這天氣出海的船家不多,自然送來的海貨也不多。
楊狗蛋嫌自己名字不好聽,出去同人家做生意說出口不像話,請人算命改成了楊厚德。
慶脆脆聽了以後說這名字不錯,碼頭上收魚鋪子紅火,再加上有時候管事還得聘人做工,如是名字太過随和,人心裏也不敬畏。
楊厚德笑了笑:“我爹娘說也好聽。德,品德嘛,厚德,不就說咱們做生意的有良心,不坑人嘛。”
這樣解釋就更好了。
慶脆脆同他對過賬後,問道:“讓你尋摸新的管事人選,看的怎麽樣了?”
碼頭上的管事做順手了,其實并沒什麽大難度。
慶脆脆有培養人的心思,瞧着楊厚德心思正,而且有成算,所以便念着讓他往更大更好的地方走動。
楊厚德撓撓頭,“其實也有。我怕說出來東家你笑話。”
“是什麽人?”
楊厚德道:“是我外家舅舅。他以前當過水兵,那時候出去剿水匪,身上落了殘疾,只有一只右胳膊使喚。”
急忙補充道:“但是他識字,而且以前是千戶大人手下,糧草點喚算賬都是一把好手。我初初做賬的時候,老去讓我舅盯着,揪出不少問題呢。”
時人好風水,常把身有殘疾的人看做不詳,認為會礙着家中運道或是攔着財路。
慶脆脆倒是看得開,“那他家是以什麽為生?”
楊厚德:“外家有三畝地,每年靠着料理地裏的莊稼收成過日子。”
但是外家舅舅一個大男人,家裏還有兩個小子,不至于過挨餓的日子,卻過得清貧。
舅母偷偷抹眼淚今年外家的地收成不好,交了人頭稅糧後,家裏整日只能吃米糊糊。
他舅舅人倔,不肯收他和他娘送的錢,知道舅母收了還要發大脾氣,兩個表弟還未長到年歲,人瘦小,做不了什麽體力活。
他将兩個表弟叫到碼頭鋪子上做事,每天就是核檢收魚,若是空了,兩個孩子合力挑上海貨往花溪村送。
一個來回送不了多少,他不好占主家便宜,每次只給一個銅板,另一個是自掏腰包給的。
可這麽下去也不是法子,所以東家讓他尋個接班的人後,他左看右看覺得外家舅舅就合适。
慶脆脆沉吟片刻,道:“我找人看中三點,一是人本分,不會欺上瞞下,經得起大筆銀子過手。第二,是眼睛心思都靈活,會與別人交道,譬如你和商頭子管事來往一般,裏面都是學問。第三,是看出身。家裏門風得正,若是家裏挑唆做不成事情,那也是不行的。”
楊厚德自然知曉,“我便是思量再三,這才和您開口的。其實我外家舅舅都行。只是因為少了一只胳膊,所以才招人嫌棄。”
慶脆脆道:“家裏聘人是有章程的,你既然推薦了,我必然是要親眼看過的。這樣吧,明兒你再來一趟,讓你舅舅也來,到時候看看人。”
楊厚德忙不疊點頭。
這一處走了,正趕上從墾地的佃戶回來,竈上早就熬煮了米粥,慶脆脆看人領了碗,丈夫分粥,三葉子分菜,有條不紊,放心地進屋子做針線活。
到了後晌的時候,天上果然飄起來的小毛雨。
幸虧所有晾曬的院子都是泥瓦做棚子,慶脆脆吩咐王海和王豐留意着,一下雨濕氣就重,有些晾曬的魚幹若是沾上雨水,肯定是要漚出臭味的。
三座晾曬院子,加起來共有六間煙熏小屋,慶脆脆摸了最新晾曬的紅糟海鳗,瞧成色和香氣,皺了眉頭。
鎮上的生意是不錯的,但是還能往上走。
上一回同家裏做千斤海貨生意的北地貨商又來了,說是中原各地對海貨需求甚大,一開口就要一萬斤的貨。
她并未冒失地接下,做生意不能光看利潤,須得衡量自己能不能做到。
這是家裏第一年做生意,全都是摸着石頭過河,她雖然在白氏身邊學過點皮毛,但是不可跨大步子,顧頭不顧尾。
萬斤的生意,那可是一整個夏天的送出。
慶脆脆盤算過後,只應承了兩千斤,她得給大海鋪子供貨,還得給鎮上酒樓制魚醬,白家的生意也不能停。
自打做上海貨生意,家裏的柴火垛子就沒見光過,慶脆脆吩咐王海和王豐将四座煙熏屋子只燒上幹柴,然後将所有的海鳗魚吊進屋內。
她自小在村裏生活,對時節氣候了然于胸。
這一場秋雨後至少半個月是陰天,若是全靠風幹,這一批糟海鳗魚得過上十天才能下架。
不至于耽誤事情,就是生出麻煩了,所以還是熱屋子烘上幾天吧。
“這幾天柴火不要停,晚上睡前也要記得填上柴火。”
王海和王豐應是。
臨走前,慶脆脆看向兩人,“你們學算籌如何了?”
王海一如既往地地沉默,但是點了頭。
王豐卻笑嘻嘻,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老爺看了幾次,會一點點。”
慶脆脆便道:“一扁擔海貨,一筐為海鳗,共三十斤。一筐為珍鮑,共二十斤。送到家中,收價多少?”
之前慶脆脆曾讓他們二人跟着騾子出去收海貨,各類斤價都要求他們背過。
兩人各自思索,慶脆脆等聽了他們答案後,滿意地笑笑。
“珍鮑一斤,可分為兩類,一是去殼,去內髒後的淨肉塊,這種一斤要二十八個銅板。二是原樣子不動的,這種要一斤十五個銅板。”
王海更為周全,給出的正是兩個答案。
王豐只按照帶殼的算法來的。
但是都沒錯。
慶脆脆也不苛刻,只是留意用人做總攬事情的時候更偏好王海一些,至于王豐則更适合做夥計了。
這一頭盯好,慶脆脆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下雨便是不上工,馬嬸子和錢嬸子都沒來,牲口全都拴着,慶脆脆看三葉子在喂,囑咐小心些別被踢了。
王二麻子聽了她回來的動靜,從竈上出來,道:“丈母娘和小姨子來了。”
慶脆脆往屋子看一眼,果然是有人影在動,卻都規規矩矩地在桌子前坐着。
“怎麽了?”
王二麻子搖搖頭,“小姨子在罵岳丈,丈母娘哭過,我瞧着褲子上有泥腳印子。”
慶脆脆示意他去忙,邁步進了屋中。
慶翹翹不知什麽時候學會了繡花,正拿着個繡繃在走針。
她看出那底子是枝梅花,已經繡了一大半,歪歪扭扭,醜得很別致。
慶母見大閨女回來了,苦笑道:“沒得法子,只能來你這處躲一陣了。”
“我爹打人了?”
慶脆脆伸手将她褲子上泥點子拍拍,“又為着什麽事?”
慶母捂着嘴哭起來。
慶翹翹哼一下,“還能為誰?還不是為了家裏的那個金貴疙瘩。”
金貴疙瘩?
說的是三寶?
慶脆脆猜測:“胡娘子生事了?”
慶翹翹咬斷線頭,“早說了她是個禍害。進門不聲不響,瞧着老實本分,原來是等着兒子落地呢。”
原是昨夜生涼,三寶放在正屋養着,夜裏睡覺蹬開小被子着涼了。
奶水米湯都不吃,又拉肚子又發熱,哭得嗓子都啞了,小臉蛋發紅。
孩子鬧成這樣,胡娘子是親娘怎麽不心疼,也跟着哭。
慶父聽了更煩,将錯處都怪到慶母身上,屋子裏娘兩號喪,他在院子動手打人。
慶脆脆問過她娘身上沒傷處才放心。
一側的慶翹翹重新認線,換了一個方向紮針,看着兇殘不已,像是往誰身上紮一般,“娘,隔着肚皮養不熟。你沒聽見胡娘子說嘛,養娘不如生娘親。你上趕着起名叫三寶,寶寶寶,寶個屁。”
慶脆脆讓她閉嘴安生些,“三寶沒大礙吧?孩子嬌弱,若是病了,得請大夫看看呀。”
慶母搖搖頭:“走前已經睡了。胡氏有奶水,能照料好。”
看得出她娘是傷心了。
那孩子自打生下來就養在她娘跟前,最苦最難養的時候都過去了,不過一次小病,以前的功勞全都沒了。
她看看一旁擱置的小包裹,問:“這是誰的?”
慶翹翹沒事人一樣開口:“我的。我把娘和我的貼己銀子都收過來了,省得爹都貪占了。對了,你在鎮上不是有間小院子嘛。讓我和娘住上幾天。”
慶脆脆:“......”
真是每見慶翹翹一次,做人的認知都要被開闊一番。
“你一個未嫁女,夜不歸宿,這是哪門子道理?還有,娘跟着你住在鎮上幹嘛,坐吃等死嗎?慶家怎麽辦?”
慶翹翹灑脫道:“我未嫁不未嫁的,村裏還有人在乎嗎?娘怎麽不能和我住一塊,養着那個小東西,多長時間沒睡過好覺了。不管撂手了,也叫姓胡的養上一段時間。讓她伺候去,家裏忙死,再加上那個小要命的,我就不信她能好過。”
慶脆脆竟然詭異地覺得她說的很對。
她扶額無奈,看她娘,“娘,我不是小氣,舍不得一間院子,左右現在沒人,誰住都行。但是得看你的意思。”
在她看來,她娘是最舍不得慶家的人,不是舍不得她爹,而是她娘認死理,早就将慶家那座院子當成了自己後半輩子的歸宿。
試想,誰會舍得跟自己的歸宿分開呢?
卻不知,慶翹翹個離經叛道的,也不知聽了鎮上多少稀奇古怪的話本子,對那上面動不動離家私奔的高門小姐很是欽佩,生出一顆不羁愛自由的心。
每逢她爹在家惹事,便在慶母耳朵邊說着什麽‘失去的才最珍貴’話,生生将慶母的牆頭挖出一個小洞來。
慶母道:“我自問待胡娘子不薄,感她生男丁有功,好魚好肉伺候,還将鎮上買來的好阿膠糖水分給她,對三寶也問心無愧。可她說出那番話來,實在讓人寒心。”
慶翹翹眼神一亮:“走吧。娘,咱們離家出走吧。讓爹後半輩子悔死才好。”
慶脆脆就眼看着她娘竟然點頭了!點頭了!
“那...走幾天?”
慶翹翹讓她爹後悔的決心很重,“明年再回來吧。”
慶脆脆:“......”
慶母急忙道:“不能。走那麽久,三寶和胡氏親近了,生出情分就不好了。就五天。”
五天夠胡氏受苦一陣,也叫她嘗嘗自己養着孩子,沒人伺候,還得伺候暴躁的丈夫,究竟有多難?
慶翹翹風風火火的,連一夜都不願意等,要了大門鑰匙,小包裹一背,就要走。
天兒越短了,這時候走山路,沒多久就是天黑。
慶脆脆連忙喊了王豐跟着送,囑咐路上小心些,明兒再回來就成。
鎮上小院子收拾得齊整,被褥不缺,廚上也安置妥當了。
慶翹翹手裏握着錢,再加上慶母在,不愁兩人餓了肚子。
眼看着三人一燈火消失在遠處,慶脆脆沒好氣道:“這都是什麽事呀。”
王二麻子卻贊同:“丈母娘和小姨子自己過日子挺好的。日子再難過,也不能動手打女人。媳婦出門前也是娘家好好養着的閨女,憑什麽到了婆家又是挨罵又是挨打。”
丈母娘多能幹,料理地裏的活一把手,養孩子一把手,上工幹活做飯樣樣比人強,在他家的時候迎來送往,多少人說一句誇,臉上笑嘻嘻的。
一回了慶家,不是挨打就是挨罵,真是可憐。
要不是禮教壓着,岳丈是長親,他不好說嘴,不然他肯定是要給丈母娘撐腰的。
別看脆脆嘴上說不妥,其實心裏頭是願意的。
剛才掏鑰匙的時候連磕絆都不打一下。
慶脆脆聽他這般說,笑了笑:“我倒是覺得我娘跟着我過日子挺好的,又不是養閑人,我娘立起來,不比鎮上的胡娘子差。”
胡娘子是五陵鎮上有名的油鋪掌櫃。
寡婦怎麽了,有本事養活自己,靠天靠地,不靠男人,不照樣将孩子供養到縣裏書院讀書,油鋪生意也越做越紅火,名聲口碑都是好。
她是随口一句作比較,卻不想日後她娘真的開了鋪子,也做起了小買賣。
——
原定是五天以後就回來,不曾想沒過三天,胡娘子抱着哭了一路的三寶到了王家小院。
慶脆脆正在統算總賬,屋子裏算盤噼裏作響,王二麻子将人迎進來,正要喊脆脆出來見人,身後的胡娘子按捺不住,小跑着擦肩過去,猛地在正屋前邊停住,‘咚’地一聲跪下了。
這幾天冷,屋子裏生了一小盆炭火,不想熱氣散去,所以一直關着門,慶脆脆沒有第一時間看到胡娘子在她家屋門口跪下的事情。
聽了外邊紛紛擾擾,她囑咐三葉子繼續練字,從屋裏出來。
正巧有幾個人在隔壁院子送魚,中段門開着,指點這處互相說小話。
慶脆脆皺眉,壓低聲音道:“胡氏,你自己往起站,要是等我說話逼得你站起來,也要逼得你滾出慶家門了。”
外人只看她笑眉笑眼睛的,那抱着孩子的婦人就站起來,好奇道:“王二媳婦,這是誰?怎麽在你屋頭跪着了?”
慶脆脆應和道:“是我爹的二房。在家犯錯了,以為我娘在裏頭,給請罪呢。”
小妾給正頭娘子跪下,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這些人還要再問,慶脆脆示意丈夫将中段門堵上。
隔絕了衆人視線,慶脆脆冷眼看胡娘子,“你是打量着燕來出嫁了,又養了個男娃,我沒拿捏你的地方了?”
懷裏的三寶一直哭着,慶脆脆瞧他小臉露在外邊都凍紅了,終究不忍心,“進來說吧。”
屋子裏暖和,慶脆脆沒讓人坐,看她哄孩子道:“什麽事勞動你一上來就磕頭?”
胡娘子一臉慚愧,“我是以為你娘在,所以來請罪的。”
倒是挺會裝的,趁着人最多的時候,要是她娘真不讓起,村裏很快又傳出她娘苛待妾室和男丁的惡名聲。
讓她起了,她娘要是還不着家,又是難聽話。
慶脆脆道:“我娘不在,在鎮上住着呢。”
“那...什麽時候能回來?”
慶脆脆道:“年後吧。我鎮上生意忙,我娘能幫襯下。怎麽?我娘不在,你日子不好過吧?夜裏睡不安生,三寶鬧騰起來,得起好幾夜,白天還得伺候我爹,連環軸忙起來,裏裏外外顧不上打理,我爹還要罵人打人。是吧?”
瞧着她眼底下青色一團,就知道這三天她不好過。
“進門那天我說過的,好壞你自己扛,只要你老實本分過日子,我娘不會苛待你。看看你,再看看三寶,你們娘兩兒過的什麽日子,再看看我娘,憑良心講,那句養娘不如生娘親,你怎麽說出口的?”
胡娘子臉色難堪,被說中了要害,讪讪地低頭避開視線。
襁褓裏的三寶眼看是比上一次她娘養着的時候瘦了,一副病恹恹的樣子。
慶脆脆道:“三寶,說的好聽是我們姐妹的弟弟,親近幾分也應該。說難聽的,別房出來的,情理上不出錯就行了。”
她指指裹着三寶的青底白邊的棉套,“這東西你以為是誰買的?我爹?那是我娘花自己上工的錢給三寶買的,說是小孩子皮膚嬌嫩,怕舊布料糙,傷着他一點。你不是當娘的嘛,你不要給三寶穿這件,做親娘的,自己怎麽不掏錢買?”
胡娘子辯解道:“我身上沒錢......”
“你沒錢,出去給人家上工掙錢了哇。你也是村裏出身,見哪一戶的媳婦是坐月子能坐這麽長時間的。你仗着我娘好心,占便宜就算了,那是可憐你孩子不養在自己名下。真以為自己是菩薩,我娘得天天燒高香養着你?”
看她養得脖子那一片的肉都連在一塊了,可不是好日子過慣了,生出歹心思了。
“你不用求我,你不是想養孩子嘛,我娘不和你搶,反正三寶名記在我娘名下,我娘老了,他不敢不孝敬。”
慶脆脆起身送人出去,“我娘不在,你不用來尋,等她氣消了,自然就回去了。”
胡娘子站在院子外邊,有人指點又說起以前胡娘子的事情,她沒臉生扛着惹事,只好悻悻回去。
慶父見她身後沒人跟着回來,又是一頓臭罵。
他聲音一大,好容易被哄好的三寶再一次嚎哭起來,胡娘子看着一院子雞屎臭氣轟天,竈上沒洗淨的盆碗壘起來一大摞,連水缸都空着沒人挑,終于流下悔恨的淚水。
等慶母從鎮上回到家中,胡娘子再不敢生妖,老老實實地幫襯着做事,連孩子也不搶着要養了。
慶母心裏歡喜,将三雙新鞋子送到大閨女處,道:“三寶記性好,走了這麽長時間沒忘了娘,剛一看見我,就急着往上撲。”
說起小孩子來,慶母放松不少,臉上的笑意真切,“胡氏跟我說知道錯了,說以後再不敢生事了,這幾天也下地做事,竈上米糧一把手,我白天也能歇上一陣。”
慶翹翹在一旁得意,“我就說離家出走最有用。這次回來,爹也屁都不敢蹦一個....哎呀,掐我作甚!”
慶脆脆瞪她:“你說話注意些,那是爹,再不好,人前別得意忘形。”
她看新鞋三雙大小,分別是給家裏三個都有的。
唯獨自己的這一雙鞋側面上歪歪扭扭地繡了個...蜈蚣?
“你繡的?”她看慶翹翹。
慶翹翹揚起下巴,一副賞賜的樣子,“怎麽?不行呀。這小青竹和你屋子挺配的,正好沒地方練手,借你鞋面走走針。”
慶母看她這樣子,心裏偷笑。
二閨女分明是心裏想給她姐姐送東西,抹不開面子,這才借着自己的機會。
不過那青竹真的很像一條小青蟲。
她說是竹子就是吧。
慶脆脆順着她話音點頭,很不走心地誇耀幾句。
她娘回來也好,“過兩天家裏的新房子就要搬挪了,到時候安竈請新鍋飯,少不得人手幫忙,娘你提前和爹說一聲,到時候要來吃小席面。”
這是花溪村的規矩。
新起的房子住人是沒有竈王爺住家的,所以需要先從老家的鍋竈上做半熟的米飯,然後在新家做到全熟。
鍋竈搬挪是請竈王爺落定重新庇佑,這一戶的人家同一天要親村裏有名望的人來吃小席面,一是添煙火氣,二則是驅散新屋的生靈。
而且花溪村另有規矩,不管宴席好不好,最後一道必須是糯米圓子,還得是包甜心餡兒的,寓意着往後生活團圓甜蜜。
雜七雜八的規矩不少,娘家人來相幫最好。
她只請了王家大房吃席,那一房一家三口來吃多吃少都沒關系,但是別再插手二房的家務事就好。
大閨女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村裏不少人家都沾了光,她一走這些天,村裏說閑話的有,大部分卻是說她有本事,能幫着大閨女料理了在鎮上的生意。
請來給大閨女安家,那是頂頂有面子的事情。
慶母自然應好,只等到了大日子,領着一家人來幫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