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家人
甲九很心虛:“當時他們把消息傳過來,屬下認為不是很重要便沒标記。”
夏侯遮沉默片刻,随後淡淡道:“回去自己領罰。”
甲九松了口氣,連忙低頭應喏。
蘇幕見氣氛有些沉重,便笑着開口道:“那個商人,我記得是姓李?”
甲九點頭:“正是,他叫李松鶴,自稱是燕州人。燕州失陷後,他利用以前的人脈做起了倒賣的生意。家裏沒有正經妻室,只養着幾個小妾歌女。”
蘇幕用骨節敲敲桌子:“聽起來,他确實有些蹊跷啊。”
夏侯遮吩咐道:“甲九,去把他查清楚。看他跟那個「蠶」到底有什麽關聯。”
甲九領命後便退了下去。
等屋裏又重新只有他倆,蘇幕問:“昨天你讓我祝完壽別忙着走,柳家人打上門,是你安排的?”
夏侯遮不置可否:“那個女人确實早就跟蘇時行有了首尾,我不過是讓人去告訴她,如果想從鎮北府裏活着出來,那她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想到蘇家昨天的狼狽,蘇幕失笑:“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彎彎繞繞的,真是勞你為我費心了。”
夏侯遮藍眸沉沉:“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上輩子,俞氏也是利用了柳莺來抹黑蘇幕。雖然後來蘇幕也反擊了,但那時候他勢單力薄,而且被蘇家借着楊婉兮的遺物施壓。幾番交鋒後,他和蘇家倒是都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只要一想到那個時候面色蒼白的蘇幕,夏侯遮的心就泛起綿綿的酸楚。
有時候想想,他這一生所有的心軟不舍,也都在蘇幕的身上了。
“你怎麽了?想到什麽了這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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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看着對面的夏侯遮有些稀奇:“我該不會是看錯了吧。”
夏侯遮回神,一擡眼就看見如今臉色紅潤,眼含戲谑的蘇幕。他滿腹的心緒立刻被沖淡,條件反射便回了個微笑。
原本還想打趣他的蘇幕被他笑得一愣,片刻後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外面冬日融融,簡陋的酒樓廂房內,兩個各具風采的男子相對而坐,眉間眼上俱是溫情的笑意。
蘇幕回府的時候,剛下了夏侯府的馬車,就看見小武從大門裏奔了過來。
“公子!”
蘇幕被他的滿眼淚花吓了一跳:“怎麽了?”
小武牽着他的袖子,圓圓的臉上全是委屈:“公子,您是不是嫌棄我了。我哥說色衰愛弛,小武是不是色衰了……”
蘇幕哭笑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敖文逗你玩你也當真。你還色衰呢,你有過色嗎?小傻子。”
小武愣了愣,他回頭看了一眼。蘇幕順着他的眼神,看見大門口正站着一個青竹似的少年,約莫正在抽條,整個人瘦的驚人。
蘇幕無奈的沖那少年喊:“還不來把你弟弄走!”
敖文站在門口,背着手慢吞吞的下了臺階,然後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當然,他不是朝着蘇幕哼的,他是朝着送蘇幕回來的夏侯遮哼的。
小武原本已經有些慫了,但他一見自己哥哥竟然那麽硬氣,于是乎就更來勁了。
蘇幕被他們兩個鬧得滿頭霧水:“你們到底怎麽啦?在鬧什麽呢!”
相對于他的莫名其妙,站在旁邊的夏侯遮倒是心裏有數。
這種陣仗他已經經過一遭了,而且那時候人更全,狀況更激烈。
現在只不過是兩個自覺受到忽視的小孩子,簡直不要太好打發。
小武牽着蘇幕衣袖的手,現在已經直接抱上了他的手臂。而敖文則仰着頭,第一次在蘇幕面前露出些許傲嬌的少年樣兒。
夏侯遮知道,他再不說些什麽,蘇幕就要無條件妥協了。
“你們就是敖文敖武吧。”夏侯遮的神色堪稱和善:“聽阿幕說,你們是他的弟弟?”
蘇幕一怔,這話他……沒跟夏侯遮說過吧。
而那邊的兩兄弟聽到這句話後都愣了,小武最先反應過來,他連忙漲紅着臉搖頭:“不是,我只是公子的小厮!”
敖文也慢半拍回過神,他抿了抿嘴:“小的跟弟弟只是蘇家的下人……”
夏侯遮打斷了他,神色篤定:“你們陪着阿幕一路奔波,從姑蘇到邺城,始終不離不棄。在阿幕心裏,你們就是他的親弟弟。”
蘇幕:“……”
雖然他确實是這麽想的,但怎麽覺得被夏侯遮說出來了就怪怪的呢。
敖文依然昂着頭,但眼尖的卻能發現他繃着的身體緩和了不少。
而此時的小武卻已經淚眼汪汪的看着蘇幕了,蘇幕只能無奈的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傻孩子。”
夏侯遮勉勵的看着敖文:“現在阿幕的生意已經逐步移交到你手上了吧,他以後能有多少家産,可就全靠你了。你可別讓你家公子失望啊。”
聽到這話,小武忍不住道:“我哥很厲害的!”
“閉嘴!”敖文斥責他,然後抱拳朝夏侯遮行禮,雖然姿态很低,但他眼裏卻全是灼灼的鬥志:“夏侯将軍擡舉了,但小的絕不會辜負公子的看重與栽培!”
夏侯遮又勉勵了幾句。
蘇幕站在旁邊,頗為有趣的看着他們。不過是三言兩語,原本充斥在敖文敖武身上的淡淡敵意竟然消失了。
甚至在夏侯遮開口邀請他們去軍營看看後,還算矜持的敖文都開始雙眼冒光。
……可真是好騙。
蘇幕嘆息幾聲,與游刃有餘的夏侯遮隔着那兩孩子對視,他雙眼一翻,默默走回了屋裏。
而那倆原本特意來堵他的兄弟,竟然誰都沒注意到人不見了。
夏侯遮目送着他進了門,眼裏溢出絲絲縷縷的笑意。
蘇幕一踏進正廳,立刻便要調頭。
“站住!”
蘇幕扶額,在臉上擠出個誠心誠意的笑容後才轉身:“李叔,這麽冷的天,您老怎麽過來了。”
此刻正廳左手邊的太師椅上,正坐着一位精神矍铄,須發半白的老者。
他雙目有神,盯着蘇幕緩緩的上下打量:“我怎麽過來了?我不過來,怎麽會知道你都學會夜不歸宿了呢。”
蘇幕有些窘然,他顧左右而言他:“他們也太不懂事了,怎麽也不給您上壺茶。對了說到茶,我最近新得了幾兩顧渚紫筍……”
李老頭打斷他:“從你相好那得的?”
蘇幕:“……”
“你敢跑試試!”李老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怎麽跟你說的?你身子骨弱,必須要固守本源,絕對不能縱……”
“李叔!”蘇幕破天荒的臉紅了,他咬着牙道:“我沒有!”
李老頭的眼神原本很懷疑,不過在看到蘇幕紅潤的臉色,以及稍微多了點肉的胳膊腿後,他半信半疑的道:“真沒有?”
蘇幕哭笑不得:“真沒有!”
李老頭哼了一聲重新坐下去,他翹起二郎腿,慢悠悠的道:“算你小子還要命。”
随後他話鋒一轉,微微前屈:“這麽久你們都沒有……難道你相好有什麽問題?”
蘇幕看着這個滿臉八卦的老不修,幹巴巴的道:“您就不對他的性別提出一點意見嗎?”
李老頭不感興趣的揮手:“提什麽意見?咱們開國太祖不就是娶的男後,更何況你本來就不利于子嗣,找個男的剛好,不然你還想去禍害人家姑娘啊?”
蘇幕一噎,他本以為家裏的這些人知道了會百般阻撓,他甚至連解釋的理由都想了好幾個。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
李老頭思索了下:“不過小阿幕,那個啥啥靠不靠譜啊。你可是很忌諱大喜大悲的,不是老頭我吓你,如果你情緒連續劇烈波動,那可能撐個一兩年你就得去見我兒了。”
“你心脈太弱,這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不管怎麽調理都是治标不治本。”
聽着李老頭熟悉的唠叨,蘇幕忍不住露出笑容,剛要說什麽,他身後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
“真的不能徹底治好嗎?我那裏什麽藥材都有。”
蘇幕有些驚訝的回頭:“你怎麽進來了?不是說十二有事找你嗎。”
夏侯遮沒有回答,與他對視一眼後又望向坐在那的李老頭:“不論需要什麽藥材,我都能弄來。”
李老頭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等聽清楚他的話後,忍不住捋着胡子嘲諷道:“再好的藥材也要對症才有用,就他那身子,說不定一味藥下去直接虛不受補就嗝屁了。”
聽到這話,夏侯遮有些隐忍的隆起眉頭。
“要我說啊,能治好他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他塞進娘胎,再讓他娘順順利利的懷滿十個月給生出來,那估計就能好了。”
對于李老頭肆無忌憚的冷嘲熱諷,蘇幕有些頭疼又有些無奈。
他告饒的行個禮,然後上前拉住夏侯遮垂在身側被握成拳的手,低聲道:“別生氣。”
看到那兩個小年輕一起走出去,李老頭坐在位置上嘟囔:“臭小子選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天氣晴朗,院子中央的樹葉子已經落光了。
蘇幕跟夏侯遮手牽着手,沒有人松開,也沒有人說話,就那麽一直朝前走。
可惜院子太小,兩個人就算就算臉皮很厚,也不好意思一直繞着轉圈。
走了會,他們并肩停在池塘邊。
池塘裏的蓮花早就凋了,只剩下幾只枯荷還立在上面。
沉默了會,蘇幕道:“李叔就是那性子,刀子嘴豆腐心。當年為了給我配藥調身體,他經常整夜整夜不睡覺的去翻醫書。”
夏侯遮用力握了握他:“我知道,我很感激他。阿幕,我只是有點不甘心……”
蘇幕偏頭望着去,暖融融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像是把他由一塊冷玉變成了暖玉。
“沒什麽好不甘心的,夏侯,能活着,能站在陽光下,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