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世事
蘇幕沒想到楊璟會來,确切的說,是沒想到他會以蘇绾娘家兄長的身份,背着把她送出閣。
要知道,他這樣做,可就相當于默認了楊家會站在蘇绾的背後。成為她的靠山。
蘇幕覺得,這很可能只是他自作主張的。因為楊家現任的安郡王楊尚是個很保守的人,他向來不站隊,一直都試圖表現出直臣的作風,即只忠于皇帝。
迎親的喜樂停在了門外,來迎親的禮部官員已經下馬了。
皇子成親,就算是正妃也不會親迎,向來都是從禮部選個人代替過去。
司儀開始吟唱,按照流程,楊璟背着鳳冠霞帔的蘇绾走了出來。
門外的人都迎上去開始恭喜,蘇幕站在外圍,無悲無喜,就像是個路人一樣淡淡的看着。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靈活的擠進人群,她竄到楊璟身邊,趴在蘇绾的耳邊說了什麽。
蘇绾猛然揚起頭,楊璟吃痛的喊了一聲。
旁邊的俞氏當機立斷扶住蘇绾,用力把她的頭壓了下去。然後陪着笑,小聲的跟楊璟說着什麽。
周圍的人有些奇怪,但也沒誰深究,紛紛賣力的表演着喜慶。
蘇幕看見那個丫鬟悄悄退出人群,臉上的笑容又得意又惡毒。
俞氏忙着安撫蘇绾,沒空去管她,那個丫鬟便從篩子一樣漏洞百出的蘇府裏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甚至還裝了幾個福果。
要是沒記錯,那是衛姝身邊的人吧。
新娘子出門了,娘家這邊的送親也就差不多結束了。蘇幕辭了酒席,溜溜達達的就離開了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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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樊樓與夏侯遮彙合的時候,他也就大概知道了那個丫鬟說了什麽。
“三皇子真的去接衛姝了?”蘇幕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去接正妻,反而專門去迎側室,三皇子他是怎麽想的?”
他們現在位于天字樓二樓的包廂裏,私密性很好。
夏侯遮把剛做好的糕點推到蘇幕面前:“嘗嘗。”
蘇幕撚起一塊塞進嘴裏,見他不回答,便幹脆自己推測道:“高豫這是想兩面讨好吧,正妻的位置聽了皇上的安排,而親自去接衛姝則是向衛國公表明态度。啧,算盤打得挺響的。”
夏侯遮意味不明的笑笑:“可惜,兩頭都不是那麽容易讨好的。說不定,最後反而把誰都得罪了。”
蘇幕挑眉,微微俯身湊近後壓低聲音:“你知道內幕?”
夏侯遮也學着他低聲道:“唔,你想聽嗎。”
蘇幕用更低的聲音道:“愛說不說,不說拉倒。”
夏侯遮無奈的看着不配合的人,兩人對視,最後同時笑出聲來。
其實不用夏侯遮說,蘇幕也大致了解內情。現在的朝堂上,二皇子與三皇子風頭正健,仗着文名和武名,大有壓過七皇子的勢頭。
雖然七皇子與前面兩位的排序差了很多,但其實他只不過小了三皇子兩歲而已。
可惜就是這兩年,在很多事情上,他就不得不比前面的幾位哥哥多吃些虧。
長幼有序,兄友弟恭。
朝堂下的暗流,從來都沒停息過。外面的天災人禍再嚴重,到了朝堂,都只是能夠利用扳倒對手的棋子罷了。
三皇子自以為能夠兩邊讨好,但其實衛國公早就放棄那個女兒了。他的籌碼,是由他兒子壓下去的。
所以無論高豫怎麽給衛姝做面子,對于他來說都是不痛不癢。
或許唯一的好處,就是讓衛姝的母親鄭夫人,與她的親姐姐鄭貴妃生了嫌隙吧。
或許母親總是比父親更在乎孩子些,蘇幕在甲九呈上來的情報裏看到,鄭夫人前段時間曾在鄭貴妃宮中鬧了一場。
緣由是她指責鄭貴妃根本就不将衛姝的事放在心上,若是放了,那很久之前就該讓皇上下旨将衛姝與夏侯遮賜婚。
若是賜了婚,根本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不會讓衛姝受那麽大委屈。
面對這個指責,鄭貴妃當然不承認,甚至還覺得是鄭夫人無理取鬧。
夏侯遮是誰,他是戰神夏侯翎與皇帝胞姐唯一的兒子。難道她不想把侄女嫁過去嗎?
她不但想,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若是衛姝真的嫁過去了,那長纓軍那塊巨大的肥肉,就有一半落在鄭家的嘴裏的。
可事實上,想運作夏侯遮的婚事,根本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先不說父母之命,光是昭和帝那裏,就有着巨大的阻力。
昭和帝不願意賜婚,甚至他還隐隐透露出不願意夏侯遮成親的意圖。鄭貴妃試探了幾次,探出這種念頭後她有些悚然。
因為很好理解,若是夏侯遮一直不成親,那他就不會有後代。
沒有了後代,被握在夏侯家手中的長纓軍自然便會歸于朝廷。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以說,這是最簡單最和平也最幹淨的解決方式。
沒有任何後患,皇家也不會背負任何罵名。
所以,有了這些明悟的鄭貴妃那裏還敢大力促成衛姝與夏侯遮的婚事。
因為她的利益,其實與昭和帝是一致的。她希望能讓七皇子繼位,而七皇子繼位後,便是下一個昭和帝。由異姓掌管的長纓軍,永遠都會是掌權者心中的威脅。
現在是昭和帝的威脅,不除,未來就會成為七皇子的威脅。
但這些因由鄭貴妃是不會告訴鄭夫人的,她只是拿着些理由搪塞。
而鄭夫人雖不像她這位姐姐一樣通透,但該有的直覺卻也是有一點的。
當鄭夫人發現自己被當傻子似的胡亂打發後,她烈性的脾氣讓她當場炸了。
鄭貴妃光榮的布了三皇子的後塵,足足用面紗遮了一個月的臉。
而鄭夫人則是與俞氏異曲同工,在女兒出嫁的前夕,不得不在祠堂裏祈福念經。
想到那些雞飛狗跳的事,蘇幕覺得自己真是大開眼界。以前他寫的話本裏,對後宅的描述總是會一筆帶過。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可以嘗試寫一本宅鬥文了。
而且精彩程度,絕對不會亞于任何正面戰役。
夏侯遮看了盯着糕點莫名笑起來的蘇幕,有些無奈的敲敲桌子:“回神,李松鶴約的人來了。”
他們的包廂位于中央,打開走廊邊的窗戶,就能看到左右和對面往來的人。
樊樓注意隐私,但天字樓卻有些松散。因為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根本就不用店裏怎麽強調,自然就沒有人會不識趣。
甲九接到情報,李松鶴身為一個商人,竟然在專門招待皇親國戚的天字樓裏常年有個包廂。
雖然還沒查出來走的是誰的路子,但這裏面透露的信息已經很大了。
巧的是,他今天就約了人在這裏見面。
夏侯遮帶着人從早上便過來了,主要是等蘇幕,次要便是想看看李松鶴約見的人是誰。
先走過來的是專門通知目标出現的人,過了片刻,從臺階那邊上來個人。
是個女人,穿着最常見的京中貴婦的裝束,頭上戴着帷帽,似乎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大家夫人。
除了一點,她孤身一人。
但這是致命的一點,因為沒有那家的夫人會單獨出現。就算是最私密的時候,她身邊也會有個得用的丫鬟。
蘇幕兩人沒有多看,他倆很自然的低頭交談。那個夫人的眼神似乎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停頓了片刻後,她進了三號廂房。
即,李松鶴在的那間。
三號廂房的門被重新關上,蘇幕與夏侯遮交換了一個表情。
“你見過嗎?”
夏侯遮很幹脆的搖頭:“不知道。”
蘇幕若有所思:“我怎麽覺得……我見過呢。”
“等下就知道見沒見過了。”
從這個夫人出現開始,夏侯府的人已經順着她往回摸了,要不了多久,自然就能知道她的身份。
确實沒要多久,不過一刻鐘,那位夫人的簡單背景便被呈遞過來了。
蘇幕确實見過,她就是下雪那天,在蘭陵學館門口與山長夫人作別的那位。探花郎岳林熙的母親,刑部侍郎岳霄的妻子——岳林氏。
娘家閨名,林鷺菊。
蘇幕有預感,他一直困惑的,李松鶴為什麽會對岳林熙那麽好的理由,即将要被解開了。
三號包廂內。
林鷺菊關上門後,她看着坐在桌子前的那個中年男人,一動不動。
“傻姑娘,再不來,你的甜糕就要涼了。”
聽到這句話,林鷺菊突然彎下腰,捂住掩在帷帽後的臉哽咽道:“哥。”
原本神情淡定的李松鶴聽到這個稱呼,似乎是怔住了。他看着顫抖的林鷺菊,張了張嘴,半響後輕輕的應了一聲:“诶,哥在呢。”
聽到他應聲,林鷺菊突然扯下帽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淚,低吼道:“你在!你什麽時候在了!你整整消失十三年了林鶴松!你知不知道爹死之前都沒閉上眼睛,他擔心你他放不下你,他死不瞑目啊!”
吼完這些,林鷺菊緩緩癱在地上,她有些茫然的盯着李松鶴:“你為什麽不回家。”
坐在桌前的李松鶴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他臉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就像以前戴的都是假臉一樣。
“因為,我回不了。”李松鶴的聲音很平淡,很直白:“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們死。所以,我不能回去。”
“爹死的時候我就在家裏大屋後面,我是看着你們把他送上山的。你生小熙的時候我也在,記得岳霄請的那個大夫嗎?他是我安排去的,而且,他身邊那個拿藥箱的小徒弟,就是我。”
“我是除了産婆外,這個世上最先抱着林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