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五十兩、三十棍·
好算計。
慶脆脆眼神發寒,她知道自家生意做成,外邊人眼熱。
昨日盤賬,她家海貨生意做了兩個月多,純利潤到手有三十幾兩,有些零頭還沒一并算進去。
這種守在家裏,靠着秘方發財,誰人不想。
娘家二房的嬸嬸還有王家大房的嫂子,回回來眼睛賊亮,恨不得上手翻翻,把秘方揣回自己家去。
她不肯分享秘方,大嫂子每每尋借口進院子,瞅着眼風就往佐料盆子跟前湊,嘗嘗聞聞,有一回還捏了一小把藏起來。
村裏人看她家收魚一日比一日多,不是沒有起心思的。
但是他們不會腌制,一來佐料調配不對,成品要麽齁鹹要麽存留不住就臭了,二來零散的斤兩,送到鎮上只能零賣,還要被比較壓價,最後賺得還沒有當初買佐料的錢多。
還不如就安心捕魚給王家送。
慶脆脆一進裏正院子就聞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雖然屋檐下什麽都沒有,但是支應出來的繩線一看就知道是用來挂魚的。
她同裏正笑了笑,扭頭問地上的慶翹翹,“翹翹,這婚事方才沒說随嫁,你就着急應了。現在呢,你還要嫁嗎?”
慶翹翹不是傻子,她腦筋轉地快,裏正說的話裏裏外外一個意思:他們要給她說法是假,明面娶她進門,不過是為了慶脆脆的海貨生意。
可慶脆脆已經嫁人了。
她娘跟她說了很多,吃藥花得七八兩銀子是慶脆脆做主給掏的,她們吃喝住用都是王家的,一天兩個銅板的工錢遠遠不夠抵。
自她醒來,喝得是雞湯,頓頓有肉有雞蛋,但那不是慶脆脆的,是王家的。
她娘說名不正言不順,小姨子和丈母娘讓女婿養活,那是要讓婆家往死裏罵,要是慶脆脆公婆在,沒準慶脆脆連鋪蓋卷都沒有就被攆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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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不說,她爹天天嘴裏罵罵咧咧,生怕她娘将家裏的東西送到外家去。動不動就說要休妻。
慶脆脆已經是在貼補娘家了。
她終于分清你我,東西親疏。
于是悶聲道:“我不願意。生意是王家的,憑什麽給我?”
不止慶脆脆驚訝,這屋裏外無人不驚訝。
要知道,在花溪村慶家二丫頭名聲不小,模樣一般,心氣卻高,腦子不分裏外事理,眼窩淺,愛攀比還小氣。
哦,還有一個嘴巴不饒人。
慶脆脆看她娘捂着帕子在哭,心說真像是老話說的,遭逢大變,性情大改了。
“裏正,這事兒我管,是給我這可憐的妹妹撐腰,您說得這個我也不認。”
“自來沒聽說哪個殺人放火的,不僅要把苦主送過去禍及下半輩子,還要賠上銀子去求兇手。”
她嗤笑一下,又看向被打過的于大壯。
“于大壯好歹是哥哥,也不說給家裏的弟、妹做個表率。我記得您家三姑娘剛和隔壁村的錢家說定親事吧?有這樣的外家,保不準哪一日錢家的小姑娘就遭了于大哥的辣手摧花。”
“王二家的!你慎言!”裏正怒喝。
趙老族公鐵頭拐杖猛地鈍地。
“天理昭昭,做了惡事的人不會沒報應。裏正、老族公,叔叔嬸子們,你們是村裏多少代的厚人家,哪一個不敬着?底下的小輩是這麽教養的?”
慶脆脆說話夾槍帶棒,上前将慶翹翹拽起來往身後擋,“這世上沒有一個做錯事兒的人配擡着頭說話,今兒必須有個讓我們滿意的說法。”
讓小輩指着鼻子教做人,這是一輩子不曾有的事情。
趙老族公氣得險些倒仰過去,‘你你你’了片刻,卻只能壓下。
慶脆脆示意身後的秦楊二人,将于大壯和趙小河拽上出了正屋,給足他們商量的時間。
片刻後裏正将他們重新請進來,“還是老話,于家認媳婦,八貫錢不變,不必要什麽随嫁。”
反正趙家會攤去四貫錢,比起三閨女親事和自己裏正的名望,娶一個殘花敗柳微不足道。
“慶翹翹,你願意嗎?”
慶翹翹搖頭。
他們願意娶,她還不願意嫁呢。
臨出門前慶脆脆說了,做了錯事的人不是她,髒了身子的人是趙小河和于大壯,她比他們幹淨得多了。
裏正眼神晦暗,意有所指,“王二家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後還在一個村子裏過日子,未必沒有求到我這裏的時候。”
慶脆脆聽出他威脅,卻無所畏懼。
丈夫高大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後,給了最大的支持。
“頭一個,這兩人,大棍每人三十下,于二郎就在此處,他動手。
第二,五十兩銀子,多了不要,少了不行,都是慶翹翹的貼身錢。
出了這道門,這件事兒就算是封嘴。我們不會說,至于你們管不管得住自己,那是你們的事情。”
裏正幾次三番被打臉,終于惱了。
他惱卻沒有法子,同在趙族公對視一眼,看懂各自的意思。
“不拘現銀還是銀票?”
慶脆脆點頭。
裏正看身後的妻子一眼,趙老族公看向趙家二房夫婦,“去拿二十五兩的銀票來。”
真金白銀地掏,誰也心疼。
趙二娘子忍着肉疼去拿了錢來。
這是家裏被洪水泡壞的十幾畝地換來的,到手才幾天,轉手送出去了。
更難過的是還要眼睜睜看着兒子在跟前受棍子。
慶脆脆看得出于二強放水了,棍子甩起來裂空聲吓人,其實落到身上就沾沾皮肉,傷不到筋骨。
三十棍打完,被打的人不嚎扯,打人的卻是一頭汗水。
于二強被慶脆脆清亮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要知道他心裏偷偷喜歡過脆脆的。
畢竟,慶脆脆是村裏最好看的姑娘,哪個後生沒惦記過。
不過今日之後他是不敢惦記了,這樣虎氣的女人,他招架不住,王二麻子肯定是要每天跪搓衣板的。
慶脆脆親自點過銀票和數目,滿意地揣起來。
看着根本沒有受多少教訓的兩人正被解開繩子,眼底有殺意閃過,卻是同裏正道:“于叔,我爺在的時候,誇過你家的門風,曾說只恨沒養一個像你一樣的兒子頂門戶。”
慶家爺在的時候,慶家日子過得紅火,為人勤謹本分,是村裏有名的老好人。
裏正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
被那樣慈眉善目的長輩看中的自己,如今卻教養出奸猾狗輩,真是丢臉。
言盡于此,再說就扯破最後一層遮羞布了。
慶脆脆走在最後,故意慢了一步,看向于大壯和趙小河,“希望你們能改正。”
說完,柔和一笑,臉上梨渦隐現。
旁人只當她是警告,慶脆脆卻将于大壯眼神中的不甘和貪欲瞧地分明
她等着他們來。
和秦楊兩位在村裏主幹路上分開,慶脆脆每人給了一錠銀元寶,足稱二兩的分量。
“這麽晚回家,家裏人都擔心。銀子拿回去使喚吧,就說碼頭生意紅火,我給分得利。”
這是封口費。
秦大哥本身就是腼腆性子,嘴巴嚴實,有了囑咐更不會往外說。
狗蛋哥人機靈,知道能信他做這種事,就是把他當自己人。
聽王二哥的意思,海貨生意是要在鎮上開鋪子的,成了自己人才好,将來不愁當不成掌櫃。
滿口答應不會說。
銀子都沒推讓,目送他們走遠,慶脆脆打着燈籠走前頭。
再回到小院子的時候,慶脆脆将懷裏的五十兩銀票取出來。
分作三份,一張十兩給慶翹翹,另一張十兩自己收着,剩下的三十兩給她娘,“錢都是你的,我和娘不貪你半分。以後成親,是你的貼身随嫁錢。”
慶翹翹捏着十兩銀子,嘟嘟嘴,一并給了她娘,“娘收着吧。以後沒人娶我,就靠娘養了。”
她名聲壞了,就跟以前的胡寡婦一樣,走哪兒背後都有人吐唾沫,出門都得趁着村裏人少。
慶母手握巨款,又要撒淚花。
從閨女昨天醒了,她就擔驚受怕,事情終于完了,能拿到五十兩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可她還是想哭。
清清白白的姑娘,以後一輩子只能偷雞摸狗的過日子,天爺真是不開眼吶。
慶脆脆也累,跟着好幾個成精的長輩鬥智鬥勇,現在滿腦子暈暈乎乎的。
有人敲門,慶脆脆開門就見外邊丈夫端了一大盆熱水,悄聲嘀咕,“我算着你小日子快來了,泡泡熱水吧。”
慶脆脆點頭,笑地眼睛彎成天上的月牙似的,随他出門在竈間的小空地上坐好。
熱水暖烘烘的,緩解了一身煩躁,他大手也泡在裏邊,學着鎮上大夫說得穴道,幫她揉捏。
兩人湊在一盞小昏黃燈,溫聲說着夫妻貼心話。
慶翹翹從竹窗縫隙裏靜靜看了半晌。
那時候慶脆脆嫁人,她不看好,誰都知道王家二麻子領着短命的弟弟過日子,後半輩子吃不飽喝不足,灰眉土臉,注定凡土腳下泥。
可過了沒幾天,原本欠下的三貫錢聘禮補上來,新的竹屋子蓋好,一家三個好幾套應時節的衣裳做成,送到鎮上的生意越做越火紅。
她回憶着在裏正那邊的一番事情,扭頭看身後的慶母,“娘,明兒咱們回家吧。”
慶母湊在燈下納鞋底子,這段日子在女婿家住着,她心裏虧欠,除了白天忙活做事,晚上有空,有燈燭點着,給女婿大閨女做上一雙新鞋。
“回。你醒了,事情也料理好了,自然要回的。”
她想了想道:“你爹那處,只要說了錢數,他肯定讓你進門。”
慶翹翹坐回床上,一旁架子上是方才她穿過的小鬥篷,那是慶脆脆的,做好後還沒穿已經披在她身上。她伸手摸了摸,眼神不複之前。
“娘,不跟爹說。到了年紀,你幫我在外地尋個人家,只要不嫌棄我,願意娶我過日子就行。我有錢,買上十畝地,每天都是好日子。”
慶母看她不像從前一樣,眼窩發酸,孩子終于懂事了,卻是以最殘忍的方式長大,當娘的不知道欣慰還是難過。
“行,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