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補償銀子·
當天同她娘說了請外家舅舅幫忙, 第二天人就到了。
慶脆脆将人迎到院子裏,如今家裏大變模樣,院中兩個大桌子,茶碗水壺都齊全。
尋常的茶湯,農家人不講究,解渴就好。
朱大舅不讓她忙活,慶脆脆執意端了茶碗,示意丈夫去屋裏端了一碟子白玉糕。
這是鎮上最尋常的點心,一斤三個銅子,耐饑,嚼起來還甜滋滋的,慶脆脆往一并過來的小表弟跟前讓,“吃吧,脆脆姐不是外人,不用客氣。”
小表弟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爹,見他同意了,這才伸手取了一塊,還是最小的一塊。
慶脆脆沒再推讓,跟舅舅說了幾句家常話後,進入正題。
“大舅,我現在的屋子都是家住的,外邊人送魚進來也不方便,要說堵在屋子外邊,村裏人傳閑話說不大氣,這不,我想着再搭一座小院子。”
說着拿出一張草紙,上面黑炭筆畫出大致輪廓。
講解片刻,大舅懂了她意思,笑着點頭,“這院子臨挨着後山,來前我去看過,那一片竹林海了去,再蓋上十幾座這樣的院子都未必損耗十分一二。就是辛苦力氣,這就出門了。”
慶脆脆目送丈夫同外家一行人出門,搬出院子裏的大陶缸,熱水燙過,倒栽靠牆立着,一等幹了,大火上竈,醪糟魚醬今兒要做出來。
又是忙碌的一天,等着缸幹,她将大晌午飯預備好,去鎮上買肉沒時間,大早上王二麻子走了些山路到隔壁的富村,那裏有養豬戶,買了五斤的五花肉。
外家來了四個男丁,又是賣力氣,中午不能缺了肉菜。
五花肉改刀,熱水焯過,撇去浮沫,肉湯水加各式佐料放在瓦罐裏悶上,等到日中,切成一片片的大肉,沾上農家酸漿油,滿口生香。
這時節山上都是野菜,她小院子當初也中了一小畦的韭菜,正好做素餡的大包子。
家裏有人幹活,收魚也不能誤了,慶脆脆臨時請小芬娘來幫忙一天,稱過生魚後,見她娘教着小芬娘如何做工,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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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芬娘嘴嚴,而且狗蛋哥也在給家裏做事,她每天能放心地将一大貫銀子交付出去,自然是信任的。
手裏有活計不計較時辰,一轉眼日上中天,又有斷斷續續網了黃花魚回來的人。
慶脆脆依舊是在門外稱魚,算好銀錢才進屋去拿。
來的人也不是頭一遭,知道這事情有譜,心裏不着慌,瞧着左邊有人抱了長竹子回來,地上也是挖出腿深的長溝,猜出幾分。
——“王二媳婦,你家這是又要蓋一間小院子?”
慶脆脆點點頭,不欲多說。
有人認出上工的人是隔壁村的朱家人,道:“你請外村人做事?每天多少個錢呀?”
慶脆脆心裏不爽,觑眼看說話人,正是那一日偷工減料,不好好清洗魚鱗的吳二叔,“我外家看我婆家孤零,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白來做工。吳二叔要是眼紅外村人來,今日的魚錢就不要拿了,這兩筐都白饒我吧。”
吳二叔臉上讪讪,笑着說自己開玩笑。
同行的人嗤一聲,“吳二,你老實些,小心王二娘子查驗你魚不合格,不收你的魚,到時候回家,你老爹又是一頓大棍子抽人。”
“你爹才抽你呢。”
吳二叔鬥雞一般頂回去,人群三三兩兩指着他嘀咕,他沒臉再呆,拿了銅板落荒而逃。
有人同慶脆脆解釋道:“王二媳婦,這吳二上一次偷懶,只拿了那點銅板回去,吳老爹先時還以為多,逢人就炫耀。誰知同行一起的都比他多,吳老爹回了家就是一頓棍棒伺候。”
慶脆脆心想:怪不得吳二叔再來的時候,分量多,還料理地幹淨呢。
——
很快花溪村人都知道王家二房另一起了一間竹院子,分作左右兩節,左邊的開了門臉,逢有送魚的都能進院子。
王二麻子手腳麻利,檢查過秤,然後給一根竹簽板,上面是三葉子扭扭歪歪的數字。
有了數字簽子,然後出門去原先的慶家小院子,王二娘子拿着這小簽子算錢,當場結清點算,一出門便不能說少了。
三天的工活,最後一個傍晚,上過防雨頂子,慶脆脆炖了一大鍋的豬骨頭。
王二麻子跟外家舅舅處得親熱,開了一小壇酒,一直喝到天全黑了才盡興。
慶脆脆叫人扶着已經半醉的舅舅,支起一只紙燈籠遞給表哥,“天黑,山路不好走,回家的時候小心些。”
表哥忙點頭,又摸摸袖子裏的沉甸甸的布袋子,只覺更慎重。
慶脆脆封了兩百銅子,算下來是多了八枚,湊了整數。
日子不緊巴,她也不小氣。
就連昨日白天王家大哥來幫了一天,她同樣給了十六個銅子,誰都不占誰的便宜。
新起的這間竹屋子實在得她喜歡,以自家原來的東邊牆做靠,三面重新圍攏,又高又結實,而且中間還開了一道門連通左右,最左邊的空地上一大片三層竹架子,兩間寬敞的竹屋子用來做煙熏間。
地方一大,心裏有些不踏實,她害怕夜裏賊翻進來,還纏着一層刺手的蒺藜。
今夜不适合搬挪,而且那邊的新竈膛還沒幹,暫時不能用。
以前家裏沒錢,起得竈都是河邊黃泥,這一次多了錢,從鎮上買了耐火磚和耐火泥,砌了一口三眼竈,做醪糟魚醬只會更快,更多。
第二日的搬挪也是理貨,将煙熏的區域按照新舊劃分,架子也要先熏過驅蟲的草葉子,不過天越來越熱,人總不能一直站在日頭下防着蟲蠅。
慶脆脆想了片刻,買了好幾匹輕薄透氣的白麻布,長長的細篾條編成傘一般,核心骨架高高地撐在中間,前後左右搭出晾曬區。
每每人進去,須得小心,不能将蚊蟲蒼蠅放進去。
一過又是一個月,進了六月的時候,朝廷關于春日那場洪災的說法終于到了。
花溪村再一次掀起一波狂潮。
無他,朝廷按照田畝毀損,一畝地賠了二兩銀子,這錢分到裏正手裏後,只有當初北邊地被損毀的人家領到了錢。
前後一權衡,沒有被毀了地的人家迫不得已受裏正和三大姓的道德說法,同舟共濟,将自家田地供出來算做公田。
那些田地沒了的人,不僅分走了他們的田地,還領到了朝廷返還的補償銀子。
花溪村人口豐,男女老少,加起來足有百十口人,認了均田,如今若是再認了補償銀子的事情,那就是孬種了。
其實很多人大多是人為了一口氣,這前後一月半,王家二房收魚,村裏人想着法子都出海湊人數賺錢,每一戶多多少少都有進項。
這其中靠着出海捕魚有進項的多是外姓人口,誰讓他們沒了田,家裏又底子不豐,白白坐在家裏耗磨日子有什麽用?
衆人不服,三三兩兩糾結起來,往裏正處要說法。
慶母說的時候,慶脆脆搖頭,“裏正不會将田分還給大家,也不會把補償銀子均攤的。”
花溪村是自來以三大姓頂天,宗親觀念重于一切,排斥外姓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逢有春耕秋收的祭祀典禮,外姓人都不能踏進祠堂,只能在外邊看看。
慶母覺得大閨女說得有道理,将手頭邊的魚肉涮一涮,放到一側的蒸籠上,“你爹沒去。”
慶脆脆笑了笑,當時慶家被沖壞的兩畝地都是大房的,他爹剛拿到手熱乎的四兩銀子,怎麽肯拿出去跟別人均攤。
轉而一想,原本被毀壞了地也不知村裏是什麽個想法。
若是閑置了,裏正要開墾新的荒地,那她有心買了。
魚幹生意敞亮,但是昨日她去鎮上,發現已經有別的人同樣在賣。
幸好她的魚幹和別家魚幹不同,風味奇佳,而且提前跟山貨上做了契書,所以穩定了後續的銷路。
她大致打聽過,出現同樣的魚幹都是臨海的幾個村子,占着地利優勢,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幸好她最先做起,攤開的場面不小,早前的利潤積攢承受得住外邊生意的分利,最關鍵是将名聲打出去了,如今鎮上一聽花溪村王二家的魚幹,都願意花銅板。
下晌的時候,兩大缸醪糟魚醬做好裝車,空餘地方則是兩簍子的黃花魚幹。慶脆脆叮囑丈夫回來的時候要買的東西,目送牛車走遠。
正要轉身,卻見小路上攆上來一個身影。
穿着是她一般無二的杏色單衣,但她下身只有粗活的破布褲子,來得這個卻是一件杏黃裙子。
一看就知道給她娘的料子又被慶翹翹搶走了。
慶脆脆不耐應付她,要關門。
慶翹翹嘴巴比眼睛快,“別關。家裏出事了,我是來叫娘回家的。”
等她進了院子,三五句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麽。
原來外姓人鬧得厲害,裏正無奈,只好請每一戶當家人來表決,也是巧了,正好贊成均攤賠償銀子和不贊成的打了對家,裏正一點簿子,還差兩家沒表态。
一戶是慶家大房,另一戶則是王家二房。
慶翹翹自請來叫人,“娘,爹說讓你去裏正家,就說咱們家不願意。”
慶母心裏冷哼,丈夫不敢去,還不是怕讓二房和外姓人給打死,這時候想起她這個當妻子的了。
“不去,你自己讓你爹去,要麽就和村裏人說咱家不願意。”
慶翹翹眼珠子一轉,看向另一個,“你呢?王家二房是什麽意思?姐夫呢?”
慶脆脆道:“他出門了,你一并回了吧。王家二房願意均攤。”
想了想不放心,怕她耍心眼說了謊話,最後害得外姓人失望。
“就說當家的不在,做不了主。”
慶翹翹噘嘴,“你自己去說。”
她腳丫子粘在地上一樣,死活不願意動一下。
打量着她出門,能從這裏拿了什麽東西不成?
慶脆脆懶得拆穿,先是将竈上的火滅了,煙熏屋子都挂了鎖頭,兩間竹院子的連通門上過鎖,囑咐三葉子把大門從裏面拴上。
慶母看着二閨女的嘴臉,頭一回覺得這個孩子不像自己,像丈夫,懶惰愛占小便宜,不自省還總是怪怨別人。
“你別想着從這院子拿東西,你姐姐對東西都有數,樣樣記賬,少一條魚,她敢當着全村人說你偷東西。”
有了偷東西的名聲,誰還敢娶這樣的人做媳婦。
慶翹翹癟癟嘴,“誰說我惦記着臭巴巴的魚肉呢。”
她可是聽村裏人說了,慶脆脆從鎮上買了一大匹豔粉色的絹布,她身上這一套杏黃的料子是麻布,襯得臉不好看。
要是有豔粉色的絹布做衣裳,必定是人比花嬌,在村裏占頭一份。
聽着那邊有關門聲,慶翹翹眼巴巴瞅着人走遠了,先是往中段的木門前站定,可惜她撞了好幾下,除了胳膊疼,什麽都落着。
慶母懶得再說她,最後的幾條魚挂了起來,往外走,“到點回家做飯了,出來吧。”
慶翹翹不死心,見她娘落鎖後死活不走,慶母無奈,只叮囑她早點回家。
一轉眼,天際擦黑,慶翹翹撅着腚同裏邊的三葉子說了好幾個來回,還是沒哄着人把門打開,氣得拽了竹排要打。
奈何上一次外家舅舅來的時候重新做了護防,牆上密密麻麻都是蒺藜,慶翹翹只能罷手。
順着縫往裏看,見三葉子轉身進了自己的小屋,一旁慶脆脆的大屋子虛掩着,一步之遙,就能拿到那匹豔粉色的料子了。
“都怪娘,掙了那麽多錢,小氣吧啦,舍不得買一點絹布。”
她嘴裏嘀咕着沒完,冷不丁身後有踩斷樹枝,‘咔’地一聲清脆的聲音。
她回頭看去,視線裏一道黑色的影子撲了上來堵住她的嘴。
“嗚嗚嗚嗚嗚.....”
——“堵嚴實了。”
——“你快點!這娘們咬人呢。快點,要不是踩準今日王二麻子要去鎮上,村裏人都去了你爹那兒,這事成不了”
兩個身影左右看看,瞧着沒人,一拖一拉将堵住嘴、掙紮不停的人捆地嚴實。
當前的那個嘿嘿邪笑,瞧着人掙不脫,順對方領口往裏探去,“先叫哥哥嘗個鮮。”
嗚嗚聲音更大,天色全黑,另一個人看不清她面孔,只是覺得這力氣也太大了,一點不像平時柔弱的慶家大姑娘,“确定是她嗎?”
趙小河催他抱着腿,趕快走,“就是她,這件杏黃的衫子是她今日的衣衫,我盯了一白天。方才吳二叔送魚,也穿得是這件。”
另一個終于放心,二人都未察覺被綁着的人身子僵住,一前一後擡起,沒一會兒消失在山道,踏着夜色往後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