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夕陽盡去
一句話,從最開始的‘脆脆’還硬氣些,她越看,王二麻子的聲音越來越低,‘作數嗎’剛一說出來就後悔了。
他應該先講清楚今天在縣裏打聽到的事情,這樣沒頭尾的一句話,脆脆姑娘肯定要生氣。
昨天剛說不願意,今天就反悔,脆脆姑娘不會以為他是個騙子吧?
胡思亂想着,卻聽——
“算數。只要王二哥問,就一直算數。”
王二麻子心裏跟開了花似的,腼腆地低下頭。
慶脆脆只驚訝一瞬,面上浮現一抹甜笑,明亮的大眼睛彎成月牙兒,“王二哥昨日不是還不願意嘛?”
王二麻子撓撓頭,三分羞郝,七分後怕,“我今兒去鎮上趕集了。”
身側的胡燕來拽拽她衣袖,沖着王二哥身後示意下,慶脆脆看到那一處牆角果然有一籮筐,鼓鼓囊囊地,也不知道買了什麽。
聽他繼續解釋——
天還沒亮,王二麻子就起身了。
三葉子聽了身側哥哥的動靜,也起身,山貨皮子早就裝好了,王二麻子想多裝點柴火,能多得一個銅板就多得一個。
看弟弟就在跟前往裏擠柴,王二麻子進屋将當成自己枕頭的舊衣裳裹在三葉子背上,“哥哥今日去縣裏,你不用舍不得做飯,到點就吃。記住了沒?”
三葉子乖乖點頭,目送哥哥出門走遠,這才回屋躺好。
卻說王二麻子摸黑趕路,一直走了二十多裏的山路,到了縣裏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中天。
尋到熟悉的皮貨行,将這段日子獵好的獸皮換了銀錢,看皮貨行的老板娘也在,于是尋到跟前,想打聽一下縣太爺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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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貨行的老板娘是個大臉盤的婦人,生地慈善面容,心地也善。
皮子要一整張都是好的,才值錢。最開始王二麻子獵皮子不懂手法,總是破損。
有的皮貨行聽了王二麻子命硬的傳言,要麽趕人走不願意要他的東西,要是就趁機占便宜狠狠壓價。
這家的老板娘聽說了他家有個病着弟弟,不僅不嫌棄他名聲難聽,還教了不少。
若是有的皮子不賴,也願意多給幾個銅板。
老板娘甫一聽他說有認識的叔伯家要将女兒送到縣太爺後院做姨娘,頓時面色古怪,壓低聲音道:“那是個吃人的地方,叫你家叔伯莫為了點銀子就糟蹋家裏的閨女。”
說着指了指對面的鋪子,道:“那一家老板你也認得,他有個十三的閨女,剛送進縣太爺家做姨娘才兩個月,說是游湖的時候不小心淹死了。”
“淹死?他家那閨女和我閨女近,野湖裏一起玩過,水性好得很嘞。指不定是叫人給弄死了。”
王二麻子回頭看去,對面的那家鋪子也是皮貨行,生意卻沒有這家好,之前收他的貨時壓價壓得最厲害。
于是問道:“閨女沒了,他不去告官嗎?”又想,那官不就是縣太爺嘛。
老板娘伸了一個巴掌出來,“五十兩銀子的安葬費。告官,一個子兒都沒有。”
“所以趕快跟你叔伯家說清楚,若是做爹娘的有良心,便不要送孩子去那鬼地方。”
他急忙點頭應下,心說一定要将此事快點告訴脆脆姑娘。
匆忙去藥鋪拿了藥材,買好家裏吃得面糧,一路上幾乎是跑回來的。
可到了慶家附近,猛地想起自己遭嫌棄的名聲,若是上門,別人不就知道自己和脆脆姑娘見過面了嘛。
所以就縮在牆角,一直等現在。
也幸虧脆脆姑娘出門了,可見他也是有些有運氣的。
——
聽王二哥說了皮貨老板娘的話,慶脆脆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那你怎麽會去打聽縣太爺的事情呢?”
王二麻子臉色更紅,唔吱道,“偷聽到李婆子說了。”
慶脆脆和胡燕來默契地對視。
連王二哥都知道了,那村裏人大概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慶脆脆想了想,“王二哥,我家裏已經說定了縣太爺的親事。若是想要反悔,只怕很難。”
王二麻子一聽,心裏更着急,“那可怎麽辦呀?”
縣太爺府絕對不能去,脆脆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如是沒了命...
他猛地擡頭,一咬牙道:“我去和慶家叔叔講,他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去縣裏找皮貨行老板娘。”
慶脆脆不知想到什麽,搖搖頭,“王二哥既然願意娶我,我就同爹娘争上一回。只是可能要在爹娘面前說你一些壞話,你可願意?”
只是說壞話?
王二麻子忙不疊點頭,“說多少都可以,只要你別嫁到縣太爺家就好。”
反正他名聲就不好,也不怕再多。
就是..
王二麻子垂了視線,聲音又悶悶的,“脆脆,我家裏窮,很窮,特別窮,你嫁進來,肯定是要過苦日子的。”
又怕吓到她,道:“可是我會打獵,我也會砍柴,開河以後,我還會捕魚,也能出海下網。只要你不嫌棄我,我這輩子對你好。只要我死不了,拼了命也對你好。”
頓一下,想起縣太爺好多個姨娘,補充道:“只對你好!只有你!”
慶脆脆莫名紅了眼睛,一直點頭,“我也只對你好。”
她不過是想報恩,卻沒想到能換來這樣剖白的情意,又想起上一世慘死,唯有他幫她斂盡屍骨,啪嗒地落了淚下來。
卻聽,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傳來。
——“你們在幹什麽?”
是她妹妹。
慶脆脆忙道:“王二哥,你先回家,一切我心裏有數了。你等我,等我......”
身後的腳步聲近了,‘嫁你’二字只能無聲說給他看。
王二麻子看懂了。
他鄭重地點點頭,偏眼看她們身後那個炮仗似沖過來的身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狠色,很快轉身,拿上籮筐,匆匆離去。
慶翹翹沒看清面容,但是那遠去的背影身形一看就知道王二麻子,村裏只有王二麻子生地那麽高,腿長得那麽長,支骨伶伶的,像個大螳螂。
“你們跟那個命硬的瘟神說什麽呢?”
胡燕來瞪她:“你才瘟神呢?王二哥好好的一人,幹嘛給人家起那麽難聽的稱呼?”
慶翹翹嘴皮子比她更利索,“怎麽不是瘟神?克死他爹不算,又克死他娘,連帶着他弟弟也克,一張小烏青臉跟個吊死鬼似的....哎...你們兩個怎麽都哭了?”
慶脆脆扭頭看去,果然,燕來臉上還有沒擦幹的淚痕。
兩個人都盯着看,胡燕來頓時羞紅了臉,“我愛哭,你管得着嘛。”
“哭死你得了。慶脆脆,你出來幹什麽?快點回家!二叔和二嬸來了,說是有關于你的事情要說。”
她不耐地踢踏着走在前面,嘴裏零碎個沒完。
無非是抱怨她為什麽出門,連累別人出門找。
胡燕來挽着脆脆的胳膊,悄聲罵一句‘懶骨頭’,“脆脆,你方才和王二哥說的話,太感動了,這才忍不住哭的。”
就跟話本子上的故事似的。
慶脆脆笑了笑,回道:“我也是。”
——
不留神在外邊的時間,沒幾步路就到家,天邊已經只剩最後一縷夕陽,,胡燕來同她告別,慶脆脆前腳剛踏進院子,就聽見她二嬸扯着嗓子道:“別聽村裏人嚼舌根,他們那是嫉妒咱們脆脆的福氣。”
慶脆脆險些冷笑出來。
福氣?這福氣要是你喜歡,那就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