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會
天氣越來越冷,早晨起來去學館的時候,蘇幕才發現地面上的霧水都已經結成了薄冰。
邺城這裏溫度格外的低。以往在姑蘇的時候,冬天頂多只用穿個夾襖。
府裏沒有年長的人操持,所以衆人的冬衣都是迫在眉睫了,才發現必須得重新趕制。
只除了蘇幕的。
敖武他們開箱上蹿下跳找衣服的時候,夏侯遮略微提了提,蘇幕讓人去庫房清點了夏侯府送來的東西,結果竟然找到不少細膩精美的皮毛。
圍着披風的蘇幕略微有些愧疚,他摸摸柔軟的毛領,心裏默念了句佛號。
冬日天亮的晚,早起去學館的時候,外面只有燈籠照着的地方是亮堂了。
小武冒着寒風從外面跑進來,一掀開門簾,雖然隔着道屏風,但站在暖閣的蘇幕還是察覺到那股涼意。
“公子,外面落雪籽兒了!”小武胡亂跺着腳,說話的時候牙關直打:“要不今兒就別去了吧,反正咱家又不指望您考狀元。”
蘇幕把外出的行頭一一穿戴好:“你家公子我是那種随意缺課的人嗎?”
小武隔着屏風偷偷撇嘴扮鬼臉。
蘇幕話鋒一轉:“更何況,我今兒去可是有正事要做。”
小武哼唧了會,用兩個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那感情以前去上課都不是正事。”
對于這句話蘇幕假裝沒聽見,他清點了下東西,發現都帶齊全了後便道:“走吧。”
外面果然在窸窸窣窣下小冰晶,厚厚的雲層堆在上空,蘇幕剛進了學館,天上就開始飄落潔白的雪花。
這是昭和二十二年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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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無論哪裏都擺脫不了這樣的傳統,那就是學館會把上一屆考的最好的學子給召喚回來,然後讓他開場講座給低幾屆的人介紹下學習經驗。
今天上午,剛新鮮出爐的探花岳林熙便要來蘭陵學館開這樣的講座。
岳林熙是岳家的嫡子,在回祖籍參加的鄉試中中了頭名。有傳言說,若不是因為他年紀太輕,長得又俊俏,陛下順手就将他點成了探花,那他其實應是狀元的。
蘭陵學館出了這麽個人物,自然便忍不住趕緊把他拉出來遛遛了。
蘇幕一進學舍,就發現很多人都沒來。他忍不住失笑,心裏倒是能理解。
畢竟這個班全是吊車尾的,還真沒幾個會對學霸交流的學習心得感興趣。
有這時間,不如吃茶去。
在這冷清的屋子裏,有兩個人特別顯眼。一個是後排奮筆疾書,好像什麽時候都在刻苦學習的柳雁。一個是中間仰躺着昏昏欲睡的鎮北世子李松。
蘇幕進門的動靜讓那兩人都看過來,看到他,柳雁的眼神很複雜。他嘴角有些僵硬,似乎不知道該給出什麽樣的反應。
李松就幹脆多了,他直接閉上眼睛接着打瞌睡。
蘇幕從書囊裏掏出幾本冊子,笑眯眯的走到李松旁邊。
“新春特別定制,世子你要不要啊?”
李松的眼睛猛然睜開,一個惡虎捕食就過來了:“不是還沒賣嗎?”
蘇幕從善如流的撒手:“我內部有人。”
李松抱着書愛不釋手,聞言嫉妒的瞪着他:“你以前還不承認!”
蘇幕笑容不變,他以前不承認是不想惹麻煩。現在嘛……好吧他是有點飄了。
“我這不是給你送禮賠罪了嘛,大不了以後你想要什麽,我能弄到就幫你弄到。”
“我都想要!”李松毫不猶豫的回答。
蘇幕被噎了一下。
李松有些懷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你想讓我幫你幹嘛?先說好,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的事本世子可不幹啊!”
蘇幕失笑:“你想到那去了,咱們同窗這麽久,送你點禮物不成嗎?”
李松從鼻孔裏哼了聲:“得了吧,再裝我可就不配合了,到時候這書你也別想拿回去。”
對于他這麽警惕的樣子,蘇幕真是想知道他以前被坑過多少次了。
“好吧,其實我就是想問一下,你了解啥關于岳林熙的事嗎?然後就是,有沒有聽過岳清這個名字。”
“岳林熙?你指那個方面。”李松道:“他家挺簡單的啊,聽說人品也不錯。岳清……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在蘇幕充滿期待的眼神裏,李松扶着額頭苦思半響。
蘇幕木着臉推了他一把:“口水流出來了。”
李松猛然驚醒,他用力一擦嘴角,卻發現什麽都沒有。剛要怒斥,但對上蘇幕的眼神後他讪讪一笑:“昨天睡得晚……”
“睡得晚還堅持來學館,世子您可真是我輩楷模。”
聽到他的冷嘲熱諷,李松的表情有些扭曲,半響後吐出一句:“你當我願意啊!”
看他這樣子,蘇幕也懶得再問,想來他這麽心大,岳清這種好幾年前的人物就算聽過也早忘了。
“岳清?是拐子巷的那個岳清嗎?”
“吓!”李松被突然從後面冒出來的人吓了一跳。
蘇幕有些遲疑的看着說話的人,這人臉白眼長,看着就一副腎虛的樣子。
李松怒道:“你怎麽會在這!”
那人稀奇:“我也是這班裏的啊。”
“哈,你可真有臉說,是誰一天到晚恨不得長在窯子裏的?”
那人與李松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毫不讓步。看得出來,他們很熟悉。
蘇幕被吵得有些頭暈,最後不得不在中間調停,努力了半響才按下這兩只八哥。
“也就是說,岳清以前跟他娘住在拐子巷,而拐子巷裏住的都是暗娼和外室?”
葉梁,也就是李松的堂兄道:“對啊,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
其實葉梁能記住岳清也是意外,大約七八年前,拐子巷有個新挂牌的私娼,他瞧着新鮮就包了段時間。
那時候他還沒被家人硬塞進學館,每天基本都泡在了那裏。
進出的時候,他好幾次都在巷口瞧見了個瘋女人。而每次把瘋女人牽回家的,正是穿着學子服,剛從學館下學的岳清。
他瞧着好奇便問了幾句,其實心裏也清楚這大約又是個負心男子薄命女的故事。
伺候他的那家剛來不久,當時沒能說出因由。估計是怕他不高興,之後竟然還費了不少功夫去查。
但問來問去,只能知道那個瘋女人是岳清的親娘,他們娘倆相依為命,在這裏住很長時間了。沒人知道岳清的爹是誰,也沒人知道那女人是怎麽瘋的。
唯一有點意思的,就是那女人瘋的厲害時會大喊一句話:“三哥,你騙的我好苦啊!”
反反複複,周而複始,直到她兒子來找她,或者是自己昏睡過去。
“三哥?”蘇幕重複這個稱呼:“是她的親哥?”
葉梁吊兒郎當的把腿翹在桌子上,一邊抖一邊攤手:“誰曉得?你問他幹嘛,诶,我聽說那個岳清不是學業很不錯嘛,他如今在那當官啊?”
蘇幕搖搖頭,有些悵然:“他失蹤了,六年前在臨考的前一晚失蹤的。'葉梁愣住了,腿也不抖了:“失蹤是什麽意思?”
李松看不過去他那樣,忍不住嘲諷:“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意思。懂不懂啊傻子。”
葉梁沒理他,稀疏的眉毛揪在一起:“那他娘呢?”
蘇幕想到甲九呈上來的消息,嘆道:“死了。”
許是跟岳清勉強算是故人,聽到這麽慘淡的消息,葉梁有些恍惚,他用手捂着額頭:“這可真是……我本以為他會帶着他娘離開那個地方的。”
李松難得沒有怼他,而是朝蘇幕道:“你問這個幹嗎?岳清是你親戚?”
蘇幕搖頭:“是夫子之前提起過,我受他所托去找了找,這才發現人竟然不明不白的就沒了。”
李松皺眉:“京令尹都不管嗎?”
葉梁嗤笑:“我的傻堂弟,你可真是不知民生疾苦。像岳清那種平民,家裏沒權沒勢,丢了就丢了,死了就死了。還京令尹,你怎麽不禦林軍呢?”
眼看這兩只八哥又要吵起來,蘇幕毫不猶豫的拎着東西出了門。
時間差不多了,估計岳林熙和李松鶴這會也都到了。
是的,今天可不止是岳林熙他來了。探花郎的名頭着實好用,邀請到他後,學館裏的人一合計,幹脆便辦了場文會。
先讓岳林熙去給學子講課,然後讓其他的文人也各抒己見。
若是辦的好,也算是給蘭陵學館擦亮了招牌。
而李松鶴正是以出資人的身份來的。辦文會要花錢,這種文會向來有很多目的不一的人會願意出資,然後獲得相應的權益。
比如李松鶴,他承擔了大頭,那他就有資格帶自己身邊的文人入場。
說來說去,就是你要錢我要命。
雪下的沒多久,落在地上的頃刻就化了,但草木和屋頂上卻已經積了點白色。
蘇幕跟着人流,一路走到學館舉行大典的正廳。
進了門,就發現這兒雖然空間很大,但裏面卻很暖和。蘇幕随意掃了幾眼,就發現這次的排場挺大了。
正廳已經被布置一新,學子們擠在後面,前面是師長和那些文人們的位置。
蘇幕眼尖,看到他們的桌上擺了不少水果吃食,而周圍還站着很多随時待命的仆從。
在這大冬天還能擺出這麽多水果,李松鶴可真是有錢啊。
過了會,學館的鐘聲被敲響,正廳的大門被緩緩閉上。
文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