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同歸
看到那個标志,高豦不由有些腿軟。
他向來端着天潢貴胄的做派,很多事不必他出手,鄭國舅和鄭貴妃就已經提前解決。而他,只負責站在前面擺出樣子。
架子端的太久,高豦的心裏反而湧出許多病态的渴望。那些越是別人說不能做的,他就越是想去做。
其實對于要不要逼宮,鄭國舅還是有些猶豫的。但高豦卻毫不遲疑,一力的慫恿和促成。
長纓軍大勝,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這代表着鄭家掌控軍隊的美夢破滅了。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讓夏侯遮領着大軍還朝,那一定會破壞如今鄭家的絕對優勢。
思來想去,鄭國舅還是采納了外甥的意見,決定先下手為強。
反正昭和帝如今就是拔了爪子的病貓,鄭家想讓他幾更死那就得幾更死。
唯一要顧及的,就是那幾位成年皇子的反撲,若是不謹慎,說不定就得陰溝裏翻船,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因此,鄭國舅把最輕松的活計派給高豦,他自己則帶着心腹斬草除根去了。
可惜縱使機關算盡,卻終究算不透人心。
于飛宮的正殿裏一片死寂,高豦盯着箭頭的眸子動了動,他的臉皮古怪的抽動一下:“不……不可能,他應該在關外。”
似乎是為了回應他的話,遠方突然傳來了厮殺聲。
殿內的将領臉色慘白:“殿下,那是——”
“咯吱。”
殿門被推開了,士兵們握着武器,緊張的盯着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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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箭枝被架在弩上,冰冷的對着殿內所有妄動的人。當看清那些人身上的铠甲和裝扮時,很多人心中竟奇異的有種落下大石的感覺。
真的是長纓軍,那好吧,還反抗什麽呢。
若是之前跟着高豦逼宮的那些士兵還有幾分氣勢,但當長纓軍的人一出現,他們就立刻淪落為土雞瓦狗。
高豦死死盯着走進來的那人:“夏侯——遮!”
正是剛在北涼戰場上取得絕對勝利的夏侯遮!
比起去歲離開邺城時的樣子,他如今更像是一柄在血與火之中反複淬煉了的神槍。
夏侯遮淡淡看着高豦,點了點頭,似乎這就是回應了。
高豦突然有點洩氣,他勉強露出笑容:“表哥,你這是想謀反嗎?若是姑父在天有靈,肯定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本王向來敬仰你,表哥,你可別因為一時沖動而鑄下大錯!”
夏侯遮沒有說話,倒是站在他旁邊的一位文雅書生開了口:“七殿下,謀反的不是你嗎?夏侯将軍是來勤王,是來匡扶大淵江山社稷的。”
高豦臉色沉了下來:“想來這位就是蘇幕蘇公子,本王的準「表嫂」吧。”
他把表嫂兩字咬的很重,透着股嘲諷的意味:“你還沒「嫁」呢,就算「嫁」了,你也只是個外人。在這,沒有你說話的地兒吧。”
蘇幕笑而不言,輕輕拍了拍夏侯遮,示意他稍安勿躁。
夏侯遮冷冷看着高豦:“你為什麽要和北涼勾結。”
高豦眨眨眼:“表哥你這話什麽意思,和北涼勾結的不是二皇兄嗎?”
夏侯遮沒有廢話,直接讓人把當初殺死楊芫花的北涼間諜給帶了上來,關押了這麽久,那個間諜的心氣差不多被磨光了。
但他的素質還在,雖然被丢在大殿中央,被那麽奪人直勾勾的看着,但他卻依然不言不語。
與他相比,高豦就差多了。他不但瞳孔急劇的縮了縮,就連表情也扭曲了一下。高豦強笑:“這是那位?”
夏侯遮無意跟他糾纏,選擇了直奔主題:“他是北涼安插在邺城的間諜,也是你安插在高豫身邊的棋子。當初高豗找出的那些有關「蠶」的證據,差不多都是你間接轉交過去的吧。”
高豦的笑容消失了:“表哥,事已至此,你糾纏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你也知道,老二是個莽夫,老三是個僞君子,老五更不用說,那就是個只會搖旗吶喊的縮頭烏龜。”
他指向一直被所有人都忽略的昭和帝:“而他呢,則是一個荒唐無道的昏君。這個王朝,除了本王,誰還有資格登上那個位置?”
說着說着,高豦突然激動起來,他撕裂了矜貴的外表,在這一座充滿肉欲的宮殿內高聲道:“只有本王登基,才有可能中興,只有本王!跟北涼那叫什麽勾結,不過就是利用罷了。一群沒有腦子的蠻夷,不過就是條給個骨頭就能打發的狗。”
他指着地上的間諜:“勾結?本王只是在利用他們!”
間諜愕然的看着他,然而高豦卻像是被什麽刺激了。他用力扯開領口,布滿潮紅的臉上,一雙眼睛充斥着暴虐。
“高豗那個莽夫,死的好!高豫那個賤人……絕對讓他活不過今晚。敢跟本王争位,哈哈哈!”
高豦又喊又笑,情緒十分亢奮:“麗貴妃這個女人長得可真美啊,天天被個老男人玩弄可真是浪費了。等本王登基,一定要當着父皇的面!”
越說越離譜,夏侯遮眉頭緊皺,不準備再聽。
一見長纓軍的人動了,高豦突然清醒了點,他後退幾步,反手拔出身邊士兵的劍,直接擱在昭和帝的腦袋下面,厲聲道:“你敢!夏侯遮,你再逼我,我就把他殺了,到時候看你怎麽堵住悠悠衆口!”
見到那些人腳步頓住,高豦很滿意,他依靠着塌邊,手裏的劍顫顫巍巍的抵着昭和帝的脖子,看的他那些下屬頗是心驚膽戰。
“表哥,我知道你們夏侯家都是死腦筋。真是搞不懂,這個廢物那麽搞你父親,你竟然都忍了?”
塌上一直沒動靜的昭和帝突然喉頭作響,高豦不耐的拍了他兩下:“閉嘴!本王就是說你呢,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的一局棋竟然被下成那樣,你不是廢物誰是廢物?要是當年夏侯翎忠心的是我,本王早就踏平列國,開疆擴土了!”
夏侯遮臉色不好,他擡起左手,那邊高豦還在道:“竟然會看上自己姐夫,妄想把一代戰神給囚禁于後宮。父皇,您可真是……呃……”
與地上那具屍體一樣,箭頭深深紮進了高豦的脖子裏。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擡起手,想要去摸摸,然而剛擡到一半,他便無力的倒了下去。
殷紅溫熱的鮮血咕嚕咕嚕流出來,昭和帝剛好在下方,那些來自于親生兒子的血液,源源不斷的湧到他的臉上。
腥甜,熱,涼。
雖然一生中有無數的人都死在他的命令下,但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直面血腥與死亡。
殿內那些原本跟着高豦的人震驚慌亂後如喪考妣,主子已經死了,且又聽見了那種隐秘。不用想,他們的歸宿就會如堆在偏殿裏的那些樂師一樣。
殿內突然走出來一個人,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
麗貴妃香肩半露,上面還散落着一些暧昧的痕跡。她直勾勾的盯着夏侯遮,看都沒看那邊血肉模糊的錦塌。
“夏侯将軍。”
夏侯遮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多謝你的那封信。”
“我并不肯定他們一定會來逼宮。能及時趕到,是将軍您自己的決斷。”
夏侯遮不置可否,他揮手讓人把高豦的屍體拉開,免得昭和帝被自己兒子的屍體給活活悶死了。
“我之前的承諾依然作數,你可以選擇出宮重新——”
不等他把話說完,麗貴妃立刻道:“在這之前,夏侯将軍,我想知道這大淵,以後是姓高,還是會改姓夏侯。”
殿內的聲音一下消失了,很多視線若有若無的飄來飄去。
夏侯遮沒有去看麗貴妃,而是與身旁的蘇幕對視了一眼後道:“自然還是姓高。”
麗貴妃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遺憾。她多情的美目凝視着夏侯遮:“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出宮了。”
對此夏侯遮沒有異議。
昭和二十四年春,七皇子高豦逼宮謀反,意圖篡位。幸虧長纓軍得勝後提前歸朝,成功平息了這場動亂。
由于驚吓過度,昭和帝身染重疾。在鎮北公與夏侯府的鼎力支持下,昭和帝冊封中宮嫡子高豨為太子,并于六月禪位。
七月,昭和帝高泰,薨。
翌日,一直幽禁于宮中的鄭太貴妃,舉火自燃。
雖然是太上皇,但昭和帝的葬禮依然很繁瑣,等到将他的靈柩送到地宮,完成儀式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帝陵在東郊,距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就是戰神夏侯翎和他妻子端慧長公主合葬的陵寝。
對,合葬。
那天,二十來年都沒踏出報恩寺的長公主,破天荒的進了宮。
沒人知道她和太上皇說了什麽,只知道她離開後,當天夜裏太上皇便禦駕歸天。
而差不多是同時,報恩寺裏的尼姑發現長公主跪在佛前,溘然長逝。
身為雙胞,他們同時來到世上,又同時歸于永寂。
送葬的隊伍又長又吵,蘇幕拉着夏侯遮偷偷避開人群,尋了處涼爽的樹蔭。
看着短短時日瘦了很多的夏侯遮,蘇幕心裏有些鈍痛,他一邊扇風,一邊柔聲道:“去看看長公主吧。”
夏侯遮悶悶的靠在樹幹上,拉下他的袖子:“小心手酸。”
蘇幕擦汗:“別扯開話題,長公主不允許操辦葬禮,但咱們還是得去祭拜。”
端慧長公主留了封遺書,上面囑咐不許操辦,且要求按照佛教的禮儀将她火化了。
雖然沒有操辦,但現在夏侯遮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人物,長公主去世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
為了堵住那些無聊人的嘴,夏侯府開啓了夏侯翎的陵墓,進行了夫妻合葬的儀式。
蘇幕推了推他,又推了推他,最後額頭青筋直跳:“愛去不去,不去我去!”
“十二,咱們走。”
一直表面上眼觀鼻鼻觀心,但實際上偷偷看熱鬧的十二立刻響亮的應了一聲。
烈日高懸,在七月裏去世,即使有冰塊保存,但想到昭和帝封棺前的樣子,蘇幕還是在馬車裏哆嗦了一下。
他掀開簾子,看着外面翠綠的山林:“今年的天氣不錯。”
趕車的十二應和:“可不是嗎,沒洪澇沒幹旱,朝廷又下令休養生息,現在百姓可算有了盼頭。”
蘇幕奇道:“你竟然知道這些?”
仗着沒人看見,十二在前面翻了個白眼:“每次來這裏師父他們都要拉着說田裏的事,屬下能不知道嗎?”
蘇幕依着車窗笑道:“哦,我還以為,你是去看望了某對教書的夫妻,從他們那兒知道的呢。”
十二立刻炸毛了:“什麽教書的夫妻!我不知道!我沒去過!”
“咳。”
不高不低的咳嗽聲,十二立刻安靜如雞。
蘇幕回頭看着車廂裏的人,挑眉:“你不是不來嗎。”
夏侯遮翻着書,似乎書上的文字無比的吸引他,讓他對外界毫無所覺。
蘇幕懶得拆臺,看着那出現的眼前的,熟悉的猶如列陣般整齊的田地樹木,他的嘴角浮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