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暴雨洗去髒污名聲
春雨霏霏,遠遠看去一切山水屋舍蒙在煙雨蔥茏中,花溪村此時本該人人避在屋中,且等霧水灌溉,應春種實意。
然村中大小泥土路三三兩兩都是往裏正屋子趕熱鬧的人,閑漢、婦人、孩童、就連外嫁出去的大姑娘聽了報,不顧天上雨,争着鬧着瞧稀奇。
能不稀奇嘛?
村裏老話說,上親在不分家。老子娘在,不分家。老子娘不在,大房頂門柱,也不願意分家。故而村裏難得能遇上一次分家大事。
要知道花溪村上一次分家還是十年前,外姓慶家三房鐵了心要遷到老丈人村子裏,裏正勸了數次,只好成全。
聽說這一次是王家二房要分家,許多人還不知王家二房內裏。
一路上趕來遇到熟人,閑言細語後,原來王家二房的王二麻子是個八字過硬的災星,克死了爹娘後,連帶着王家三小郎都是病體連連。
“王二麻子娶的新媳婦就是慶家大房的大姑娘。外姓人家還是靠不住,自己家鬧得不安生,一出門就要禍害婆家。”
“可不說呢,早前聽人說,王二媳婦妖裏妖氣的,王二麻子白天上山砍柴掙家用,她就在家偷人,都是些不幹淨的事...”
“慶家跟前不就是胡寡婦,她閨女,叫燕子的那個,整天裏就和王二媳婦走得近,偷雞摸狗傳人了。”
“哎呀,我回家可得讓我家閨女離得遠些...”
慶脆脆從這幾人身邊過,聽了這話猛地回頭看那個婦人,“嬸子不覺得臊得慌?要不是燕來教你閨女繡花,還領着人去鎮上繡坊認門臉,你家哪裏來多的銅子買小豬仔?”
靠着人的時候一口一個‘燕子好’、‘燕子懂事’,轉頭就能從背後捅刀子。
站在那婦人身後的一個圓臉姑娘扯她娘袖子,示意她別說了,那婦人眼睛直打轉,心裏沒底,“你別瞎說...”
慶脆脆不再搭理她們母女,“嬸子覺得我和燕子名聲不好聽,有本事就不要靠上來。廟裏還說忘恩負義天打雷劈,有你報應的時候。”
臨近幾個婦人都是一個村裏的,早知道王二媳婦沒嫁人前會繡花,有親近的小姐妹問,為人也不小氣,都願意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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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家閨女也未必都不會,一張帕子加了花,多了能賺五六個銅板,少了一兩個也是有的。
慶脆脆雖然是指着一個人說,連帶着好幾家都悄悄閉上嘴。
圓臉小姑娘看着慶脆脆走遠,眼眶已經紅成一團,扯着她娘憤憤道,“燕來姐這幾天剛從脆脆那裏學會一種針法,鎮上繡娘都不知道,掌櫃都說要是按照那種針法來,一張帕子多給三個銅板了。我到現在還沒看上一眼,要是燕來姐知道娘說的話,以後肯定不願意教我了。”
那婦人聽她嘀咕心裏也打鼓,一時悔恨自己失言,一時又恨王二媳婦嘴上不饒人,卻不反思自己做人有沒有問題。
聽閨女要哭,回頭就掐,“你笨死了,就不能機靈些,早些偷偷學了......”
圓臉姑娘被怨怪了,心裏更難過,瞧着衆人往屋裏看,說出更擔心的話,“鎮上繡坊最開始只認脆脆的針線,後來是脆脆幫忙說話才收我們的帕子,要是她不讓掌櫃收了...”
那婦人恨不得捶胸罵天。
家裏閨女自從學了繡花,她就不讓閨女下地做飯,每天只繡花,一月能多四十個銅子的進項。
今年剛買上小豬仔,攢了兩年的錢都掏空了,還指着這門路生錢呢。
慶脆脆才不管那些人的想法,打定主意要告訴燕來,不準再教村裏小姑娘繡花的本事。
上一輩在縣太爺後院,別的沒撈着,原本在繡針上就有天分的她有了府中繡娘的指點,學了不少好針法。
燕來和她一貫親近,人也可憐,她自然不會吝啬。
但是有些黑心肝不知道感恩的東西,就別想再占便宜了。
上了一趟茅房,慶脆脆悄悄揉揉發痛的小肚子。
算算日子葵水快要來了。以前家裏換洗衣服都是她來做,冷河水浸了好幾年,導致她小日子不準。今日的事情須得盡快了結。
她站在王二哥的身後,瞧着堂屋桌子上的四個人,陷入沉思。
花溪村不大,有裏正坐陣,也有三大姓。
趙、于、孫三姓占了花溪村的一大半,都是原村土生土長的姓氏,再加上本朝立國已經四百餘年,日子安穩,姓氏族親紮根更深。
占一頭的是趙家,如今趙老族公把持趙家的大門戶,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古稀年紀,迂腐僵直,最是奉行孔夫子的那一套繁文缛節。
瞧他一進門對自己橫眉豎眼,定是記恨上一次自己不嫁給縣太爺的事情。
當二的姓氏便是于,裏正大人就姓于,卻不如趙老族公吃得開,萬事決斷總是被壓一頭,為人最重公正,但是卻極有眼風,懂得時勢。
剩下的孫家,是個最喜歡和稀泥的,理這個字他們不在乎,誰問都說對,不被問到,一個字都不表态。
面上大好人,心裏的鬼門道不知道有多少。
慶脆脆之所以知道這些全是在那吃人後院磨練出來的,男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哪怕上升到村裏鎮上,和後院宅子裏的學問大差不差。
——
一看人到齊了,慶脆脆沖着正中的趙老族公開口,神情恭敬,“大雨天擾了族公安生,實是不得已為之。您是咱們村裏的頂尊貴的老人,我一個小輩心裏存着敬仰,所以受了委屈,想請您做個主。”
這話聽着順耳,趙老族公眼神終于平和些,卻也沒多少喜歡,“你和李婆子的事兒,老夫聽小輩說了。既然是你王家自己的糾紛,合該閉上門解決,鬧得村裏不安生!”
慶脆脆瞄到大嫂子偷摸點頭,淡笑,“真要是我們自己家的事兒,也就不請您來了。”
“說來也巧,要不是昨日上鎮上趕集,只怕咱們整個村都被蒙在鼓裏了。”
“鎮上有一門臉,做綢緞生意,生意是鄭家的,想來趙族公您是知道的。”
趙老族公點點頭,“我家大兒就在鄭家做大掌櫃,你說的該是鄭家的錦衣坊。”
慶脆脆點點頭,不忘恭維他,“趙大哥在鄭家有臉面,誰人不知他是咱們花溪村最有出息的人。錦衣坊合該敬着的人呢,豈知我剛要說認得趙大哥,只提了一個花溪村,那夥計就趕人,說是花溪村都是懶漢,小媳婦大閨女不老實,莊稼漢愛躲懶...”
這是真真的事情,慶脆脆沒有編瞎話。
也不知村裏人是不是走親戚說漏嘴,總之鎮上有了這種傳言。
聽她說完,一桌四個俱都安靜下來。
花溪村可以窮,但是不能聲名有損。
唯獨趙老族公鐵青臉,大兒子在鄭家有臉面,卻不是萬事順當,多少人想着将大兒從掌事的位子上拽下來,要是村裏真有這樣的聲名,豈不授人以把柄。
一想到會危及到大兒的位子,趙老族公鐵頭拐杖一杵,虎目瞪視站在一側的王大郎,“王大媳婦,李婆子既然指出你來,你須得辯上一言。”
事情到此處,無須慶脆脆多言。
狗咬狗,水落石出不過半盞茶。
王大娘子一臉淚珠跪在堂下,哀求道:“裏正,三位族公,是我蒙了心眼,瞧着二弟妹打得我家豆豆連夜高燒,這才起了心思....”
人群裏有一人扯嗓子堵她話,“王大媳婦,認了吧,別再扯你家豆豆了。你家豆豆撩貓逗狗,淘地都上天了,發高熱?發哪門子神仙的高香熱呢?”
“可不是,昨兒還去我家地裏逮耗子,霍霍了兩分剛種好的田...”
“前幾天不是還在河邊灌尿泥玩嘛?”
“噫~~~~”
王大娘子心裏暗恨,眼看一計不成,翻臉又是另一副面孔,“非是我有意編排啊。二郎他八字帶邪,克得公爹婆婆慘死,連帶着三葉子又是小病秧子,二弟妹她剛進門就威風,豈不是硬上帶刀,連帶着我們大房不得好死呀......”
人群頓時改換說法——
“都是做人媳婦的,也理解。你看看王老爹,好好跟着二兒進山,一個滾落山崖,命沒了。再看看王嬸子,生地好好的,喝了二兒遞過來的一碗水,難産也沒了。連累得三葉子又是那副殘破病軀體.......”
“你看看這些年王家大房,自打他們兄弟走遠,大郎身體康健,小豆子也是活蹦亂跳,可不是方着呢.”
“這可說不準,神仙亂道,保不準王二麻子上輩子造過什麽孽...”
......
議論指摘聲音嗡嗡作響,王二麻子只覺萬事萬物瞬間消失在眼前,只剩那些人說他如何将阿爹和阿娘害得慘死。
一字一句像是釘子一般,狠狠地砸在心頭上,疼得他身上直哆嗦。
就在這時,有瘦弱卻有力的手掌堅定地落在肩側,他順着手掌看去,只看到他的脆脆姑娘眼神清亮,像是有光一般,罩在他身上,将那些要人命的惡言惡語隔絕開。
慶脆脆能察覺到掌下的身軀一直在抖,他在怕。
今日一幕只是他過往那些年經歷的十之一二都不足,她無法想象王二哥這樣偉岸的一個人也會怕。
真叫她心疼。
再擡起頭時,方才柔和堅定的眼神變得銳利,她看向已經控制不住嘴角笑意的婦人,揚聲截斷衆人的議論。
——“只問裏正、三位族公、各位鄉親一句,我家二郎克人的名聲是自小有的,還是從婆婆離世後漸漸傳出的?”
這...
裏正想一會:“像是這幾年才有的。”
他是村裏的裏正,大小事記得清楚,肯定道:“王二小時候不曾有過這樣的名聲。”
就連三位族公都點點稱是。
慶脆脆索性亮開嗓子,面上有譏諷:“村裏鄉親說起二郎克死人的事情頭頭是道,我倒是想問一句,八字克人小的時候沒有,長到一定年歲才克人?”
她怒視地上的婦人:“大嫂子不妨說說,八字這麽硬的人,一連五年給王家繳納稅銀。你怎麽能安生活着?”
“八字這麽硬的人,每隔五天送兩捆柴火給大哥大嫂用,你怎麽不怕受了殃及?”
“八字這麽硬的人,養着三葉子五年,怎麽如今還活着?倒是你養得好豆豆,見了他三叔,不說有敬,回回帶着村裏的混小子大石頭伺候,這時候不怕克着?”
“八字這麽硬的人,王家尚未分家,那院子在天理上也是有他一份的,你住了這些年,怎麽還康健喘氣呢?”
“八字這麽硬,你大房占了二郎三弟土地,不給糧食不給衣裳,吃着他們的份例稻米,這時候不怕克死你了?”
她沖着人群多少躲避視線看去,“我看不是八字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念連帶着心都是髒的。人在做天在看,你看誰饒了誰!”
她話音剛落,纏綿陰雨的天際‘轟隆’一聲巨響,吓得所有人齊齊一哆嗦。
村裏有上年紀信佛祖的,頓時怔言:“這是天神老爺生氣了,人間有不公,天老爺降罪了!”
像是響應她這句話一般,原本只是輕飄飄的雨驟然加急,沒有幾息功夫就是暴風箭雨,急速而猛烈,擠在外頭的人忙尋到屋檐下,瞧着這大雨傾盆,人人噤聲。
事情到此時,有怨的抒發,造孽的認罪。
王家分家順理成章,且一場暴雨如注,将花溪村舊日流言洗刷殆盡,王家二房終于堂堂正正地站在花溪村人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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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應該有三更,大約在六七點,到時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