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烈火
長刀砍入皮肉的撞擊,死前的哀嚎慘叫,還有哭爹喊娘的求救。這些聲音雜糅在一起,編制了谒葛王的噩夢。
他被人從醉酒狀态搖醒,懵了半響後才一邊召集部下,一邊帶着人去跟獵須靡彙合。
想到之前宴會時獵須靡的話,谒葛王心裏一會冷一會熱……
不管怎麽說,既然獵須靡那麽謹慎,那他肯定能應對這種情況吧。
亂糟糟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當谒葛王歷經艱辛找到獵須靡後,他從來都沒覺得那張陰柔臉竟是如此的親切。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會說是大淵的巫師吟唱了咒語,召來了神兵!”
獵須靡正在不斷的統計傷亡,然後預測這波敵人的數量和下一步計劃,在這焦頭爛額的時候,他根本懶得回答谒葛王這個醉漢的胡話。
“把你們的王帶着,從西門撤出去。”
簇擁着谒葛王的人巴不得趕緊走,一聽這話立刻齊聲應諾。
然而,谒葛王宿醉還未完全清醒,腦子一會明白一會糊塗。不知怎麽的,他竟突然犯起了犟。
“為什麽要走!這是本王好不容易攻進來的!不就是個巫師嗎?來人,拿本王的刀——”
獵須靡幹脆利落的突破人牆打暈他,然後随手扔給旁邊傻了眼的谒葛部人:“想死就留下。”
說完這話,他的視線穿過重重關卡,似乎想找到那個隐藏在黑暗中的敵人。
等到谒葛部的人走了,獵須靡才環顧左右:“我們的人都撤離了嗎?”
左右騎官點頭:“能撤的都撤了,現在外邊差不都都是哊丘和谒葛的人。”
獵須靡表情陰冷:“唷丘小王不是非要大肆設宴嗎,那就讓他好好喝,喝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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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三部中,谒葛最弱,哊丘和內咄實力相持。這些年,若不是因為哊丘,說不定內咄早就一統三部了。
所以,如今雖然是三部聯兵,但獵須靡不介意利用敵人來削弱哊丘和谒葛的實力。
畢竟,碎雲關能攻下一次,那自然就能攻下第二次。但這種光明正大削弱其他兩部的機會,卻是不常有的。
想到這,獵須靡吐出一口郁氣,那股被迫放棄到手獵物的憋悶多少減輕了些。
遠處的喊殺聲逐漸減弱,能留的「禮物」都留完了。獵須靡下令滅掉所有光亮,然後沿着隐秘的小道撤了出去。
夏侯遮領的這三千騎兵,是長纓軍虎嘯營的人馬。他們歷來長于奔襲,配備的武器除了制式,還有很多自行研發的。
例如他們用的弩,就是費心改良過的,不但威力大增,而且攜帶方便。唯一的缺點,也就是造價高昂了。
從入城開始,短短一個時辰,他們就不再遇上成規模的抵抗。
每個人手上的箭弩早就被丢在一旁,握在手裏砍殺的環刀刀柄滑膩,刀口翻卷。
相對的,所有兒郎的眼睛都亮的驚人。
随着最後一個北涼人丢下武器,火光在碎雲關內成片的燃起。
甲二抹了把臉色的血污,走到夏侯遮的身邊:“少将軍,只抓到唷丘的小王,其他兩部的頭兒都跑了。”
夏侯遮點頭示意知道了。
旁邊的人有些郁悶:“他奶奶的,怎麽跑的比兔子還快!”
大局已定,毫無疑問,這次奇襲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在這種喜悅之下,衆人的心情都很不錯,随即便有人調笑:“得了吧老羅,你當都跟你似的,颠兒颠兒半天都上不了城牆。”
被稱呼為老羅的人身材矮小,兩手拎着的流星錘快落了地,不經意的還以為是南瓜秧子成了精。
羅忠義一聽他們又開始嘲笑自己腿短,頓時雙目怒張,高高把錘子舉起來威脅:“奶奶的,信不信我把你們都給砸成鍋貼!”
他不說還好,一說那些人更來勁了。剛剛的厮殺激起了他們的熱血,現在血還未涼,只想找點事做。
然而……
“行了。”夏侯遮的聲音猶如一瓢冷水潑到他們頭頂:“清點損傷,輪流駐防。天亮之前警惕北涼反攻。”
羅忠義旁邊的人偷偷用手拐他,用眼神示意他去問問少将軍之後的布置。
“憑啥每回都是我?”羅忠義壓低聲音:“要問你們問。”
那邊拉拉扯扯,夏侯遮的眼神掃過去,他們幾個立刻目不斜視的站直了身體。
夏侯遮走上臺階,周圍火把上的煙被風吹的飄來飄去,他回身注視着身前的将士。
“我們的父輩曾經南征北戰,他們馬蹄踏過的地方,全都成為大淵的榮耀。時至今日,外族再次侵我國土,屠我百姓,先烈已成英魂。你們,願不願意與我從這裏開始,一起去創造新的榮耀!”
獵獵的火焰在衆人頭頂燃燒,夜色中,被摧殘過的碎雲關蒼涼而悲壯。
夏侯遮的音調并不激昂,但卻讓那些鐵血的漢子紅了眼眶。
他們的父輩生逢其時,能夠保家衛國,能夠在史冊上留下印記。
從迷津道被占,從燕州淪陷開始,作為繼任者,他們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願意!”
齊刷刷的吼聲,響徹了整個碎雲關。
短暫的交流後,衆人便開始善後。現在大部隊還沒到,他們只能先找到幸存者,然後大致的進行安置。
幸虧邊塞的兒女都很硬氣,雖然還活着的大多都是女性,且狀況糟糕。
但她們見到大淵的士兵,得知獲救了後,卻基本都是先嚎啕大哭一場,等擦幹了眼淚,便也接受了現實。
夏侯遮讓人去檢查碎雲關的尚存的布防,一查,就發現除了正門機括太過沉重無法短時損毀,其他的地方基本不是被刀砍就是被火燒了。
聽到彙報,夏侯遮沒有驚訝,因為他知道這是獵須靡的一貫手段。
如果得不到,那就幹脆毀掉。
夏侯遮相信,如果不是怕暴露,獵須靡在撤退的時候肯定更想的是放一把大火,直接将這碎雲關付之一炬。
在前世,他和獵須靡相持日久,不時就會奪回幾座城。到了最後,獵須靡見大勢已去,每次北涼撤退的時候,退走的地方必然會伴随着屠殺和烈火。
因為那一場場的烈火,北涼與大淵的仇恨越積越深。最後蘇幕會在迷津道下令坑殺北涼十五萬騎兵,除了無法看守,也有那些人留下的血仇在裏面。
這次奪回碎雲關,靠的是出其不意。看起來好像是一場大勝,但其實北涼全民皆兵。這一次,并沒有讓他們傷筋動骨。
北涼就像是已經見了血腥的野獸,不徹底掰斷它的獠牙,打斷它的筋骨,那它就絕不會放棄對獵物的追逐。
黎明将盡,天色朦胧。喧嚣了半夜的碎雲關陷入冷寂,只剩下餘燼還冒着袅袅的黑煙。
冰冷的空氣灌入關外北涼士兵的鼻孔,他們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借着最後一點夜色的掩護,悄悄的向關內前進。
包裹刀刃的布條被摘下,一道道白光折射在殘破的城牆上。
前面突然傳來些許騷動,負責這次進攻的內咄右騎官十分愕然,他甚至還揉了揉眼睛。
碎雲關正門的堅硬,是被無數葬身于外的勇士用生命驗證過的。
而這次進攻,兵力主要放在了其他兩處。正門這裏,其實只是為了守在外面,好埋伏那些意圖從此逃走的大淵人。
右騎官放下手,咽了口唾沫。
在他面前,那個堅固無比的,唯一沒有損毀的碎雲關正門,竟然就這麽大咧咧的——敞開着。
坦坦蕩蕩,好像在表示沒有絲毫的陰謀。
黎明已盡,東邊的山頭上,一道晨光沖破了夜色。
靜,很靜。無論城內還是城外,只有北涼士兵身上偶爾會發出衣服摩擦的聲音。
遠處臨時駐紮的大帳內,獵須靡握着彎刀,在帳內來回踱步。
“有動靜嗎?”
傳令的繞帳兵站在帳外,遙遙望着碎雲關的方向:“小王,還沒有。”
獵須靡眉頭緊皺,他又轉了幾圈,剛要出去親自看看,谒葛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獵須靡!獵須靡你這個混蛋給我出來!”
“昆布大王!您不能進去!”
谒葛王用力推開阻攔他的繞帳兵:“滾開!獵須靡,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混蛋!狼神會懲罰你的!”
獵須靡冷笑幾聲,他坐到帳子中央的椅子上,朝外揚聲道:“讓他進來。”
谒葛王蓬頭垢面,沾滿酒漬和泥巴的衣服胡亂掖在身上,他像一頭憤怒的公羊似的沖了進來,鼻孔裏還不停的喘着粗氣。
“為什麽我的左都尉軍都死了!”谒葛王指着獵須靡:“他們是我谒葛的勇士!是那些婦女的丈夫,就因為你的指揮,他們全都葬身在了狼神無法眷顧的地方!”
對于他的憤怒,獵須靡回之以嗤笑:“本王說過還不是慶祝的時候,是你非要贊同哊丘阿瓒。如今,你不但不感謝本王昨晚救你一命,甚至還要将罪責怪到我頭上嗎?”
說到最後一句,獵須靡咬字很重,眼神裏泛出冷意。
谒葛王的臉色一會白一會黑,最後他僵着身子道:“可你是主帥!”
獵須靡猛然收回所有情緒,面無表情的道:“本王自然知道,所以,本王會再一次把碎雲關給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