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楊遠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禦街的燈會十分熱鬧,所有人都盛裝出行,臉上洋溢着節日的喜慶與歡悅。
蘇幕走在街頭,臉上也挂着笑,但心裏卻有些不合時宜的悵然。
夏侯遮突然停在一處攤前,蘇幕扭頭去看,發現那裏是賣面具的。
“給。”
蘇幕接過面具,眉頭一挑:“沒想到,夏侯将軍竟然還會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
夏侯遮幫他把面具戴上,兩人靠的很近,夏侯的的聲音很低:“戴上這個,不想笑,便不用笑了。”
蘇幕心尖一顫,偏過頭,透過面具上的眼睛望向他。夏侯遮退開半步,反手把自己的那個面具也扣到臉上。
周圍人聲鼎沸,摩肩擦踵。蘇幕張張口,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擡起手過去握住了夏侯遮,兩人默默的在人群中行走,寬大的袖子掩蓋住了下面的秘密。
“嘭!”
奪目的煙花在天上炸開,驚呼贊嘆聲此起彼伏。蘇幕和夏侯遮在街頭駐足,也擡頭欣賞着。
十二如游魚般從人群中滑過來,他靠近後小聲道:“公子,府裏有事。”
夏侯遮淡淡望了他一眼,十二縮了縮脖子,連忙躲到蘇幕身後。
蘇幕袖子底下的手用力握了握夏侯遮,他清楚肯定是有棘手的事,不然十二絕對不敢在這時候過來。
等回到夏侯府,剛進大門,十二便迫不及待的向蘇幕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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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三娘的夫婿楊遠,找到了。
楊遠是十二找到的,他這段時間無聊,便去了甲九手下幫忙。
蘇幕讓人去關押岳清的那處查探有沒有楊遠,本來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情,但沒料到竟然真的被十二給找到了。
十二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悄悄繪了副畫像帶回來給杜三娘确認。
杜三娘看到畫像的第一眼就确認了,但她很冷靜,在仔細的詢問了幾個特征後,她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從昭和十六年失蹤時算起,杜三娘已經整整尋了她夫婿六年了。
六年日日追尋,夜夜難寐,如今終于創造了奇跡。然而,杜三娘緊接着提出的要求卻讓十二懵了。
她說,救出楊遠後,請萬萬不要向他透露任何關于她的消息。
“公子,您說她是什麽意思?”十二撓頭:“我有點不懂,所以……就又折返回去想再問問,結果就發現她在屋裏哭,還是特別傷心的那種!”
杜三娘雖然與夏侯府的人沒什麽來往,但知道她所作所為的人,大多都是對她心懷敬意的。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為了幾日夫妻,便耗費了六年最美好的青春時光。但光是這份毅力以及不屈不撓的精神,便值得人去敬佩。
十二就是其中一員,他年紀小,沒有長性。因為他沒有,所以他便格外佩服有的杜三娘。
這次主動請纓去找楊遠,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在。故而找到人後,他本以為這就是大團圓的結局了,然而他卻沒料到,杜三娘竟然根本就不打算去跟楊遠團圓!
“公子,她到底是為什麽啊?”
十二像只小狗一樣在蘇幕身邊團團轉,眉頭全都皺在了一起,就連旁邊黑臉的夏侯遮都顧不上了。
蘇幕原本正在脫披風,系帶解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然後若有所思的望向夏侯遮。
對上他的眼神,夏侯遮不解的挑眉。蘇幕搖了搖頭,反手又系好帶子:“我去看看。”
十二連忙點頭:“行行,您都知道她哭的有多傷心。屬下怕她做傻事,讓人在那邊看着呢。”說着,他又嘆了口氣,頗有些少年初識愁滋味的模樣。
蘇幕拍拍他的頭,權當安慰了。
見他要出門,夏侯遮也要跟上,但蘇幕制止了:“你軍營裏的事還沒處理完——別這麽看我,也別去瞪別人,你當把文書藏起來我就不知道了?行了,去做你該做的事去。”
等出了府,蘇幕仿佛還能感受到有股灼熱的視線黏在他的背上。
馬車上,十二驚恐未定的摸着脖子:“公子,您好厲害,竟然一點都不怕。”
蘇幕奇道:“怕什麽?”
“主子那樣您不覺得很吓人嗎?每次主子露出這種表情,二哥他們總是跑的比兔子還快!”
“哦?”蘇幕道:“我不也跑了嗎。”
十二連忙搖頭:“不一樣。”
“那裏不一樣?”
這個問題把十二問住了,他皺眉苦思,卻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蘇幕失笑,原本沉重的心情略微緩解了些:“傻孩子。”
杜三娘的住處很快到了。
邺城居大不易,杜三娘這些年,掙的錢一邊要用來打探她夫婿楊遠的消息,一邊還要寄給老家奉養的公婆小叔子。
所以雖然她的生意不錯,但卻依然無法在邺城購買房産,她現在住的地方,是向一戶寡婦人家聘的小院子。
蘇幕下了馬車,正在門口玩耍的幾個孩子驚訝的望着他,有機靈的連忙跑回屋子,邊跑還邊喊:“奶,來大官了!”
十二跳下馬車喊之不及,有些讪讪的回頭望着蘇幕:“主子,屬下平時都是……悄悄來的。”
蘇幕攏着披風搖頭:“沒事。”
院子裏有個利落的女聲怒罵:“嚷嚷什麽嚷嚷!死孩子!讓你看着弟弟妹妹,你跑進來幹嘛!诶,別拽!”
“奶,真是大官!大馬車!還帶刀!”
說話間,那個小孩拖着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婆子出現在門口,那個婆子伸手正要往小孩身上招呼,十二重重咳了一聲。
婆子擡頭,結果被唬的一跳。她看着自己門口的這些人馬,有些傻眼。
蘇幕上前兩步,拱手道:“叨擾了,在下有事找杜三娘。”
那婆子回神,有些手足無措,連忙避開了他的禮,嗫喏道:“您……您是杜三娘的?”
蘇幕安撫的朝她笑笑:“在下與三娘有些交情,嬸子莫怕。”
幾個小孩一溜煙的跑到那婆子身後,膽大的抓住她裙角,偷偷朝蘇幕看。
“啊……三娘她,她不是沒親眷嗎。”
十二有些不耐:“我們又不是壞人,你去問三娘就知道了!”
那婆子連忙賠笑,但暗地裏卻偷偷拍打了一把最先進門的那個孩子,那孩子也機靈,連忙一溜煙的跑進屋。蘇幕當做沒看見,依然面帶笑容回答了幾句。
許是見他和善,雖然還有憷跟在馬車後面帶刀的侍衛,但那婆子的面色緩和許多:“貴人見諒,三娘子命苦,她在這住了好幾年,從來沒聽她說過有什麽來往的親朋,更何況是像您這樣的貴人。”
“嬸子嚴重了,您也是為了三娘好。”
婆子臉一松,露出個笑來:“都是苦命人,平日裏也是相互照料。”
幾句話的功夫,那邊杜三娘已經匆匆跟着小孩過來了。她看見門口的蘇幕,驚訝的瞪大紅腫的雙眼:“蘇公子!您怎麽來了?”
見到她的表情,婆子徹底放下心來,連忙識趣的扯着幾個小孩後退。
蘇幕掃了眼那幾個滿眼好奇的孩子,低聲朝十二吩咐幾句。
杜三娘快步跨過門檻,走到跟前壓低聲音,又急又快的道:“公子,您怎麽能過來?萬一被那些人看見……”
蘇幕擡手壓下她的話:“三娘,你該回鄉了。”
杜三娘猛然擡頭,對上他的眼神後,又猝然別開。
半響後,她顫抖着道:“我,我如今,怎麽回鄉呢。”
蘇幕嘆息,他輕輕托了一把杜三娘的手臂:“晚來欲雪,蘇某家裏人饞了杜家的糖水,倒是要麻煩三娘走一趟了。”
等到馬車走遠,躲在門內的小童接二連三的冒出來,他們咬着手指:“是來接杜姨姨去做糖水的啊。”
“我也想喝……”
“我也想……”
從裏屋出來的婆子聽到他們複述的話,站在門檻上朝遠處望,眼裏既失望又松了口氣。
杜三娘垂着眼,坐在馬車裏捧着熱茶。
蘇幕也不吭聲,只是慢慢的做着泡茶的工序。
馬車繞着幾條街道緩緩而行,杜三娘突然開口:“蘇公子,謝謝您。”
蘇幕搖頭:“不必謝我,如果三娘您真的下了決定,以後還是要在這裏生活的。”
杜三娘有些動容,她擡起頭:“您……”
蘇幕把勺子放下,慢慢整理着茶具,就像是在整理着思緒:“三娘,你的人生是自己的,所以你有絕對的權利來決定該做什麽選擇,該怎麽過完一生。別人的意見,于你來說,都只是「意見」而已。”
“啪!”坐在外面駕車的十二重重的在車轅上抽了一鞭子。
蘇幕連看都沒朝外看一眼,繼續道:“蘇某今天之所以來,只是怕三娘你被一些不必要的原因影響,從而做下将來會後悔的決定。”
杜三娘緊緊握着杯子,片刻後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她靠在車壁上,杯裏的茶水全都灑到了裙面上也恍若未覺,只是喃喃道:“我問了,他……沒傷沒病,我……”
蘇幕沒有說話,只是溫和的望着她。
杜三娘擡手捂住臉,聲音似哭似笑:“我……我不敢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