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解語佳人
出了正月後不久, 鎮南王陸顯仁便遞呈宮中,令陸麒陽承襲了家中王位。不少人暗自猜測,鎮南王之所以有次舉動,皆是因為家中聲威過赫, 招來陛下猜忌;為求自保, 不得已而為之。
二月初四,陸麒陽于聖前聽旨, 得襲鎮南王位,又封車騎将軍,從二品。
聽聞陸麒陽承襲王位, 不少親朋舊友皆來道賀。鎮南王府前,一時車馬喧鬧。沈蘭池初掌王府內事,忙得腳不點地。好在婆婆謝英鸾尚在京中, 能幫上一二。
這頭管事剛呈了賓客名單上來,那頭便說有一位夏家的夫人到訪, 還帶來了自家小姐, 說是要談一樁婚事。
婚事?
沈蘭池怔了一下, 問那前來通報的婆子:“與誰的婚事?虎……王爺可尚未有子嗣呢。便是要定娃娃親, 那也有些太早了。”
婆子低聲道:“那夏夫人說,夏家女兒從前與王爺有過婚約……”言辭間, 有些忐忑。
這位王妃娘娘雖才嫁過來不久,可與王爺的感情卻是極好。在王爺面前受寵自是不必說, 就連老王妃都被她哄的服服帖帖的, 拿她當半個女兒。府裏府外, 誰也不敢在王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惹事。
婆子如此一說,沈蘭池倒是想起來了。陸子響登基後,依舊想着法子給她找事兒,說是夏家的女兒與陸麒陽有婚約。
看來,這夏家還不曾忘記這件事。
“既然是女眷,那便領來我這裏便是。內宅之事,還是勿要驚擾王爺了。”沈蘭池笑道。
婆子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未多久,便有一對矜貴打扮的母女被下人領來了王府的正院。這夏家乃是詩禮之家,夏大人亦是一位大儒,這位夏小姐被教養得極好,一颦一蹙皆透着端方。
沈蘭池坐在上首,擡起眼皮打量着母女二人,笑道:“給夏夫人與夏姑娘看坐。”
些許是因家中素有文人風骨,夏夫人與夏小姐的眉目間皆有些傲意。
聽聞這位夏小姐飽讀詩書,不輸男兒,一手正楷寫得端莊文秀。想來,她也是有底氣露出這般傲人的神态的。
Advertisement
沈蘭池對她二人為何到訪,心裏有底,便思忖着開口道:“我一見夏姑娘,便覺得極是面善,總覺得夏姑娘與我在娘家做姑娘時有幾分相似。”
皆是一樣的心高氣傲,卻不知天高地厚。
夏夫人聽聞她此言,便淡淡道:“王妃娘娘覺得茵兒面善,那真是茵兒的福分。今日前來叨擾,還只是為了一樁舊事。”
“夏夫人請說,願聞其詳。”
“先帝在時,曾有過一道聖旨,要将茵兒嫁給王爺為妻。如今新帝繼位,王爺也另娶佳人,可聖旨卻是不能廢的。我們茵兒既不能嫁給王爺,也不能違背聖旨、另覓夫君,如今已是耽擱了下來。”夏夫人說罷,眼光微厲,“女子總不可能不嫁人,因此我便想重續這樁婚約,便是只做個側室……”
話音未落,便聽得茶盞重重落于小幾上的聲響,驚得一旁的夏茵兒肩膀微顫。
夏夫人擡起頭來,卻見得上首的王妃露出一道算不得柔和的笑來,口中慢悠悠道:“這卻是不能如夏夫人的願了。我與王爺間,向來是容不得第三人的。”
她這話說得霸道,一點都不留回轉餘地,令夏夫人一驚。
夏夫人家中重禮教,向來都說女子要服從男子。男子若要納妾,那妻子還需要替他照看其餘妾室,嫉妒是最要不得的。可沈蘭池卻全然不如此,一點兒都不留情面。
“王妃娘娘,可我們茵兒本就是與王爺定了婚約的……”夏夫人還欲開口。
“那我可管不着。”沈蘭池撥了下茶杯蓋,似笑非笑道,“誰給你賜的婚,你就找誰去。”
夏夫人面色很難看。
誰給夏家賜的婚?
躺在陵寝裏的先帝!
“此話說的不假,本王也是不認這樁婚事的。”此時,忽聽聞門外傳來一道男子聲音,原是陸麒陽來了。他推門而入,目光掃過夏茵兒清秀面龐,在她臉上略作停留,神情頗有些憤憤,口中低聲道,“再納幾個漂亮的進門,王妃眼裏哪還有我?”
夏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懵了一下。
這一會兒功夫,陸麒陽已正經了面色,揮手道:“我今日就入宮去,讓陛下替小姐重新尋覓個如意夫婿。陛下仁厚,又向來愛牽線搭橋做媒人,必然是願意答應的。”
夏茵兒聽了,咬着唇角,略有些焦急。
再尋覓個夫婿?外頭的人,又哪有這鎮南王府顯赫榮耀?
她心底焦急,便急忙向對陸麒陽展露心思。
“王爺,自從得了這樁婚事,茵兒便……”夏茵兒從未說過如此大膽的話,吞吞吐吐的,面色一片通紅,“便對王爺傾心……”
“可你從沒見過我,怎麽對我傾心?”陸麒陽卻絲毫不解風情,道。
夏茵兒聽了,面上一陣尴尬,支支吾吾不肯再言。
這新任的鎮南王似乎對她絲毫無憐惜之意,令她心底極是難受。
頓了頓,夏茵兒郁郁道:“空有美色,又能維持幾時?有美而無才,便能做一朵解語花了?”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連夏夫人臉上的笑意都僵了。
這豈不是在說,王妃沈蘭池空有皮囊,沒有才華,鎮南王陸麒陽則是個只看臉的草包?
誠然确實是如此——這沈蘭池雖有張豔冠京城的臉,卻既不會吟詩作賦,也不會跳舞吹笛,才藝少的可憐。和夏茵兒這等才女相較,确實是相形見绌。
可人家到底是王妃!
陸麒陽聽了,不怒反笑,道:“夏姑娘說得對。”
聞言,夏茵兒愣了一下,面露微喜之色。
看來,王爺也并非是個只愛慕美色的庸俗男子,那她尚且有可能嫁入王府。
只要能嫁入王府,憑借她的橫溢才華與溫柔小意,何愁不能擊敗那空有皮囊的王妃?
陸麒陽似看透了她心底想法,慢悠悠道:“空有美色之人,将來定會色衰而愛馳。而我愛重王妃,則是因她最為懂我。便是将來她老了,臉上盡是一條一條的褶子,我也會待她如初。夏姑娘看得透徹,王妃當真是我的解語花。”
聞言,夏茵兒一愣。
在口中反複琢磨了一番“王妃當真是我的解語花”這句話後,她幾欲要羞死過去。自尊心作祟,她仍欲掙紮一番,道:“何謂‘最懂王爺’?茵兒實在是一知半解……”
“比如,”陸麒陽以袖掩鼻,蹙眉道,“知曉我不大聞得慣沉羅熏香,因此從不在衣上熏這氣味。”
夏茵兒想到自己今日衣服上熏的正是沉羅香,腳步頓時不穩。
她連王爺喜惡都不懂,又何來顏面說要做他的“解語花”?再擡頭看看王妃,卻見那女子始終挂着似笑非笑神情,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腕上玉镯,似在看一場好戲,夏茵兒心底愈發羞憤。
夏夫人也知道,這件事怕是辦不了了,只得低頭道:“既然王爺都怎麽說了,那我與茵兒便不叨擾了……只是茵兒的婚事,還望王爺能在陛下面前提點一番……”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婦人;陸麒陽若無其事,從容道:“能幫忙處,小王當然願意幫忙。只是這樁舊婚事,還請夏夫人忘了吧。”
連王爺都這般發話了,夏夫人哪敢再言?只能帶着女兒,逃也似地出了鎮南王府,哪管夏茵兒在路上哭濕了袖口。
***
夏家母女離去後,陸麒陽的面色就有些不好。
“陛下實在是有些不安分了,撺掇夏家女來我這裏生事,莫非是想分走王妃寵愛?”他越想越納悶,道,“這些女的也是厲害,從前一個個眼高于頂,覺得我游手好閑,樣樣比不上我那兩個堂兄,怎麽如今反而如此熱情了?”
陸子響總是橫插一腳,難免讓他心底不爽。
沈蘭池剛想說話,門房那邊的婆子就來報,說是王妃娘娘的一位舊人上門拜訪。
聞言,陸麒陽警覺道:“該不會是蘭蘭你也有什麽狗屁婚約吧?”
“是名女子。”婆子好心道,“王爺莫氣。”
“是女子才更着急啊!”陸麒陽道。
沈蘭池:……
不,不是,你的關注點是不是有些奇怪?
“那位小姐說,她乃是王妃娘娘從前的堂妹……”婆子又道。
堂妹……
“沈、沈苒?”沈蘭池驚動,她走近婆子,問道,“是沈苒麽?”
婆子道:“老奴不曾見過苒小姐,這我也不好說……”
“請她進來坐便是。”沈蘭池道。
沈家落難後,沈苒便被充入教坊,再沒了消息。陡然聽聞沈苒的消息,沈蘭池便有些悵惘。
昔日兩人皆是沈家的小姐,便是肖氏為人刻薄,也尚算是一段好日子。可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她沈蘭池好運,有陸麒陽照拂關愛;可沈苒卻應是颠沛流離,受盡凄苦吧。
沒一會兒,沈苒便跟着婆子進來了。
沈苒打扮得一身樸素,渾身上下全無釵飾,手背上還有幾道細小的未愈傷口。她從前在肖氏面前總是做出唯唯諾諾模樣,如今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大氣了幾分。
興許是教坊的日子,令她不得不堅強了起來。
“苒妹妹,真的是你!”沈蘭池大吃一驚,扶她坐下,道,“你這是……”
“蘭姐姐,我如今乃是奴籍,與你有天差地別。”沈苒定了定神,低垂眼眸,道,“我本想着,一輩子都不再麻煩你,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這才厚着臉皮上門求助……”
說罷,她絞住了袖口。手上的傷口蹭來蹭去,似乎又裂開了,滲出淡淡血絲來,看了便令人心疼。
“發生了什麽事?”蘭池問。
待沈苒仔細說來,沈蘭池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沈苒被充入教坊後,沒幾日便被吳家庶子贖走,在吳家做了個小丫鬟。因吳修定本就不得寵,她也不太好過。陰差陽錯之下,她得罪了江夏郡主,如今郡主要她性命,吳修定又沒法子護住她,無奈之下,只得上門求助沈蘭池。
沈苒說罷,低頭注視着自己手上的傷。
不知為何,吳修定待她極好,也不忍心差使她。他乃是庶子,可他卻用不知道哪兒來的錢財,在外頭盤了間小院,讓沈苒住在裏頭。沈苒雖是丫鬟,卻不怎麽幹活,也沒有機緣受傷。
這手上的傷口,是她來見王妃堂姐前,自己劃的。
用剪子劃的有點深了,現在疼得難受。
陸麒陽瞧見姐妹倆說話,忽然插嘴道:“就算王妃是你堂姐,鎮南王府不會白白幫你忙。這個道理,沈姑娘定然是懂的。”
沈苒點了點頭。
她安靜了一會兒,擡頭道:“若我說,我能為王爺做一件獨一無二的事兒呢?”
陸麒陽微一挑眉,道:“你說。”
“只要王爺能送我入宮,我便必然能得到陛下寵愛。如此一來,豈不方便王爺行事?”
沈苒擡起頭來,秀氣的面龐上卻是一股決絕堅毅。她的一雙眼本是極其秀氣的,像是白山黑水,可現在卻仿佛蘊含着漆黑的夜。
“這麽大的口氣……”陸麒陽慢悠悠道,“真是少見。”
一介奴籍,開口便是要入宮,實在是少見。
但是,他卻并無輕蔑之意。
沈苒從前只是庶女,後來又淪落賤籍,本無機會接觸到王侯将相,可她卻能将時事摸得一清二楚,真是不容易。
陸麒陽與沈蘭池交換一下眼色,俱在思忖。
他們都知道,前世的沈苒不僅入了宮,還成為了受盡寵愛的貴妃。便是如今的帝位上換了個人做,只要沈苒依舊有着這顆七竅玲珑心,陸子響也與陸兆業一般,對沈蘭池有那份心思,沈苒便極有可能再得寵愛。
有她在宮中探聽消息,确實是方便許多。
可唯一的弊病便是……
“苒妹妹,宮中人心險惡,是個吃人之地,日子怕是不好過。”沈蘭池道,“且你若要為了王爺入宮,那你也可能再嫁給心儀之人……”
“我……不怕。”沈苒的眼簾微微一翕,道,“苒兒也并無什麽心儀之人。”
“不瞞蘭姐姐,苒兒無意間撞破了江夏郡主的一個大秘密,郡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我了。除了宮中,苒兒想不到任何更安全的地方。”沈苒攥緊袖口,喃喃道,“不妨讓苒兒試一試。”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到“大秘密”,沈蘭池已經信了八成。
陸知寧心儀親兄長,便是一樁不可告人的大秘密。若是沈苒當真知道了這樁醜事,那陸知寧确實有理由對付她。
想到白日到訪的夏家母女,沈蘭池唇角一揚,道,“雖這有幾分對不住皇後娘娘,可我倒是很樂意給陛下的後宮添位佳人。”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是陸子響不動歪心思,送幾個女子進後宮都是白搭。她倒是很想早日揭開陸子響假仁假義的面具,讓季飛霞清楚地瞧一瞧,這個滿嘴花言巧語的絕世好夫君,到底是怎樣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