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地沒了·
第二日天未亮,楊狗蛋已經等在王家的竹屋外邊。
她娘交代了,今天是第一天給王家幫工,王二娘子同妹妹有交情,知道自己本分,所以才願意叫他。
他深吸一口氣,心說可千萬別搞砸,眼裏一定要有活,別招了主家的嫌棄。
慶脆脆開門将他迎進來,“狗蛋哥,吃上晌飯了沒?”
楊狗蛋急忙點頭,“走前我娘烙餅子了,吃得飽飽的。”
不吃飽身上沒力氣,她娘生怕他肚子餓幹活沒勁,還煮了一顆雞蛋給他吃。
慶脆脆笑了笑,請他在院子裏的大桌上坐好。
竈上剛蒸上包子,此時熱氣蒸騰,丈夫早早就上山砍柴了,算着差不多要回了,“家裏柴火不夠用,你王二哥上山去了,一會兒回來,你跟着他出門收魚就行。”
她知道狗蛋哥不會浮水,并不要他跟着漁船出海,“狗蛋哥,你打小腦子好,碼頭上人多嘴雜,收魚的事情得靠着你幫襯下。”
王二哥性子憨厚,且不會還價,雖然有利潤賺着,但是卻沒有将成本壓到最小。
而且他一個收魚、稱斤兩還得數錢,有時候忙不過來,前幾天有個魚販子趁着他掏錢,往魚筐裏塞了好大一塊石頭,白饒出十幾個銅板。
她心裏不在意,不過見到丈夫蹲在小墩子上愁眉苦臉,想明白,确實該有個幫襯的才行。
楊狗蛋急忙笑着點頭,聽脆脆說了收魚的一點門道,還被教會怎麽用稱,終于安心。
他腦子好使,算錢得利一把好手,很快就知道以後要做的事情。
等王二麻子下山吃過飯後,兩人一并出門。
慶脆脆往包裹了多塞了兩個包子,叮囑道:“萬事不着急,不能餓着肚子做事,要是再不吃飯就忙,我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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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麻子乖巧地點頭,知道今日岳母要來幫工,家裏不會只有弟弟和脆脆兩人,心裏稍稍安定,“你在家好好的,別一個人出門。”
慶脆脆點頭,同狗蛋哥笑笑,目送二人沿着石子路離去。
待到日上中天的時候,慶母也到了,慶翹翹擠着要進來,慶脆脆堵門不讓,“你要是進,就得做事。鮮魚腥臭,我院子等會還要起火堆,煙霧缭繞的,你還要進?”
慶翹翹一聽魚腥臭,有些退卻,她心裏還惦記着再要一件下裙的料子,眼珠子往裏邊飄,“有娘在就行,幹嘛還要我做事?我就坐一會。”
兩相争執耽誤時間,慶母看大閨女馬上要生氣,急忙扯着二閨女往後讓,“你去自己玩,娘掙了錢給你買料子就是,別在這兒耗磨功夫。”
慶翹翹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後走,見她娘果真進去了,癟癟嘴,一彎腰撿了一顆石頭往裏扔進去才解氣。
一路回了村子,正逢村裏男女老少往裏正家去,她和相熟的小姐妹笑笑,湊在一塊說話。
有婦人看她來方向,有心探話,“翹翹,去你姐姐家了?她有生意,你別老招人煩。”
“誰去找她了?我那是送我娘去幹活的。”慶翹翹撅起嘴,“我娘去幹活掙錢,一個人多臊靜。我不得送送。”
“你娘去幹活掙錢?脆脆給多少工錢呀?”
“你管這麽多。那個小氣鬼,摳門得要死,一天說死就兩個銅板。要不是我娘可憐她沒人幫,誰願意去?”
一天兩個銅板?
人群不少人盯着慶翹翹,“你姐姐做的是什麽生意?”
慶翹翹一貫習喜歡炫耀,豆丁點事兒瞞不住,“還能是什麽?不就是魚...啊!”
慶父遠遠奔過來,沖着她腦袋就是一巴掌,“長了驢嘴,什麽都兜不住?老子給你吃喝,說的話全當放屁了?”
說着又是兩耳光扇在她臉上,“你再敢胡咧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拴在院子拿繩捆上?”
四周有村人攔着,“慶家大郎,說說怎麽了?一個村的,你家脆脆有錢掙,也不說幫襯大家,就這還說是花溪村的?”
慶父翻眼瞪她,“有錢掙是脆脆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尋摸一個出路,老子就不信你掙了錢能敞開肚皮跟村裏人說道?”
慶翹翹被三巴掌扇地眼眶窩紅,卻不敢吱聲。
今早上出門前他爹叮囑她嘴巴嚴實點,半點不能漏出消息去,她答應得好好的,方才不知怎麽就沒忍住。
她不知真的傻,知道大姐家的生意要是做長久,能彌補些地裏的損失,家底攢一些,将來有好嫁妝。
可臉上挨了打,不再跟着人群,捂着嘴嗚嗚往家跑去。
慶父情緒稍微緩,重新和老二一家走在一處。
慶二娘子郭氏看戲全,聽臨近村裏人還在議論脆脆的生意,笑着道:“大哥,脆脆雖然外嫁了,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要真是發財,可得好好幫幫着咱們慶家。”
慶父悶不出聲地點頭。
他倒是想讓慶脆脆幫襯,可惜妻子不願意說和,當初送嫁的時候自己做得也不體面,王二麻子還讓他揍了一頓,哪裏有臉面湊上去。
郭氏同閨女對視一眼,在丈夫耳朵邊嘀咕一下,折身往相反方向去。
反正今日堵在裏正這處也沒啥用,說來說去,就說不會不顧大家生死,真做法影子都看不見。還不如往脆脆處看看呢。
——
裏正屋子再寬敞,卻也架不住整個村子裏人都擁擠進來。
有頭臉能進院子的都是村裏三大姓,慶家在花溪村落戶三代,自然往後靠,瞧着裏邊院子大桌上三族公都在,還有算盤簿子在,心裏一亮。
磨蹭了這麽久,終于有說法了。
不過這喜悅沒持續多久,很快裏正屋子裏吵嚷得不像樣子。
村裏被泡壞的地都在北邊,近半百畝一年收成有三十貫銀錢不止,這損失大了。
本來抱着能有補償的想法求了這許久,誰知裏正一言頓時掀起混亂。
——村裏百畝田地,未收洪災影響的完好畝田收做村□□有,以每一戶男丁人頭均攤。
慶父最先叫嚷開,他家原本未受損還有三畝地,若是交付成集體田,按照人頭劃分,最後有三分都未必。
“不公道!我家田都是祖宗置辦的,憑什麽交出去算做公田?”
本次受損最多的就是三大姓的土地,他們手裏現在沒田,就惦記外姓人手裏的,天理何在?
大家都不是傻子,豈不知這又是三大姓的人在欺負人?
有人不忿開頭,“往日田裏沒災,北邊地靠着大壩,到了夏日燥熱灌水多潤,年年收成有餘。那時候怎麽不給我們均分?如今有難,就惦記我們的田,那把往日多收了交出來!”
“對!交出來!”
“你們三大姓欺負人!裏正,你做人不公道!”
“大壩垮了,誰都不沖,就沖你們三大姓的,那是老天爺開眼!”
——“不要吵!有話好好說,你指誰呢?”
——“外姓人,手裏給你們些地就不錯了,還敢多話!信不信趕你們出去?”
——“別擠,你他娘的出去,出去!”
吵吵嚷嚷,不知誰第一下揮拳頭,院子裏外,三大姓和外姓的漢子都擠在此處,一處鬥,拉架的,卷入争鬥的。
男人們出力氣,女人們扯嗓子拽頭發,誰家沒個雞零狗碎,上百餘人打鬥在一起,直到見了紅。
這一日的議事因為田地均分一事終于鬧嚷開。
然而最終三大姓的人占了人數優勢,再一次盤踞上風。
這天擦黑,慶父捏了一張地契,捂着生疼的肋骨回到院中。
慶母瞧他臉上灰敗,衣衫爛碎驚呼出聲,家裏有草藥敷在傷口上,“好端端的,怎麽傷成這樣?”
慶父眼神無光,“沒了。祖宗置辦下的地都沒了。”
慶母接過他手裏的契書,愣愣盯着半晌,她認得的字不多,上邊的‘三分’還辨別地出來。
“三分?家裏的地只有三分了!這讓人怎麽活呀!”
慶父鋸嘴葫蘆樣不開口。
同樣的事情在花溪村不同人家上演,這一晚的花溪村并不平靜,有人喜有人憂。
天一亮,扛着鋤頭下地的人都比尋常沉默許多。
直到——
原本屬于自己的田,如今三大姓的人笑呵呵地揚鋤頭。
欺人太甚!
三大姓的人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