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昭和
于飛宮裏各處都悄無聲息,穿行在其中的宮娥輕手輕腳,唯恐發出一點聲音。
千金難尋的沉香在爐中焚燒,蔓延出來的薄霧沿着柱子上升,最後全都泯滅在帷帳裏。
昭和帝披着單衣,敞開的胸膛上看得清肋骨的輪廓。他單手撐着頭,赤腳坐在臺階上。
散開的頭發落在地上,麗嫔乖巧的跪坐在一旁,細細的用篦子幫他通頭。
“陛下,二殿下求見。”
內監彎着腰,碎步走進來禀報。
昭和帝拿着奏折的左手擺了擺,內監識趣的退下。
麗嫔将一根白發打圈,悄無聲息的拔下後藏進袖子裏。
“陛下,二殿下都來好幾趟了呢。”
昭和帝閉着眼,聲音沒有起伏:“是啊,這是要逼着朕表态呢。”
麗嫔手上的速度不變:“二殿下也是不懂事,這年節上的,都是親兄弟,何必要抓着不放,弄得那麽難看。”
“他不懂事?不,他是太懂事了。”昭和帝睜開眼,露出與朝堂上截然不同的鋒芒來:“老二的心,太大了。”
剛剛退下的內監又小跑着進來:“陛下,三殿下求見。”
麗嫔歪在一旁,噗的一聲笑出來:“臣妾這于飛宮,今日可真是熱鬧。陛下您還是見見吧,不然啊,等下估計就是純嫔姐姐來了。”
昭和帝擡起頭,依然俊朗的輪廓透出冷漠:“有什麽好見的,自己的首尾都收拾不好,活該被人逮住下絆子。朕的态度已經很清楚了。既然他們不想息事寧人,那就好好去鬥吧。”
麗嫔扒在昭和帝的肩膀上媚笑:“陛下,那可都是您的皇子呢,您真的能狠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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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兩個小黃門連滾帶爬的進來:“陛下,兩位殿下打起來了!”
麗嫔驚呼一聲。
昭和帝眉頭急跳,臉上浮出冷笑。
“打起來了?好啊,傳朕的旨意,誰都不準去攔。今兒倒是要看看,朕的這兩位皇兒,到底有着什麽樣的深仇大恨!”
來傳話的兩個小黃門有些傻眼,但天子一怒,誰都不敢再多說。他倆又匆匆走了出去,果然是傳旨去了。
寝宮之外的鬥毆,與其說是鬥毆,不如說是單方面毆打。二皇子混跡軍伍,就算只是花架子,那用來壓制三皇子也是綽綽有餘了。
高豫有點懵,他胡亂招架着高豗的拳腳,在空隙裏用眼神詢問旁邊的人:父皇呢?怎麽還沒出來!高豗這個瘋子竟然敢真打!
然而他的人被高豗的人架在一旁,雖然不敢變成群毆,但仆随主人形,偷偷摸摸的還是下了不少黑手。
就在一片慌亂中,遠處突然傳來呵斥聲:“住手!”
高豗抽空一看,發現是純嫔,于是他立刻朝高豫狠踹了兩腳,低聲道:“狗東西,你再敢跟爺玩陰的,爺就敢真的打死你!”
高豫痛得臉都變形了,他壓根就沒聽清楚高豗說了什麽,只是哀嚎道:“腿!我的腿斷了!”
聽到這話,純嫔花容失色,她顧不得儀表,扶着風荷走的飛快:“高豗你給我住手!”
等到她走近了,高豗也撸着袖子吊兒郎當的退開了:“哎喲,純母妃您當心,可別崴到了腳,兒臣可就罪過了。”
純嫔驚慌失措的撲倒高豫的身上,高豫慘叫一聲,她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母妃不是有意的,我兒,我兒你沒事吧!傳太醫,快傳太醫!”
一旁的高豗幸災樂禍,他假惺惺道:“純母妃放心,兒臣手底下有數。三皇弟他嘴裏不幹不淨,兒臣就是教教他,什麽叫兄友弟恭。”
聽到他的話,純嫔被氣得栗栗發抖:“你——你無恥!”
高豗不樂意了:“純母妃這話什麽意思,兒臣怎麽聽不懂呢?”
他指着周圍:“這裏的人都能作證,是不是孤在這兒站的好好的,三皇弟他突然過來,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之乎者也的話?”
跟着高豗來的人連連點頭。
純嫔努力鎮定,風荷撫着她後背幫忙順氣:“我兒學的是聖人之言,三殿下你聽不懂,難道就能說是不幹不淨嗎?你這是在玷污先賢!”
“哈?”高豗誇張的後退一步:“純母妃,您當別人都是傻子呢?玷污先賢,真正玷污先賢的難道不是三皇弟他自己嗎?為了剽竊別人的作品,私底下不知道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原本正躺在地上呻吟得高豫僵了僵,純嫔捏緊帕子,用顫抖的手指指着高豗:“你目無尊長,我今兒一定要陛下給我們母子評個理!”
高豗左顧右盼,毫不在意:“成啊,那兒臣就托純母妃您的福,今兒就能見到父皇了。”
純妃臉色難看,她朝于飛宮裏的宮人喊:“還不快去通報!我要見陛下!”
看門的幾個宮人面面相觑,有一個低眉順眼的道:“純嫔娘娘,陛下他說他誰都不見。”
高豗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哎呀,純母妃,看來您的面子也不夠啊。”
純嫔咬着腮幫子,兩眼直直的盯着宮門:“我讓你們去通傳!”
宮人很是為難:“純嫔娘娘,奴婢也是奉命行事——純嫔娘娘!”
純嫔猛然推開門口的宮人,大步朝宮裏跑:“陛下!您就真的那麽狠心嗎!”
躺在地上的高豫有些傻眼,高豗倒是眼睛一亮,連忙指使着侍從不動聲色的攔住于飛宮的宮人,讓純嫔暢通無阻的進了內殿。
見到昭和帝的時候,他正在用膳。
站在一旁布菜的麗嫔很驚訝,她捏着銀筷,疑惑的看着湧進來的這一群人:“怎麽回事?”
純嫔站在門口,昭和帝冷淡的掃了她一眼。
對上他的眼神,純嫔心口結的冰不但沒化,甚至還又厚了幾寸。
“陛下……”
“父皇!”高豗從後面竄出來,激動的道:“父皇兒臣有重要的證據要呈給您!”
他從懷裏掏出一踏紙張,上前跪着道:“兒臣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三皇弟私自囚禁舉子,從而僞造詩集,為自己沽名釣譽的證據!”
高豫瘸着腿,被人扶着蹒跚走進來時剛好聽到最後一句,幾乎是立刻,他的腿就軟了。
昭和帝表情不變,他拿起旁邊侍女奉上的帕子擦手:“千辛萬苦找到了證據,看來,你為了扳倒老三,着實下了不少功夫啊。”
高豗愣了楞,随後讪讪道:“這……兒臣也是為了國祚……所以才大義滅親……”
昭和帝擡眼,不輕不重的道:“哦,那可真是難為你了。”
在他的眼神下,高豗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他捏着紙張的手顫了顫,但還是勉強道:“父皇,這些事外面都傳開了,為了皇室的名譽着想……”
腿軟倒在地上的高豫豁然擡頭,純嫔也緩過神來,她啞着嗓子:“什麽證據,什麽傳開了,二殿下,你不要空口白牙的在這污蔑豫兒!”
面對她,高豗輕松許多,他回過頭:“純母妃,兒臣也希望是污蔑啊。”
他抖抖手裏的那摞紙:“可這個名單裏的人,除了已經死了的,每個可都在三皇弟的地道裏關押着呢。”
看到他手裏的紙,高豫的眼神有些發直。
“當啷!”
昭和帝将碗裏的勺子扔進湯碗,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行了。”
純嫔張張嘴,昭和帝擡起手:“你們不是要鬧嗎,朕今天就成全你們。”
消息傳的很快,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緊盯着二三兩位皇子的時候。
三皇子降爵四等,幾乎被一撸到底,就連以前子爵的府邸他都不夠格住了。聖上下令,命他遷離內苑,重新在南街給他置了房子。
與此同時,二皇子高豗軍階上升,并且即日就被派往鎮北軍中服役。
明面上看起來,三皇子慘敗,是二皇子贏了。但問題是,如今北邊各族蠢蠢欲動,鎮北軍直面戰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兵刃相見。
二皇子的這個升,是朝不保夕的升。
如此看來,倒像是兩敗俱傷。
三皇子原來的府邸被圍了起來,據說是要改建。但裏面的隐情,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當初高豗怕昭和帝出手袒護,故而一拿到證據,便迫不及待的散播了出去。
雖然各打五十大板後有人出手彈壓,但效果卻不明顯。高豫的名聲,如今算是毀的差不多了。
昭和帝沒有明着說禁足,但高豫自從搬了府邸,就一直沒有再出門。
同時,邺城的街道上,悄無聲息的多了許多或年輕,或年老的書生。
蘇幕站在二樓朝下看,眼睛一直盯着傻愣愣站在街頭的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約莫而立之年,身上的衣服很光鮮,手裏拎着個胡亂裹纏的包袱,看着人群的眼神和站姿都很局促。
十二依靠在欄杆上嗑瓜子,故意嗑的十分響亮。那男子似乎聽見了,不由擡起了頭。
“啊!你——”
一大捧瓜子殼兜頭朝他撒下去,男子避之不及,只能縮着脖子胡亂揮手。
十二幸災樂禍的扒着欄杆朝下看:“喲,天降橫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