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纏枝忍冬
春日已近, 嫩枝新發。
楚帝與禮部官員詳說罷靈山祭天之事, 便倚在禦書房的榻上淺眠。睡的迷迷糊糊時, 忽聽到耳旁有人隐約在說着什麽話, 似乎是“南王出, 北楚寒”。這話輕飄飄的,卻讓半夢半醒的楚帝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時, 只瞧見禦書房裏侍立着內監劉旺。
“劉旺, ”楚帝起了身,道, “方才朕聽見有人說着‘南王出’之類的話,可是你在絮叨?”
劉旺低眉順眼, 道:“奴才哪敢攪您的清淨?必然是陛下夢中有靈,神明傳話呢。”
楚帝怔了一下, 點頭,道:“也對。”頓了頓,他悠悠道, “先前還夢着采芝與朕說話, 後來便被這幾句話給打攪了。采芝與朕說了些什麽?太子不慈……記不得了。”
想到陸兆業, 楚帝的面孔便為之一寒。
若不是陸兆業命有兇煞, 又怎會害的親生母親匆匆離世?
要是沒有陸兆業,采芝也不會走的這麽早。
劉旺略略擡了頭,偷瞄着楚帝面色, 小心翼翼道:“陛下, ‘南王顯’這類的話, 市井裏倒是有傳聞。全句說的是‘南王出,北楚寒’,大多是街巷小兒游樂時唱喊,興許陛下在外頭聽到過。”
楚帝不言不語,只披上了件外衫,眉心間一片沉意。
南王出?
莫非……
說的是那鎮南王陸顯仁麽?
想到鎮南王,楚帝心底便極是複雜。這鎮南王在軍中威望極高,他多年都未能卸去其兵權,任由其握着北邊三十萬大軍。好在鎮南王府的世子不是個有野心的,便是鎮南王有心生事,恐怕也會為其拖累。
想到那成日不務正事的陸麒陽,還有軍功赫赫的鎮南王,楚帝略略有些不安——這鎮南王放在那兒,到底是樁禍患。在響兒繼位前,還是得将這些荊棘都拔了去,為響兒鋪平康莊大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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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罷,楚帝歇了一陣子,對劉旺道:“畫貴人還在偏殿歇着麽?讓她到朕這頭來坐坐。”
劉旺應了聲,出去了。
這畫貴人便是新進入宮的柳如畫。
她初初入宮未多久,便幾乎天天都被陛下召幸,白日裏都要随駕同游。便是陛下在禦書房批折子,都要畫貴人在旁陪伴。那曾經寵冠六宮的柳貴妃,已是許久沒有見着陛下的面了。
廣信宮裏,柳貴妃聽聞今日又是柳如畫陪伴聖駕,氣的幾欲發狂。
柳如畫較自己更為年輕貌美,又更似先德妃。恐怕要不了幾日,陛下的心便會到柳如畫那兒去了。現在的柳如畫尚且願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來日恐怕便會忍不住耀武揚威了!
她定要想個法子,讓柳如畫知道誰才是陛下跟前的寵妃!
羅嬷嬷見柳貴妃心情郁郁,有心讨好她,便道:“娘娘,昨日下頭僅供了一支發釵上來,您必然會喜歡。若是戴了這發釵,随陛下一道去靈山祭拜,也能讓畫小姐知道誰才是這後宮的主子。”
說罷,羅嬷嬷就叫婢女獻上發簪。柳貴妃定睛一看,卻見這發簪精細雕出了卷草纏飛鳳的圖樣來,鳳口中銜了顆碩大明珠,下垂寸許長的金縷,極是華貴。
“鳳釵?倒也與本宮相襯。”柳貴妃全然忘卻了沈皇後的存在。她怒在心頭,也不管什麽逾越不逾越,對羅嬷嬷道,“與陛下一道去靈山祭拜那日,就戴這支發釵。”
這下頭進貢入宮中的寶貝,總是頭一個送到柳貴妃這裏,讓羅嬷嬷與貴妃挑選,絕無例外,連沈皇後都要排到後頭。柳貴妃為顯盛寵不衰,自然是将最好的都挑了去,今次亦然,她并不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她将這發釵簪入發間,攬鏡自照,極為滿意。
***
隔了數日,便是靈山祭拜之日。群臣百官與陸氏子弟,乘了一共百來車馬,浩浩蕩蕩,出了楚京城。
那京城外的靈山綠意新成,滿山嬌枝,正是最為生機勃發之時。
靈山上有座天廟,乃是歷代帝王祭拜天神之地。每一朝、每一代,皆會有一名司天官在此地侍奉,占蔔天意、祈求順調。這一年開春,司天官便早已命底下小童灑掃天廟,以迎今上聖駕。
這司天官姓何,已任了近二十年的天官,向來虔誠仁厚、兢兢業業;手底下栽培了數個門生,亦是名滿京城,常傳天意。其中有個叫洪武的,因擅察天象,極得陛下器重;何天官對這洪武也是禮讓非常,只等着托了洪武的福氣,一路平步青雲。
何天官帶着洪武,到靈山腳下親迎楚帝。只見得帝王依仗威嚴,群臣百官羅列。帝後身着明黃正服,衣上刺龍繡鳳,盡顯天家威嚴。
依照習俗,為顯虔誠,自山腳後,帝後便是親自行路,二位皇子則留在山腰靈宮,各自持香侍奉天神。待到了山頂天廟時,衆人皆有些疲累。楚帝卻是興致勃勃,欲先祭天。
待禮樂聲起,楚帝便躬身祭拜天神。天廟威嚴高聳,百官靜默無聲,四下一時肅穆已極。
三躬罷,楚帝轉向洪武,道,“今日在神前獻舞者,并非永淳,乃是沈家的女兒。也不知道,天神會不會因此動怒?”說罷,便哈哈大笑。
洪武卻面色一改,抱拳鄭重答道:“回陛下,臣占知天意,星顯不吉之兆,恐怕不宜獻舞于神前。”
楚帝眉心微蹙,道:“不吉之兆?怎麽說?”
“臣夜占天象,恰好見得七政西出,東面迎歲,此乃不吉之象,恐怕春日便要有大災大疫發生;次之,則有兵禍之患。”洪武道。
楚帝深信洪武蔔術,聽聞此言,急急問道:“兵禍之患為何意?”
洪武愈發意味深長,道:“臣昨夜得夢,上天說‘忍冬纏枝者乃淩雲之龍’。”
此言一出,楚帝大為驚駭,立即将目光投向了鎮南王陸顯仁,群臣亦靜默無聲,側目以對。
滿朝皆知,這鎮南王常穿刺纏枝忍冬并九折海波的衣衫;朝堂內外,僅此一人,不作他想。
楚帝想到前幾日于夢中所聽見的“南王出、北楚亡”,心底愈發警惕。
“陛下,要想這江山穩固,可萬萬不得掉以輕心啊!”洪武聲音铿锵,道。
雖洪武面上一副忠心耿耿模樣,心底卻盡是自己的算盤。他早已收了太子陸兆業的錢財,只等着在楚帝面前一通颠倒鬼話,挑起陛下對那鎮南王府的疑心。
“無……無稽之談!”雖心裏驚濤駭浪,楚帝卻強作鎮靜,笑道,“朕與鎮南王乃是手足兄弟,絕不會随意狐疑他人!洪武,你若是胡說八道,想要污蔑鎮南王,朕就将你驅出天廟!”
話雖如此,可楚帝望向鎮南王的眼裏,到底有了一分猜忌。
鎮南王見衆人皆望向自己,惑道:“陛下,臣衣上這紋樣雖似忍冬,可卻并非忍冬吶。洪武口中的‘淩雲之龍’,興許另有其人。”
洪武冷笑道:“鎮南王衣上這不是忍冬,還能是何物?莫非我眼睛花了?”
鎮南王怒目瞪向洪武,一提衣擺,粗着嗓子,耿直道:“仔細瞧一瞧,我這衣服上繡的是纏枝蓮花,五個瓣兒。那忍冬撐死了也才四個瓣,與我又有何幹系?”
衆人定睛一看,果真如是;洪武細細一數,果真也是如此。雖都是卷草似的紋路,可仔細一看,卻還是不同的花。此時此刻,洪武的臉上不由有些火辣辣的,他在心底開始怨恨那太子陸兆業張口就亂說,害的他也險些丢了臉面。
為了挽回顏面,洪武又道:“那興許這‘忍冬纏枝’另有他人也未可說。”
楚帝見狀,眉心疑意似乎有所舒緩。
鎮南王放下衣擺,一副若無其事模樣,手心卻出了一層涔涔冷汗。
今早出門前,兒子陸麒陽逼着他換了這身衣裳。鎮南王見這衣擺花紋與自己從前所穿相似,幾乎瞧不出任何不同來,便覺得是自家小兔崽子又在胡鬧,險些又要将陸麒陽揍一頓。
可如今一看,這身衣衫卻幾乎是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陛下竟懷疑自己乃是那“淩雲之龍”,鎮南王心底一陣震動,竟有些許哀傷之意。
就在此時,立在後頭的柳貴妃只覺得自己被誰撞了一下,頭上的發簪竟啪嗒掉落在地,裂成了兩半。
四下寂靜,這發釵破裂之聲便極為刺耳,令楚帝陡然投來了目光。
“貴妃,祭拜天神之時,你這是在做什麽?”楚帝不悅道。頓了頓,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發簪上,陡然一怔,繼而,他仰起頭來,目光掃過柳貴妃的嬌美面容,喃喃道,“貴妃,朕記得,你的閨名是叫做……‘南風’?”
柳貴妃正壓着發髻,掩蓋着自己狼狽模樣,聽到楚帝在群臣面前喚自己名字,心底微喜,立刻答道,“正是,臣妾雙名‘南風’。”
沈皇後眼尖,瞧見地上那支發釵枝纏飛鳳,金縷耀目,便道:“貴妃這發釵上……刻的可是忍冬?”
楚帝慢慢步至那斷裂發釵前,彎腰撿起。
“雖是卷草紋,仔細一看,卻是一株忍冬。”楚帝将半截發釵翻了個身,冷哼一聲,道,“忍冬纏枝紋就罷了,竟還戴了個鳳凰。貴妃,朕看你是太過得意忘形,忘了今夕何夕了!”
這一句話,便令先前還在欣喜不已的柳貴妃如落冰窖,身子一僵。
忍……忍冬纏枝紋?
柳貴妃偷眼打量那支自己先前配在頭頂的發釵,便瞧見那卷草紋果真是三瓣忍冬圖樣!這可不就是應了洪武口中的那句“忍冬纏枝者淩雲為龍”的蔔言麽?
“陛、陛下!”柳貴妃面色慘白,當即跪倒在地,道,“臣妾對這發釵一無所知!只是恰好佩了來……”
“好一個‘恰好’!”楚帝見着柳貴妃滿面狼狽凄惶,心底卻并無舊日憐憫。
他還道那“南王出”與鎮南王有些關系,如今瞧來,這柳家也是個野心大的!
柳貴妃以膝跪行,雙淚橫流,急急忙忙求饒:“陛下,臣妾不知啊!臣妾一介後宮女子,又如何能做那‘淩雲之龍’?陛下!陛下……”
聽得柳貴妃口口聲聲喚的急切,楚帝卻并不動容。
是,柳貴妃一介後宮女子,确實做不了龍,可她身後的柳家卻未必。
他寵愛柳貴妃,那是因為應采芝之故。如今宮中有了柳如畫,這柳南風也不怎麽需要了。更何況,日後響兒登基,他頭一個要替響兒拔除的,便是這外戚柳家。
“柳貴妃身有不吉,本不該領着貴妃之位!”楚帝一甩袖,道,“即日便撤去貴妃之位,移住北宮!”
帝王一聲令下,柳貴妃當即面色慘白。她不肯罷休,顫着嘴唇,道:“陛下,你莫非一點兒都不念着舊日恩情?”她愈發膝行向前,拽住楚帝衣袍,道,“臣妾對陛下真情實意,陛下也說過願與臣妾共度此生!”
楚帝想到舊日誓言,面上卻毫無緩和之色。
他想共度此生者,從來都是應采芝。這柳妃不過是沾了采芝的光,又有何德何能說出這等話來?
見楚帝表情不改,怒色依舊,柳貴妃心痛已極。想要求助于陸子響,這才驚覺陸子響正在半山靈宮侍奉,根本來不及到山頂來。至于那柳家人,卻根本不敢多言,生怕将火引到整個柳家身上來。
她只不過是挑了一支發簪,又如何知道這卷草紋會出事兒呢?
柳貴妃身子一晃,轉念一想,登時明白了楚帝心底的打算——他是怕子響登位後,外戚當道,這就要開始動手了!
一想通其中關節,柳貴妃心如灰色,竟直直地暈厥了過去。因着陛下盛怒,誰也不敢去攙那柳貴妃;從前風光萬千的寵妃,此刻竟撲倒在地,一副狼狽模樣。
還是一旁的陸麒陽仁慈,道:“娘娘暈了過去,還不去找太醫?”
洪武見此情狀,心底不由扼腕嘆息。不過,雖說那陸兆業答應的錢財是飛了,可好歹沒丢了面子,這兒到底是有了個“忍冬纏枝者”在,也算是替陸兆業幹了件事兒,想來那太子也會大方賞些錢財。
“洪武,既你說不應獻舞,那這次,就依照你之言。”楚帝揮一揮手,嘆道,“只望這天神,保佑我大楚風調雨順!”
***
沈蘭池是“靈山神女”,早早就到了天廟裏,披上金縷羽衣,只等着在神前獻舞。聽聞前頭祭臺上突生驚變,她卻毫無意外之色。
那洪武預言之事,在前世便已發生過。只不過,那時穿着“纏枝忍冬”之人,乃是鎮南王陸顯;而衣上有蓮花紋的,則是柳貴妃。陛下先疑柳貴妃,柳貴妃便推至鎮南王身上。
因為京中有謠言說兒童傳唱“南王顯、北楚寒”,陛下對鎮南王疑心漸重,竟欲罷去鎮南王兵職。鎮南王忠心耿耿,聽聞此事,氣的幾要大病一場,自交一半兵權。
這一輩子,那“纏枝忍冬者”便換做柳貴妃來做,讓柳貴妃與鎮南王換個個兒,倒也不錯。
聽聞自己不用在天神前獻舞後,沈蘭池二話不說,便拆起了發髻。剛抽掉了一支發簪,便聽到廂房的窗臺被扣響,外頭傳來陸麒陽的聲音:“小爺的丫鬟可在?”
是陸麒陽。
沈蘭池開了窗,道:“柳貴妃可還好?”
陸麒陽瞧見她,便愣了一下。
為在神明前獻舞,沈蘭池作了隆重打扮,陸麒陽只覺得滿眼玉輝花質,煜煜不俗。他別過頭去,道,“柳貴妃想來是不大好的,她被剝了貴妃名號,日後只能住到冷宮裏頭去了。”
沈蘭池露出淺笑,道:“我說的沒錯吧?這柳貴妃今日果真是當不成貴妃了。”
她遣人給柳貴妃送去那發釵,原本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并不認為柳貴妃就一定會戴上那發釵。誰料,柳貴妃竟真的直直踏入了這道陷阱。想來是柳如畫入宮一事刺激了她,叫她有些意難平了,只想着在柳如畫面前耀武揚威,壓過柳如畫一頭。
沈蘭池還在笑,陸麒陽便小聲嘟囔道:“你摘這發釵做什麽?不是挺好看的。”
“我……我又不用在那神前獻舞,何必再穿着這笨重的一身?”沈蘭池道。
“辛辛苦苦練了那麽久,若是不跳上一次,有些可惜了,也對不起你娘請來的那兩個教習嬷嬷。”陸麒陽道。
“我又上哪兒去跳呢?陛下面前,我可是去不得的。”沈蘭池道。
“那你跟我來。”陸麒陽在外頭招招手,道,“我找着了一個好地方,得天獨厚,并無他人。”
沈蘭池有些疑惑,卻還是出了門,跟着他出去了。
這靈山廣闊,修築了三四處靈宮樓觀,另有數代新舊天廟立于山中。楚帝登位時,為顯天子身份,也曾勒令廢棄前代廟室,令工匠另起新朝天廟。
陸麒陽領着她走了一小段路,便見着了已被空置已久的前朝天廟。
但見紅色朱牆參天而起,琉璃碧瓦煜煜生輝,數十級長階拾山而下,新葉篩過天光,映的那白玉階梯上光影婆娑,煞是動人。雖這天廟富麗華貴,卻極是冷情;本應是供奉天神之所,門室卻落了鎖,前頭還支了一個落了灰的掃把。
若是哪天,天神走錯了路,到了這座前朝天廟來,怕是會大發雷霆。
“你就在這兒跳。”陸麒陽指了指那掃把擱着的地方,道,“應景。”說罷,他就用腳掃開地上幾片落葉,衣擺一卷,就地盤腿坐了下來。
“這可是供奉給天神的舞!”沈蘭池蹙眉,小聲道,“只給你一人看,一點兒都不劃算。”
雖口中是這樣說的,她卻依照陸麒陽之言,立到了那緊鎖門前。纖纖玉指一撩,便将那掃把給撿了起來,擱到一旁去。
一她襲錦衣華服,手裏卻拎着個掃把,模樣好生滑稽,逗得陸麒陽險些笑出聲來。
不過,沈蘭池一擱好那掃把,他便不敢笑了,只覺得眼前女子恍若天人,不同凡俗。
發如堆鴉,寶冠纏花;冠上生出數片細小金葉,如折粼粼波光。羽衣輕薄,疊紗重绫;徐風一吹,便如流雲飄搖,幾要登天而去。
雙臂翩然一舉,柔軟身子向後仰去,纖細雙臂自袖中滑出,手掌似捧出了一朵蓮。
四下并無絲弦禮樂之聲,唯餘下清風掃階的嘩嘩細響。她悄然一旋腰肢,衣袖便傳來悄然摩挲之聲。落于陸麒陽耳中,便覺得這聲音好似秋夜裏葉瓣輕凋的聲音似的,稍縱即逝,叫人碰觸不着。
此舞本是獻給天神之舞,并無任何媚色奴顏,雖舞姿绮麗華美,她卻唇角緊抿,并無任何笑色。朱門深赤,琉瓦滿檐,一山碧影随風而動。
陸麒陽望着她,面上的笑容也漸漸匿去了,化為一片鄭重之色。
一舞将罷,她雙手交疊,呈供奉之姿,雙膝跪落在地,低垂脖頸。
這副虔誠之姿,原本應獻給天神;可此時此刻,她跪的卻是陸麒陽。
陸麒陽也不起身,而是受了這本應獻給天神的一跪。他擡起手來,扶住她的手掌,道:“依我之見,你這舞,本就不應獻給天神。”
沈蘭池心底微惑,擡起頭來,道:“世子這是何意?”
“意思是……在我眼裏,諸天神佛,三清四禦,皆不如你。”陸麒陽反握住她的手掌,低聲道,“這舞,你不若獻給你自己。”
天廟前靜了好一陣子,沈蘭池一直不曾說話,似在反複琢磨着他的意思。
半晌後,原本端着昳麗之姿的她,忽然身子一癱,筆筆直地坐在了地上,道:“可累死姐姐了!跳這麽一曲兒,腳尖都要給磨壞了。那永淳公主竟年年都要來跳舞,真是不容易!嫁去般伽羅國,可算是解脫了。”
這副雙手撐地、席地而坐的模樣,絲毫沒了先前的端莊,反而顯得有些大大咧咧的。
聽得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陸麒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是是是,你說的是。是我不好,鬧着要看你跳舞。”
就在此時,他忽然察覺到樹後似乎有什麽人。他眉眼一蹙,抄起地上一枚石子,就朝那樹枝上擊去。樹幹為石子所擊中,輕輕一震,樹上飄飄悠悠落了幾片葉子下來。
那樹幹後,忽而走出一道人影來。
是柳愈。
柳愈眼簾低垂,淡淡道:“我只是恰好途徑此處罷了,世子不必如此心焦。”
鎮南王世子已被二殿下籠絡,他不會與陸麒陽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