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叩關
今冬,北邊出奇的寒冷。自燕州以上,滴水成冰,牛羊成群的被凍死。
北涼三部撐了數月,基本都是彈盡糧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顧不得心裏的小九九,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南方。
越過碎雲關,下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那裏有溫暖的氣候,豐富的糧食。
在這種情況下,滑稽的一幕出現了。
二皇子屠殺了大淵子民,占領了他們家園的異族者勃然大怒,義正言辭的指責大淵濫殺無辜,擾他邊疆。
暗地裏早就開始集結的三部,借着這個名頭,順勢撕毀了當年的條約,赫然于關下陳兵。
消息送遞邺城時,北面的厮殺聲,隔了十幾年,再一次響徹雲霄。
昭和帝冷然看向那個谏言的官員:“治罪,朕把他治罪,北涼就會退兵?”
“陛下!二皇子殘暴非常,實不适合留于險關!萬一他又——”
昭和帝的視線掠過夏侯遮,停在李惜辭身上:“鎮北公,你覺得呢。”
李惜辭擡擡眼皮,慢吞吞拱手:“二皇子果然神武蓋世,無論在哪,都是戰功赫赫啊。”
聽到他這句,朝堂上的人神色各異。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麽好話。
昭和帝不置可否,有臣子觑着他的臉上,上前一步道:“如今邊關告急,正值用兵之際,西線各部都還安分,不如将鎮北軍調去馳援。”
李惜辭的眼睛微微睜大,似是有些詫異:“鎮北軍自開國到現在,一直奉太祖遺訓鎮守西線。除非家國将傾,否則絕不可擅離職守。西涼叩關……算不得家國将傾吧。”
說話的臣子皺眉:“若說太祖遺訓,那太祖還說歷任鎮北公必須留于軍中,不卸任則不得還朝。公爺,您這麽多年,還不是久居京城。”
李惜辭輕笑一聲,意有所指得朝上拱了拱手:“本官倒是想,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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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帝不耐的揮袖:“夠了!”
他臉色很難看:“怎麽,往日你們不是能幹的很,恨不得替朕做了這個位置嗎?怎麽,不過是邊關求援,你們就開始推三阻四了?”
朝堂裏一片寂靜,很多人的目光若有所悟的掃過一個地方,今日文官隊伍的最前面空出了個位置。
嚴大人稱病了,
自從三皇子的事爆出後,以嚴大人為首的文官團體就低調了不少。
随着二皇子發配邊疆,朝中七皇子聲勢日趨壯大,若說誰最春風得意,那可真是非鄭國舅莫屬了。
但今日,雖然未稱病,但鄭國舅卻也低着頭一直降低着存在感。
昭和帝罕見的怒氣沒能收到太大的效果,朝堂裏依然鴉雀無聲。
李惜辭環顧左右:“陛下,北涼來勢洶洶,若是攻破了碎雲關,南下的路途便是一片坦蕩。恐怕……他們會直取邺城!”
朝臣們亂了一瞬,随後有人出列:“鎮北公何必危言聳聽,那些蠻夷不過就是想劫掠一番,怎麽可能有膽深入中原!”
其他人符合:“正是如此,絕不可能。”
“等他們滿足了,自然便會退回關外。”
李惜辭與夏侯遮沒有對視,但心裏的荒謬感确實相同的。餓狼進了羊群,不想着驅逐,竟然奢求着他們吃飽後自己退去,簡直不知道是可笑還是可悲。
“那依照各位大人的意思,咱們就在這幹坐着?就像當年在碎雲關上一樣,咱們在皇城裏,好好欣賞欣賞那些哭喊哀嚎?”
李惜辭猛然把手裏持着的笏板擲于地上,面色冷凝:“本官,可真是恥于與各位為伍!”
那些文官有的脹紅了臉,他們指着李惜辭:“公爺何必如此尖酸,您若真是有心社稷,那為何不主動請纓!”
李惜辭扯開身上的外衣,裸露的胸膛上一道刀疤貫穿右肩,他厲聲道:“本官若是還提的動槍,那輪得到你們在這大放厥詞!”
看到那道傷疤,那些人立刻啞口無言。因為他們都知道這道疤是怎麽來的,這正是當年老鎮北公與世子戰死,李惜辭千裏奔赴力挽狂瀾後留下的。
也正是因為這道傷痕,李惜辭再也不能提刀跨馬,上陣殺敵。昭和帝以此為借口,将他留在了京城養傷。
鎮北軍兵不見帥,已經有十幾年了。
昭和帝揉揉額角,原本就青黑的眼睛如今更是疲憊,他揮揮手:“你們繼續吵,朕倒是要看看,你們是不是能把北涼給吵退兵!”
有人出列,臉上滿是憂慮:“陛下,鎮北公所言有理,萬一北涼狼子野心,欲壑難平之下真的直取邺城,這——陛下,不可不防啊!”
“哦,那該怎麽防。”昭和帝順口一問。
“臣建議……遷都!”
“咳!”李惜辭似乎岔了氣,他連連做咳,正在進言的官員不滿:“李大人這是何意,遷都是一勞永逸的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只要遷了都,憑借瀾江天險,北涼就是插翅也飛不過去。”
一直沒有作聲的夏侯遮出列:“陛下,鄭大人此言絕不可取。大淵為宗主之國,絕沒有敵人尚在千裏之外,我們便聞風而逃的道理!”
鄭大人拉下臉:“夏侯小将軍,遷都怎麽能說是逃?明明是當年建都時就有問題!如今不過是糾正錯誤而已。”
夏侯遮寸步不讓:“那李大人的意思,就是說太祖錯了?當年太祖建都邺城,為的就是鎮守四方!如今匆匆遷都,只會讓外族笑話,百姓恐慌!”
“你!”李大人怒目。
“好了!”昭和帝猛然站起來,頭上的冠冕珠子相互撞擊,發出混亂的響聲。
他指着下面的官員,臉上冷笑連連,沒有再說什麽,他一揮袖便朝後宮走去。
殿裏的人都傻了眼。
“陛下!”
“陛下邊關之事尚未決議——”
“陛下留步!”
兩側的侍衛冷冰冰的攔住激動的官員:“諸位留步。”
李惜辭站在人群裏,冷眼望着昭和帝越走越遠。有性急的老大人垂首蹲足:“這可怎麽辦!碎雲關還在等着援兵呢!”
“他們撐不了多久的,無論是從京城還是從各州,再不抽調,碎雲關必破無疑!”
昭和帝任性的拂袖而去,那些沉默的人終于急了。雖然心裏各有打算,但總不能真的就丢開不管。
他們希望的,只是讓別人打頭陣,然後能讓己方摘果子而已。
北方的冰雪很冷,這一刻,終于隐隐刮到了那些人的心裏。
今日退朝後格外喧嚣,他們三五成群,不停的商議對策。有些人匆匆離開,随後又彙聚到嚴大人或鄭國舅的府裏。
蘇幕不停收着各處發來的消息,那些信箋像雪花一樣紛紛飄來。
“也就是說,嚴大人那邊希望遷都,鄭國舅則是想趁機奪了鎮北軍。”蘇幕道:“啧,那他們應該不會忽略了長纓軍吧。”
在旁邊分揀過濾情報的甲九頭也不擡:“自然不會,主子已經接到好幾份請柬了。說是喝酒,後面的主子還不就是那幾位。”
“我怎麽沒看到?”蘇幕翻了翻桌子:“他們說什麽了。”
“沒往上報,不過就是拉攏罷了。”
蘇幕擡擡眼,假裝沒聽說他話裏的含糊。哼,看來喝酒的地方,有些說不出口啊。
“鄭國舅想拿下鎮北軍,有這個可能嗎?鎮北軍世代相傳,雖然李公爺不常在軍中,但李家的威望應該沒那麽輕易就散了吧。”
甲九搖頭:“鎮北軍那邊沒有安插多少人手,具體的情況不清楚,但既然鄭國舅敢打這個主意,應該是有幾分把握的。”
蘇幕臉上浮現幾分惋惜:“李家這麽多年浴血奮戰,到了如今,竟然是內憂外患。”
“那也說不定。”
夏侯遮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蘇幕擡頭一看,發現他臉頰微紅,眸子裏難得染了些水汽。看起來……竟然分外的奪目。
甲九很識趣,一見主子回來了,他立刻起身告退。
蘇幕拿起信箋扇了扇也莫名有些熱的臉頰,失笑道:“你直勾勾看着我做什麽,你說不一定,什麽不一定?”
夏侯遮緩緩的眨巴眨巴眼,然後邁開步子直直朝桌子走來。
他個子高,站在蘇幕跟前時,影子完全把下面的人給籠罩住了。
蘇幕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他咳了咳:“你是不是醉了。”
夏侯遮居高臨下的盯着他,眼睛裏閃爍着莫名的情緒:“騙子。”
“啊?”
蘇幕有些懵。
夏侯遮伸手扯了扯他頭上的發冠:“右手廢了,練了左手。”
蘇幕慢了一拍,終于反應過來,他試探道:“你是說……鎮北公?”
夏侯遮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玩具,他把玩着碧玉發冠,嘴裏含糊了幾個字。
随後似乎是玩膩了,于是便幹脆将固定的簪子給抽了出來。
長發如注,順着蘇幕的肩膀滑了下來。
“啧!你是小孩子嗎?”蘇幕拍了拍他作亂的手:“說話不要說一半,你說的到底是不是鎮北公?這麽說,他這些年沒有自暴自棄……那他對鎮北軍還是有掌控權的!?”
夏侯遮稚氣的推了推他肩膀,蘇幕啧了一聲,但還是往裏挪了挪。于是夏侯遮便歡快的挨着他坐了下去。
蘇幕确定,這人是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