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樁交易
“快捉拿刺客!”
“二殿下!”
“還不快追!”
大殿裏一片混亂, 鬧哄哄的,再無往日秩序井然模樣。那幾個打扮成般伽羅人的刺客見狀,紛紛四散逃竄;有兩個逃的沒了影, 還有一個被抓着了,便立即咬舌自盡, 眨眼便沒了氣息。
陸子響盯着那無頭聖獸, 怔怔地站了起來。片刻後, 他如夢初醒般,急急忙忙捏住沈蘭池的手, 緊張問道:“蘭池,你沒受傷吧?”
沈蘭池迅速地将手抽了回來, 低聲道:“我不曾受傷,謝過二殿下關切。二殿下無事便好。”說罷, 她退的更遠,轉瞬便與陸子響騰出了三人多寬的間隙。
陸子響眼睜睜看着她疏遠而去, 面上微愣;繼而, 他垂下了眼簾,不言不語。
方才的他, 确實是有些沖動了。于衆目睽睽之下, 握着她的手, 喚她名字,着實不像是君子所為。
另一側的陸麒陽丢下了手中獸首, 面帶血痕, 淡聲對陸子響道:“我看二殿下倒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鼻血流多了, 可是也會出事的。”
陸子響微怔,立刻以袖掩鼻,背過身去,遮住自己狼狽面孔。
他轉了個身,瞧見的卻是另一幅場面。沈桐映癱坐在地上,面孔怔怔,眼珠子顫個不停。她捂着臉,白皙的手指縫裏沾着一片血;肖氏正抱着她痛哭,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大殿。
“桐兒!我苦命的桐兒……快,快去請大夫!”
沈皇後心焦無比,不待楚帝答應,便匆匆下來查看沈桐映的傷情。随即,沈皇後面露不忍之色,扭過頭去,道:“拿本宮的帖子,去請太醫來。還有,将沈大小姐先移到慈恩宮去。”
一場刺殺,令這場宴席草草落下帷幕。
阿金朵王子也受了傷。此事非同小可,楚帝極為重視。震怒之餘,立即叮囑人仔細醫治王子;又下令必須徹查此事,嚴加懲處,還當庭免了幾人的職。
雷霆震怒過後,楚帝看着滿殿狼藉,徒然失力,坐在了龍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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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一掃,便看到陸子響與陸兆業兩兄弟分階而立,互不對視。兄長疏冷沉靜;二弟溫雅從容。可楚帝心底一清二楚,知道這對兄弟在背地裏是如何的針鋒相對。
今日那刺客,擺明了是要加害于陸子響。幕後之人是誰,他當然能猜出。可此事,又該如何昭告于天下?天家威嚴,皇室臉面,莫非就要如此輕飄飄抛了出去嗎?
“朕興許是錯了……”楚帝久嘆一聲,仿佛驟老數歲。
統領宮城禁軍者,乃是領着衛尉一職的宋家次子宋延德。他與兄長宋延禮生的像,一樣的陽剛面孔、健壯身軀;只見他解開箭筒,摘下精弓,大步入殿,在楚帝面前拱手一拜,道:“啓禀陛下,那混入使團的刺客已盡數捉到,只待壓入牢中,隔日再審。只是……”
“只是什麽?”楚帝的聲音漸弱。
“鎮南王世子私藏匕首,入宮面聖,該如何處置?”宋延德略有遲疑。
宮城之中,規矩森嚴;但凡要入宮面聖,則不得佩任何銳器。待到陛下宮中,還需脫靴解篷,以示身上并不曾藏有足以行兇之物。陸麒陽不僅在袖中暗藏匕首,還攜其上殿,于陛下面前斬殺聖獸。如此一來,已是觸犯了宮規。往嚴苛裏說,若要判他個“意圖行刺今上”之罪,也不是不可。
可是,若非陸麒陽私藏匕首上殿,興許這如花似玉的沈二小姐,與那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都會丢了半條命。
楚帝眉頭一皺,并不說話。
陸子響在旁聞言,心間不由微微一震——此前,宋延禮數番告知他,那鎮南王世子手段了得,手下棋子四通八達,能網羅各方訊報,實在不可小觑。陸子響并不信宋延禮的說辭,只當是陸麒陽這纨绔子張口胡說。可如今宴會上當真有大事發生,陸子響方才驚覺宋延禮所言非虛。
難怪宋延禮總是唠唠叨叨,要他多禮遇厚待這鎮南王世子,其中果真有玄機!這陸麒陽,定不如表面那般只是個纨绔子弟。
陸子響瞥一眼陸兆業,見他渾然未覺,絲毫沒有為陸麒陽開脫說話的意思,心底立刻下定決心——如此人才,他必不會放過,定要羅入囊中,又怎能讓他白白因此事而送了命?
“啓禀父皇,鎮南王世子藏匕上殿,乃是兒臣授意。若父皇要追責,罰兒臣便是。”陸子響立即上前,一撩衣擺,長跪于階,口中铿锵道。
“響兒,你……是你授意?”楚帝微驚,眼中的敵意立刻散去了泰半,問,“你先起來,仔細說說,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不知父皇可記得,在開宴之前,兒臣曾懇請父皇允許延禮等人佩刀上殿?”陸子響擡起頭來,問道,“鎮南王世子得知,有人意圖在宴席上加害于兒臣,特地告知于子響。因而,子響才會懇請父皇格外開恩,允許延禮等人佩刀于衣內。只不過,世子憂慮過甚,這才特地攜匕上殿,以護兒臣安危。”
楚帝仔細一想,果真如是。
開席前,自己格外愛重的次子便懇求他開恩,允許伴讀等人陪刀上殿,以護安危。楚帝雖覺得那不過是無稽之談,但他向來寵愛陸子響,便答應了此事。
“原來如此。”聽聞陸子響一番解釋,楚帝心頭疑雲已去。他揉了揉眉心,疲累道,“既然響兒都替世子說話了,那便這樣吧。看在世子救了響兒的份上,今次之過,暫不追究。若有再犯,便要從嚴懲處。”
頓了頓,陛下又想到了什麽,道:“那沈家的小姐,似乎也有幾分功勞。”但終究是精疲力盡,沒空去細想,敷衍道,“擇日再行賞賜。”
陸子響露出釋然之色,道:“若是因子響之故而連累世子,子響必會心底有愧。”
楚帝聽了,嘆道:“響兒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回去好好歇着吧。”
陸麒陽并無意外之色,他将匕首歸入鞘中,道:“麒陽謝過陛下開恩。”說罷,他側眼一望,朝沈蘭池看來。
沈蘭池身旁簇着幾個命婦,一群女人正哭哭啼啼地抱着她。
剛經歷了驚心動魄,她卻不哭不響,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陸麒陽。隔着一大殿的喧鬧,他二人便這樣彼此瞧着,再若無其事地各自轉開目光去。
“蘭池這是在看什麽呢?”季家的一個太太焦急道,“怎麽好端端的,都不見答個話……”
“蘭兒……蘭兒……”沈蘭池轉回了眼神,道,“只是在看二殿下可否安好罷了。”
說罷,仍是忍不住用餘光望了眼陸麒陽。
世子像是察覺了她的打量,從容有餘地用衣袖拭了下面上血漬。血跡一淨,便重顯露出翩翩公子的昳麗如玉容顏來。
他這副模樣倒是從容,只是,下一刻,鎮南王便鐵青着一張怒臉,大步上前,扣着他的腦袋就往地上磕。一邊磕,一邊道:“陛下!此事乃是我教子無方,是我有愧于陛下!我定要把這個小兔崽子打個皮開肉綻,叫他長個教訓!”
鎮南王人高馬大,虎目生威;雖年紀大了,卻渾身都是生死塵埃裏滾出來的鐵血味兒。他向來粗莽,便是在聖駕前,也扯不出什麽文绉绉的詞,一口一個粗魯的“小兔崽子”,讓周遭的人都不禁側目而視。
楚帝想到陸麒陽尚幼時,曾朝禦渠裏偷偷摸摸地丢炮仗;那時,鎮南王發現此事,也是怒不可遏,說是要痛揍這小子一頓。
想到往事,楚帝便覺得心裏輕快了些。
“散了罷。”楚帝揮手,道,“朕累了。……好好給阿金朵王子療傷。此事事關般伽羅與大楚兩國,切勿怠慢了。”
***
一場混亂,終于落下帷幕。
彎月沉沉,涼風滿袖。陸子響攜着幾個侍從,緩步出了乾福宮。
“二殿下請留步。”
忽而,陸子響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熟悉聲音。他側身一看,原是陸麒陽。
年輕的世子未更衣衫,一身狼藉血漬,站在十數步之外;身前一道嵌珠白玉階,映着檐下白紗燈籠,在他腳下鋪出一片細密綿延的紅,似未涸血跡。
陸子響定了定神,問:“世子有何指教?”
陸麒陽悠悠走近了,擡眸直視他,道,“我于二殿下,有數番救命之恩;二殿下于我,亦有聖前解圍之勞。既你我互有恩情,那麒陽便想借着這番交情,與二殿下做樁交易,可好?”
夜風微拂,年輕世子的神色,宛如一柄染盡風沙的劍。
“……交易?”陸子響輕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世子定然會一直藏拙。未料到在子響面前,世子卻願意揭開皮囊,做個真心人了。”
“二殿下不願?”陸麒陽微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并無溫度的笑。
“……”陸子響微微一怔,溫和道,“世子誤會了。子響願一聽世子有何見教。”
“我鎮南王府手中有什麽,想必二殿下十分清楚。若與鎮南王府交好,二殿下便離心中願景,只差一步之遙了。”陸麒陽道。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疾不徐,未染任何情緒,仿若一口無波古井。
陸子響的眸光微動。
鎮南王府手中有什麽?自然是兵權。
這陸麒陽藏拙遮鋒二十年,才換來了鎮南王府安居一隅,依舊手握重兵。若陸麒陽從不知收斂,恐怕這鎮南王也早丢了手中虎符,和宋家那幾位一個下場——調回京中,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守着禁軍一千人馬,做個束手束腳的小将軍。
思緒兜轉間,陸子響心底拿好了主意。
“世子想要什麽?”他問。
“我要的東西,二殿下一定給的起。”陸麒陽直直望着陸子響,道,“我要二殿下,伸手保住沈家大房。”
聞言,陸子響陡然失笑。
“這算什麽?”他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會要高官厚祿,要一方封地。沒料到,卻要保住那棟将傾大廈。……那沈家二小姐也算是救我一命,我本就欠她一個恩情。就算你不說,聰慧精明如她,也定會挾恩相求。你這又是何必?”
陸麒陽微垂了眼簾,道:“她來求是一回事,我幫不幫她,則是另一回事。”頓了頓,他道,“二殿下大可慢慢思慮,時間還長,不必着急。”
說罷,他就要走。
陸子響望着他的背影,揚聲問道:“世子,你心悅沈家二小姐?”
陸子響實在是按捺不住這個疑問。
若非心悅于沈蘭池,又怎會出手相助?
雖他陸子響對沈蘭池志在必得,可得知陸麒陽也對那人有念頭,心底到底有幾分不是滋味。
但見那世子微側了頭,低聲說了些什麽。仔細一聽,原來是“你猜”。
陸子響無言。半晌後,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究是個不正經的。”
***
沈蘭池出了宮門,坐上安國公府的馬車,緊繃的身子才漸漸松懈了下來。
在乾福宮時,她一直緊緊盯着陸子響,挑準時機,從野獸口中救了陸子響一命,所耗精力甚多。一旦歸于安逸,便如斷了的弦似的,渾身癱軟下來。
靠着沈大夫人的肩,她才察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将裏衣都給浸透了。
身旁的沈大夫人微白着臉,一副劫後餘生面色。她緊握着蘭池的手,絮絮叨叨地說着話:“你怎麽就這麽不知輕重?那二殿下身旁自然有人護衛,你一介弱女子,便是坐得近,也不該撲上去……若是倒黴些,和那桐丫頭落得一個下場,又該如何是好?”
說着說着,險些哭了起來。
想到那沈桐映破了相,現在還留在慈恩宮裏請太醫仔細醫治,沈大夫人心中又驚又怕。一會兒,她又道:“還好世子爺又救了你一回……改日必定要好好登門道謝。也不知你是攢了幾輩子的黴運,才能換來世子的救命之恩……”
沈大夫人剛說完,便聽到蘭池插嘴道:“兩輩子的黴運。”
沈大夫人怕自己聽錯了,問道:“幾輩子?”
“兩輩子。”沈蘭池信誓旦旦。
“……你這丫頭!”沈大夫人微定了神,道,“剛緩過神來,就貧嘴!”
沈蘭池合了眼,并不說話,心底嘟嘟囔囔的。
确實是兩輩子呀。
她半寐着,忽然想到那聖獸撲向沈桐映時,先扯出了一支發簪。好巧不巧,那發簪正是先前她贈給沈苒的那一支。
想到此處,她忽然驚立起,眼前陡然一片亮堂。
“發簪……發簪……”她喃喃了幾句,忽然扯着沈大夫人的衣袖,直截了當道,“娘,有人害我。”
聞言,坐在前側的沈大老爺亦投來了目光,問道:“怎麽了?”
“那聖獸嗅味而動,先傷大堂姐,再覓二殿下。撲着大堂姐時,只咬大堂姐身上藏着的發簪。可那發簪,原本是擱在女兒桌案上,等着由女兒來戴的。只不過恰好苒妹妹來讨要,女兒便給了出去。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大堂姐身上……”沈蘭池額間冷汗微動,扯着沈大夫人的手極是僵硬。
前世,可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聞言,沈大老爺與沈大夫人面色俱是巨變。
聖獸只咬發簪,說明那發簪定然有異。保不準,便是熏了什麽氣味,以引誘聖獸發狂。若不是沈苒來讨要發簪,只怕那毀容破相的命運,原本是落在沈蘭池頭上的!
沈大夫人想到沈桐映的慘狀,面色煞白。她将女兒摟緊在懷中,咬牙切齒道:“查!此事一定要查!是哪個賤婢膽大包天,敢将那發簪偷偷放到你梳妝匣裏來?!綠竹是在幹些什麽?!”
饒是沈蘭池與綠竹情如姐妹,也沒法子替綠竹開脫了。這妝奁是由綠竹管的;竟讓別人偷偷摸摸混了東西進來,那就是綠竹之過。
沈大老爺沉着面孔,緩緩道:“夫人,不用查了,為夫知道是何人所為。”
沈大夫人愣了下,遲疑問:“老、老爺……?”
“……這家,是不得不分了。”沈大老爺合上雙目,長長一嘆,道,“罷了,罷了。都是命數。”
沈大夫人還欲在問,她身旁的沈蘭池卻腦袋一沉,昏睡了過去,口中嚷了一句:“娘,我頭疼。”這下,沈大夫人也無暇追問夫君口中話是何意了,只顧着照看女兒。
***
沈蘭池受了驚,神思渾噩。待回到家中,便發起燒來,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沈大夫人連忙找了大夫來,又叮囑幾個丫鬟日夜守着,自己也心急如焚地坐在床邊。凡有換衣擦洗,皆親力而為。
她這次病來勢洶洶,燒了一天一夜,竟仍不見好轉,人也迷迷糊糊的。
沈大夫人慌了神,輪着請了幾個大夫,各自開了幾幅不同的藥。可那藥雖是灌下去了,人也養着,燒卻一丁點都不見得退。好好的人躺在床上,面頰紅通通的,偶爾睜開水潤的眼,像是哭了似的,瞧着旁人說一聲“難受”,便再不說話了。
沈大夫人極是心疼,卻毫無辦法。
她不知道,沈蘭池在昏睡的這些時日裏,做了個綿長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前世。只不過,那時的她已經死了,只能飄飄悠悠地看着身下的重重宮城,飛檐朱闕。
陸兆業登上帝位,終究是将天下網入袖中。只不過,他卻未立皇後。來來回回納了幾輪宮妃,卻不見得有幾個喜歡的。那本該住着皇後的慈恩宮,空空蕩蕩。
終有一天,他像是終于開竅了,封了一名貴妃,對這貴妃寵愛非常。這貴妃的樣貌,模模糊糊的,如隔雲端,蘭池看不清楚;只能聽得旁人竊竊私語裏,口口聲聲稱她為“沈貴妃”。
“那沈貴妃真是手段了得……”
“家中人都不在了,沈貴妃還能再重新爬上來。”
“還不是仰仗了那位的光?若非是帝陵裏頭躺着的那位,又哪輪得到這沈貴妃……”
“背影像,笑起來更像。合該陛下寵愛沈貴妃……”
陸兆業算不得什麽英明帝王。他多疑,陰鸷,生性冷酷。登基七年,便将天下折騰得一片颠倒,民怨紛紛。終于,臣王皆反,鬧得滿楚一片紛亂。
元慶七年春,鎮南王陸麒陽舉兵而起,大軍直逼楚京,勢如破竹。
畫面跳跳閃閃的,下一瞬,便又是元慶七年的冬日了。皇位上坐着的,依舊是陸兆業。
鎮南王又去了何處?
他躺在白泠泠一片的雪地裏,暴屍荒野,甚至無人敢替他裹以草席。幾只餓久了的野鹫停在他身上,将盔甲下腐爛的肉一點點啄食撕扯而去。
元慶八年春,似乎是有人悄悄替他立了個墓碑。碑上無銘,只有一道水波樣刻痕,留作記號。一個英武男子前來清掃墓碑,為他擺上饅頭供香,滿面皆是愧疚灰白。
沈蘭池認得這英武男子,他是陸子響從前伴讀,是宋家的公子,喚作宋延禮。
“……二殿下薨逝後,延禮蒙王爺知遇之恩,方得一席落腳之處。然延禮卻恩将仇報,開門投敵。延禮自知對不起王爺及麾下弟兄,亦無顏來此;然陸兆業以妻兒性命相逼,延禮不得不為……”頓了頓,他雙眸一紅,道,“古來叛徒皆不得好死,待飛霞腹中孩兒降世,延禮便了結殘生,以死謝罪。下輩子,願給王爺做牛做馬,以洗罪孽。”
宋延禮走後,那墓前變得冷冷清清的,只餘幾朵白色瘦花飄搖不定。
這夢境太過真實,以至于沈蘭池有了一種錯覺——她怕是要一輩子留在這個夢中了。隐隐約約的,她聽到家人焦急無比的呼喚聲:有母親的哭聲,祖父的嘆息聲,兄長的叫喚,乃至于父親滿是憂慮自責的聲音。
“都是為父之過,若是為父早日下定決心,也不至于……”
于模糊夢境之中,沈蘭池忽然想到,她這父親,興許心底是極愛她的。只是他從來不把這些話說出來,身上又背着這安國公府的榮耀,凡事都要以整個沈家為最重,這才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家人們來了又去,卻始終不能令她好轉。
終于有一夜,她聽到了一道熟悉聲音。
“好不容易重新見着了我,可別不清不楚地又回去了。”
陸麒陽的聲音似遠似近,仿佛在天邊,又仿佛近在耳旁。
繼而,她便覺得唇上一暖,仿佛有一片羽毛輕飄飄落了下來;有什麽東西在舔噬着她的唇角,溫柔又輕淺。沒一會兒,便有一道溫軟物什撬開她的齒間,溜了進來,四處掃蕩着。
終于,蘭池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