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楊汀
正如李松所言,岳林熙的人品有口皆碑。他父親岳霄是刑部的侍郎,向來以審慎嚴謹,不近人情著稱。或許是物極必反,岳林熙卻長成了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就像他的名字,如林間和風。
蘇幕盤腿坐在蒲團上,聽着學館裏的師長們做慣例的訓誡。
不過他們也分得清主次,略微說了說便引出了今天的幾個主要人物。
正廳的前後被一處長形的水池隔開,裏面養着幾條五顏六色的錦鯉。
這些魚見慣了人,對周圍烏壓壓的人群一點感覺都沒有,依然悠閑自在的游來游去。
蘇幕來這裏不是為了學習的,雖然新科探花的勸學說的很動聽,但他這個沒把四書五經全文背誦下來的學渣,光聽了一會就被繞暈了。
他看着前面的臺上,岳林熙跪坐在主位,注視着前方的眼睛清亮,舉手投足間充分顯示了良好的教養。
然而蘇幕的眼神滑過了他,落到了右邊的席位上。那裏,坐着李松鶴。
他與上次見到的樣子沒什麽區別,不惑之年的普通商人,就連為了附庸風雅專門蓄的文士胡都還是那個長度。
只除了,他的小眼睛裏沒了精光。只有努力掩飾卻又掩飾不住的欣慰。
他在看岳林熙。
蘇幕垂下眼,腦子裏浮現被調查出來的那些情報。
李松鶴向來只在寒士中間結交,除了必要的孝敬,他從來不去攀附權貴。
而他的這種行為,被寒士們誇贊為一身傲骨。但這事經不起細查。
從邺城運送東西到燕州邊境,再從邊境回來。這趟商路只要走下去,那必然是暴利。
Advertisement
然而錢不是那麽好賺的,別說路途上的風險,只說官府的層層關卡,就能讓一個沒背景的商隊剛出了京畿,身上便只剩下褲子。
能走這條道的,要麽有兵,如夏侯和李家。要麽有權,如各大世族以及……皇家。
李松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憑什麽能與這些龐然大物一起獲利。
夏侯遮的人順着這條線往下摸,發現他的背後果不其然靠着大山。
只是那座山是誰,暫時還不确定。但在調查的過程中,甲九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之前也說了,李松鶴不會主動攀附權勢,甚至還會主動避開。這麽多年裏,他都是這麽做的,只除了在對待岳林熙時。
岳林熙是才華橫溢不錯,但他的名聲卻過分的大了,而且他辦什麽事都很順利。
小到刊刻詩文舉行詩會,大到為民發生進行善籌。只要是他牽的頭,結果基本都不錯。
往深裏一查,赫然發現那些事裏,事事都有李松鶴的影子。
雖然他每次都是拐了好幾道彎,但越是如此大費周章,就越是表示裏面有貓膩。
蘇幕看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心裏有些懷疑,李松鶴是不是跟岳林熙的母親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但這個猜測立刻就被甲九否定了,因為岳林熙與他父親岳霄的長相極為相似。
線索到這就陷入困境,而昨晚剛查到的消息,更是讓人疑窦叢生。
岳清失蹤之前,有人見他與李松鶴在一家酒樓見了面,不知道說了什麽,但結果卻是不歡而散。
當天夜裏,岳清就失蹤了。
岳清,這個姓岳的,父不詳的學子。他當年之所以能進蘭陵學館,是因為岳林熙的二伯給了他名額。
但在之前的試探裏,岳林熙從來都沒聽說過岳清這個名字。
這些消息糾纏在一起,讓蘇幕隐隐看見了什麽,但卻又無法抓住最關鍵的點。
但毫無疑問,這中間最重要的人物便是李松鶴。只要能撬開他的嘴,那事情就清楚了。
昨晚甲九詢問要不要直接把李松鶴抓起來,夏侯遮否決了這個辦法。
蘇幕漫不經心的看着李松鶴,想到了夏侯遮說,這個人深藏不露,善于僞裝。
既然他背後的人能讓他心甘情願的潛伏數十年,那就一定是拿住了他的死穴。
若是直接動手,超過九成的可能是只得到一具屍體。
而蘇幕今天特意來參加文會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他确認了,就算不是父子,岳林熙也一定是李松鶴很重要的後輩。
因為李松鶴看着他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利益與盤算。
那麽,岳清的失蹤究竟是不是李松鶴動的手?如果是,那動機又是什麽呢。
蘭陵學館舉行的這場文會,學子只被允許參加前半場。确切的說,等幾位有名的人物說完話後,學子們就差不多全被趕出去了。
蘇幕走在人群裏,聽着周圍同窗們的交談。
“岳學兄果然厲害,他的氣度學識真是讓人折服!”
“是啊,簡直就是我輩楷模。要是我也能十八便中探花,那我爹做夢都要笑醒了。”
“哈哈!別說十八,我看你八十也中不了!”
看着前面嬉笑打鬧的人群,蘇幕忍不住也笑了。
“诶诶!那個被咱們「小師妹」扶着的夫人是誰?”
從正廳裏出來,沿着大道便能看見學館的正門。雪已經下的很深了,除了路中央的被踐踏成泥,其他兩邊的地方都堆了一小層。
蘇幕順眼看過去,恰好看到正門處停着輛馬車,車旁好幾個仆從簇擁着兩位夫人和一位年輕姑娘。
“哈,要是被山長聽見你這麽喚,他肯定會把你掃地出門!”
前面說話的學子們放慢了腳步,一個個都裝模作樣的穩重了起來。
正門附近的姑娘似乎往這邊掃了一眼,學子們都騷動起來:“啊啊啊,是不是在看我!”
“夫子曰,人不可白日入寐,小師妹明明看的是我!”
看着這群騷動的人,蘇幕簡直快被笑死了。
蘭陵學館的山長是已經至仕的翰林學士,他當年主持了幾屆科舉,朝廷裏不少重臣都拜他為座師。山長一生無子,只在花甲時得了個獨女。
而這個獨女,正是此刻被那些人稱呼為小師妹的年輕姑娘。
她自幼便被山長夫婦如珠似玉的寵着,但難得性子柔順溫和,而且還十分漂亮。幾番相加之下,她便成了學館中很多少年的思慕對象。
為了驅逐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一輩子都沒大聲說過話的山長不知道怒斥了多少家長。
今日上午夫子們都去參加文會了,因此是無課的。所以此刻所有的學子都在往外走,正門就成了必經之路。
許是見人太多,那邊正在說話的兩位夫人開始辭別。
蘇幕走近了,托那些磨磨蹭蹭同窗的福,他隐隐能聽到她們的對話。看樣子,應該是山長夫人在攜着女兒送客。
被扶着的夫人是被送的客人,她品貌端莊,看不太出具體年齡。
“那就告辭了,您後日可一定要記着帶汀兒去啊。”
山長夫人很溫婉的笑着點頭:“您都說了好幾遍了,放心吧。後日就算我不去,汀兒也會去的。”
這麽一打趣,兩位夫人都撐不住笑了起來,倒是被打趣的姑娘紅了臉,有些嗔怪的看着自己母親。
「路過」卻都沒走的學子們先是一酥,随後有機靈些的立刻出現了危機感:“那是哪位夫人?後天一定要小師妹去那裏?”
被他一提醒,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對啊,她不知道咱們小師妹不愛出門嗎!”
這是蠻不講理的。
“可我怎麽瞅着,小師妹好像挺樂意的……”
這是有理智的。
“或許是親戚吧,說不定是姑姑姨母什麽的。”
這是樂天的。
“這不是岳夫人嗎?聽說他家放出風聲,要給岳林熙定親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一群人詭異的眼神裏,岳夫人在登上馬車之前,還從手腕上撸下個镯子塞給了楊汀。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小師妹紅紅的臉蛋,少年郎們的心哇涼哇涼的。
“天這麽冷,你們怎麽還不回家?”送完客的山長夫人一回頭,這才發現身後竟然堵了那麽多人。
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後便忍不住擔憂起來:“快回去,不然都得着涼!”
學子們垂頭喪氣的向她見禮,然後一步一回頭的往外走。可惜直到出了正門,站在旁邊的楊汀都沒有擡起頭看他們一眼。
蘇幕混在人群裏走出去後,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雪花飄落在少女桃紅色的鬥篷上,映着她秀麗的臉龐,看起來像是枝頭傲立的寒梅。
等那群學子們依依不舍的走了,山長夫人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嘆道:“你啊……就不能對他們笑笑?”
楊汀皺着鼻頭:“我既不喜歡他們,那為什麽還要對他們笑。”
山長夫人很無奈:“就算你不喜歡,看在你爹的份上,笑笑也沒什麽啊。”
楊汀很堅定的搖頭:“娘,如果他們不喜歡我,那我笑沒什麽。但是他們喜歡,那我就不能笑。”
“你這孩子,真不知道哪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楊汀扶着母親往回走,随便山長夫人怎麽唠叨,她要不敷衍的點點頭,要不就直接的怼了回去。
若是被那些認為她性子溫和柔順的學子看到,估計就要改變以往對她的認知了。
快走到家門的時候,山長夫人突然問:“你真喜歡岳林熙?”
楊汀的臉一下就紅了,難得露出小女兒的嬌羞:“娘——”
山長夫人板着臉:“我不像你爹,非要你找什麽有出息的夫婿。要我說,那岳夫人看着就是有成算的。
現在她表現的這麽喜歡你,但若你真成了她媳婦,那可就說不定是什麽态度了。”
楊汀有些不樂意:“岳大人只有岳夫人一個妻子,那岳夫人肯定是個很好的女子。娘你這是有偏見。”
山長夫人拿手指點了點她額頭:“傻姑娘,以後吃虧了可別找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