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逼宮
這一年的春天,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季節。
長纓軍大捷,北涼投降的消息傳來時,邺城裏原本還在日夜憂心的大臣們都懵了。他們甚至懷疑這是個假消息,因為怎麽會這麽快。
要知道,他們原本最好的指望,也只是夏侯遮能守住碎雲關,等北涼力攻不下後,來選擇再次議和。
萬萬沒想到,北涼降了。
竟然降了!
久未上朝的昭和帝匆匆披着龍袍上了金銮殿,他的眼下烏青,淩亂的衣服顯示他也是剛得到的消息。
太監在上面用尖銳的聲音念着捷報,大殿裏的人呆呆聽着,尤其是鄭國舅的神色,可以說是五彩缤紛。七皇子遠遠看見了,本來就慌亂的心直接沉了下去。
太監讀完捷報,不管心裏怎麽想,文武百官全都俯跪在地,山呼萬歲。
昭和帝沒帶冠冕,過分蒼白的臉上,嵌着一雙有些迷離的眼睛。
他坐在禦座上,沒有理下面的人,而是遙遙望着大殿之外。
隔着千山萬水,淼淼時光,他張開嘴唇,喃喃道:“翎哥。”
意外發生的很快,就在當天夜裏,宵禁剛下,皇城裏突然喧嘩了起來。
有人家想探聽消息,但剛一冒頭就看見了滿街的禦林軍。于是乎,大街小巷紛紛緊閉門戶,人人自危。
九門被封,無論何人都不許進出,對外說是京城進了亂黨,禦林軍奉皇命進行搜捕。
然而事實如何,光是看那寒光湛湛的刀口,一窩蜂朝着大內而去的軍隊,不少人的心裏便有數了。
自開國高祖建都于邺城,這裏的皇宮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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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見證了這個王朝四方來夷的興盛,也經歷過委曲求全的傾頹時刻。
而今晚的雨夜逼宮,它更是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
皇宮大內,無論下多大的雨,都沖刷不幹淨它附着的血腥。
盔甲碰撞的聲音夾雜在雜亂的腳步裏,巡邏的侍衛們驚慌失措,還沒來得及呼叫,就已經變成了刀下亡魂。
鮮血,一點點混合在雨水中,沿着路旁的溝渠向外流淌。
風大雨疾,倒春寒的威力十分顯著,然後當推開于飛宮的大門時,七皇子高豦的心口滾燙。
“咯吱。”
伴随着正門被推開的聲音,無數披甲執銳的士兵從兩側湧入殿內。
高豦站在門外,冷風從他身後吹進殿內,吹動了懸挂的紗幔,吹散了暖香的煙霧。
昭和帝卧在塌上昏昏欲睡,麗嫔——不,是麗貴妃——擡眼望了望高豦。
随後很淡定的從塌旁站起來,她扯扯身上的披帛,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怎麽才來,好了,我去睡了。”
說完,不等高豦反應,便轉身要走。然而她剛邁出一步,突然就停了下來。
麗貴妃扭頭望着那些驚恐的樂師歌妓們,皺眉道:“你們還不走?”
她身邊的顏兒緊緊捏着手絹,跟着厲呵:“沒見陛下召七殿下有事嗎?一個個沒眼色的東西!”
那些人如夢初醒,連忙摸滾打爬的着要往外走,但殿內的士兵卻橫刀在前,無聲的擋住了去路。
高豦跨過門檻,慢悠悠的走了進來:“麗妃,幾日不見,您竟又貌美了不少。”
麗貴妃恍然沒見到那些泛着寒光的兇器,嫣然一笑道:“您這話,是說本宮往日裏還不夠美嗎?”
高豦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擡起麗貴妃的下巴,毫不在意正躺在塌上的昭和帝。
對上她那雙泛着幽藍的眸子,高豦有些迷離的道:“都說麗妃有着疆人的血統,本王真的好奇,夏侯翎到底是生成了何等風華絕代的樣貌,竟然能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對姐弟迷成那樣。”
于飛宮裏的旖旎早就散了幹淨,許是被冷風吹的,也許是被某個名字刺激的,塌上的昭和帝動了動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高豦發現了他的動靜,但手上的動作不但沒有收斂,反而還幹脆攬住麗貴妃的肩膀,将她抱在了懷裏。
“皇上,您可算醒啦。”
昭和帝眨眨眼,待看清眼前這個笑眯眯的男人竟然大咧咧的抱着自己的寵妃,他不可避免的浮現怒氣。
然而,一張口,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看到他勃然色變的樣子,高豦忍俊不禁:“哈哈哈,皇上,您這是想說什麽?別急,您放心,以後啊,您就會習慣了。不就是說不出話嗎?慢慢的,您還會越來越虛弱,最後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聽到他的話,昭和帝瞳孔一縮。
高豦湊近他,低聲道:“皇上,是不是覺得很熟悉。對,您想的沒錯,就是它,您讓姑姑下給姑父的「春半」啊!”
他的眼裏浮出惋惜:“可惜了一代戰神,竟然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手裏。”
昭和帝額頭蹦出青筋,臉上湧現潮紅,努力張大嘴想呼喊什麽,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劇烈的喘息幾下,最後移開視線,死死盯着高豦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麗貴妃。
高豦啧啧兩聲,他把麗貴妃猛然拉近,然後在昭和帝面前仔細撫摸她的眼睛。
“真的很像嗎?麗妃說,您曾經說她的眼睛也很像。後來她老了,不像了,您就把她棄之如敝履。”
高豦有些困惑,将麗貴妃的頭扭過去,直直對着昭和帝:“但臣想問問,您對着這雙這麽像的眼睛,難道不會覺得心虛嗎?”
昭和帝喘着粗氣,麗貴妃則像是個玩偶一樣任由高豦擺布。
許是覺得這種問不出結果的游戲很武器,高豦放開麗貴妃,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好啦,時辰不早了。麗貴妃,皇上的的禪位诏書還等着您蓋章呢。等會召集了文武百官,您還得出來做個見證人。”
麗貴妃福了福身子,淡淡道:“是。”
若是眼神有威力,估計昭和帝已經将麗貴妃給千刀萬剮了。
高豦忍不住笑了,他放柔了音調:“皇上何必動怒,您坐不好江山,就讓臣來替您分憂不就好了嗎。您放心,您不是喜歡于飛宮嗎?以後啊,您再也不用出去應付那些朝政了。”
說完這句話,外面匆匆走來幾位全副武裝的将領。
“高大人——陛下!有兩位學士,三位侍郎拒不應诏!”
高豦整整袖口,随意道:“就地格殺。”
幾人應諾,随後猶豫道:“那他們的家人……”
高豦皺眉:“這還要來問朕?”
那幾人連忙告罪,随後匆匆領命下去了。
高豦沖昭和帝笑笑:“皇上您看,這邺城中的文武百官,有骨氣的也就這麽幾個。以後啊,您就安心做您的太上皇。”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有些歉疚的道:“哦,差點忘了,您的春半被下的有點多。哎,估計朕也孝順不了您幾天了,真是想想就讓人傷心啊。”
他嘴上說着傷心,但臉上卻是笑意盈盈。
昭和帝似乎完全放棄了,他平躺在塌上,直直瞪着天花板,似乎一點都不想再看見高豦和麗貴妃兩人。
高豦也不在意,他撫摸着麗貴妃的背部,輕笑道:“麗妃,離宣讀聖旨還有一段時間。不如先讓朕給您參詳參詳,看看您等下穿那件衣衫比較好。”
麗貴妃推了他一把,嬌嗔道:“讨厭。”
塌上的昭和帝呼吸又粗了起來,然而這殿上沒有誰還在意他。
麗嫔和高豦兩人更是拉拉扯扯,一路上調笑着朝內室去了。
守在殿內的士兵們互相暧昧的擠眼,沒有一個人去關門窗的,就那麽任由冷風直直的朝裏灌。
踏上的昭和帝只穿了一件單衣,外面半蓋着毛毯。不一會,他的嘴唇就變得烏青。
雨勢越來越大,然而嘩啦啦的雨聲都掩蓋不住內室裏暧昧的動靜。
昭和帝仿若死了一般,那些百無聊賴的士兵們嘲諷的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就在這時,伴随着一聲春雷,遠處突然響起整齊劃一的噠噠聲。
殿內的士兵先以為也是雷聲,但随着那聲音越來越近,終于有人警醒過來:“小心!”
屋外的雨幕中,漸漸浮現出大片的人影。殿內的士兵們十分心驚,領頭的幾人相互對視後驚疑不定。
按照計劃,他們是負責擒拿昭和帝的,其他兵力則分布在太後極惠妃純嫔等人宮殿外。
“來者何人!”
看不清外面人的衣着,殿內的一名将領站在門口朝外大喝,同時迅速派人入內通知高豦。
“倏!”
“呃——”
回答他的是一只利箭,直接貫穿了他的心髒。當他仰面倒下的時候,殿內的衆人心裏一沉。
看來,計劃出現了問題。
幾乎在立刻,始終沒有關上的門窗立刻被關上了。殿內的人繃緊了神經,然而出乎意料,外面的人并沒有亂箭齊射,也沒有趁機沖進來。
“怎麽回事!”
高豦憤怒的走出來,他的衣衫淩亂,一看就是胡亂披上的。
然而,他的火氣在見到地上那人的屍體後,立刻就化作了驚懼。
有人将那柄箭從屍體上拔下來,然後用衣袖擦去了血跡。
“咚!”
鐵質的箭頭掉到了地毯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明亮的燭光下,特制的箭柄光滑流暢,在它的頭部,有一個讓所有人都眼熟無比的印記。
它代表着兩個字。
——長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