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永淳公主
沈大夫人要匠人在大房與二房間砌了一堵牆, 自此後,兩房間的人便不能随意往來了。凡要出入大房,都得禀至寶榮院處, 得沈大夫人準許了才行。
不過,沈蘭池與沈苒交好, 因而特地叮囑了那守門的婆子, 遇着沈苒便不必再禀報, 如從前一般直接放過來就行。
前次,多虧了沈苒, 沈蘭池才知道肖氏竟然還瞄上了沈庭遠這個書呆子,意圖把遠房侄女嫁過來。現在肖玉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肖善芳做了沈二老爺的妾,這姑侄倆總算可以和和美美, 待在一塊兒了。
又過了段時日,京中傳言那般伽羅國的使團已過了青關, 沒多少時日便能抵達京城, 入宮面聖了。
這般伽羅國地處西域,地遠人陌。傳言般伽羅人無論男女, 皆長相奇異, 褐發碧眸, 身量高挑。以是,楚京人對這群番邦異客充滿好奇。使團還未到, 那般伽羅面具已風靡了好一陣子, 處處都有人沿街叫賣, 也不知是真是假。
楚國與般伽羅國久未通商,上一回有書信往來,還是兩朝前的舊事。彼時,般伽羅國甚至都不叫這個名兒,只在史書中留了個“番客”的名頭。如今般伽羅國派遣使團前來,陛下自然重視非常,特意叮囑了禮部要好好招待一番,以展上國之風。
既要招待,便少不了歌舞射獵。陛下有心炫耀,便要宮中的永淳公主在般伽羅國來使面前一展風采。
永淳公主不過二八年華,生母乃是王惠妃。這王惠妃年紀大了,色衰愛弛,并不得寵;因在宮中待得久,為人穩重,尚算受人敬重。她既不親近沈皇後,也不逢迎柳貴妃,平日裏只專心教養女兒。十數年細心撫育,把這永淳公主養得人比花嬌,還兼有一身舞藝,最擅跳《霓裳□□》。
永淳公主得知要在番人面前跳舞,心底有些不大痛快。須知她非舞姬,就算是跳舞,也只跳給陛下與母妃這等尊貴的人。一個番邦使臣要看,她還覺得有些掉了身份。
她心底不痛快,就想扯幾個人陪着,要挑四個京城貴女陪她練舞,一同獻藝。楚帝只顧着在那般伽羅國人面前出風頭,自然是要這派頭越隆重越好,于是便答應了。這永淳公主也不客氣,開口就要柳家、沈家、季家各自出個姑娘,另外還特地要江夏郡主陸知寧也來陪她。
沈蘭池清楚地記得,前世,陪永淳公主獻藝的也是這四家的姑娘。那時她定下了與陸兆業的婚事,終日在家學規矩,沈家就将沈桐映送去了永淳公主身旁。沈桐映有心要出風頭,竟在使團面前生生壓住了永淳公主一頭,還惹來了永淳公主的不快。
如今,與陸兆業定親的是沈桐映,想來入宮陪公主練舞的就是她沈蘭池了。
果不其然,這日下午,沈大夫人就将沈蘭池叫來房中,與她說起了這件事。
“雖是陪公主習舞,可你也只是個作陪的,萬萬不可光顧着出風頭。”沈大夫人握着蘭池的手,仔細叮囑道,“那永淳公主自幼長在宮中,必然嬌貴些,你得讓着她些。想你一直錦衣玉食,不曾受過什麽委屈;為娘就擔心你不肯收斂鋒芒,在那永淳公主面前鬧了脾氣……”
沈大夫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沈蘭池微微好笑,道:“女兒省得,心裏有數。若是永淳公主有些脾氣,女兒就當是在哄妹妹吧。”
就在此時,守門的婆子來了,說是那二房的姨娘有事兒求沈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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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姨娘?”沈大夫人有些驚奇,“是那新過門的芳姨娘麽?她有事兒,便去求她的主母,找我作甚?”
“是花姨娘,就是三小姐家的那個。”婆子道。
沈大夫人想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花姨娘長得什麽模樣,便漫不經心問道:“是什麽事兒?”
“問了,說是聽聞二小姐要入宮,便想要求一求夫人,讓二小姐帶着三小姐一道去,好讓三小姐也學學貴人的做派,長長見識。”婆子道。
“哎,這事,可不是我說了算。”沈大夫人笑道,“這一家一個姑娘,都是永淳公主定好了的。她要苒兒入宮,那就得去求永淳公主,我可沒這麽大的臉面。你就這樣回了她,讓她回去罷。”
待那婆子回去了,沈蘭池便道:“要帶苒妹妹入宮,倒也不是不行。那永淳公主我見過一回,還是極好說話的,為人也爽快。”
“真是個傻姑娘。”沈大夫人擱下茶盞,刮下她的鼻子,道,“花姨娘平時畏畏縮縮的,哪有膽子來求我?保不準背後有誰指點了她,等着栽我一個‘不守規矩’的污名呢。要真把庶出的姑娘送到了公主身旁,那才是叫贻笑大方。”
沈大夫人叮囑幾句後,就叫下人替沈蘭池收整行李,送她入宮。
沈蘭池雖不會跳舞,但已下定了決心,要苦練舞藝,絕不放過這個機會。待陛下大宴般伽羅國使臣之日,定要從頭到尾都待在席上,逮住機會,要陸子響欠下沈家一樁救命恩情。
沈蘭池入了宮,先去拜見了沈皇後。
雖兒媳換了人,可沈皇後依舊親近她。只不過,沈皇後的眼神裏多少有了幾分惋惜,口中還時不時便會冒出來“若是原本定下的是蘭兒,又該如何如何”,竟是絲毫不顧及沈桐映的面子。
待到了王惠妃的昭華宮,沈蘭池便見到了其餘幾家的姑娘——江夏郡主陸知寧,季家嫡次女季飛霞,還有柳三姑娘柳如嫣。
仔細一算,除了柳如嫣,竟都是沾親帶故的。就是那柳三姑娘,保不準也是未來的嫂子。
昭華宮裏更漏疏長,朱牆粉瓦。幾個姑娘站在一道刻花卉的紫檀雲母插屏前,你瞄我,我瞧你。因着都是熟人,互相問一聲安,便随意拉扯起家常來。陸知寧長久不在京中,聽旁人說起京城趣聞,羨慕得雙眼發光,直嚷江夏那等鄉下地方,真是無趣透頂。
柳家與沈家不對付,這事兒所有人都知曉,以是季飛霞與陸知寧便有意冷落柳如嫣,只扯着沈蘭池親昵說話。柳如嫣一個人孤零零站在一旁,看着好不可憐;反倒是沈蘭池,時不時還與柳如嫣說幾句話。
柳如嫣今日穿了身桃紅色蘭桂折枝撒花裙,襯得一張秀美面龐微泛緋色。她心中有鬼,看到沈蘭池便想到燈市上的事兒,因而總是想方設法躲着沈蘭池的眼神。若是不小心瞧見了沈蘭池的眼睛,便轟然紅了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這柳三姑娘平日總是快言快語、脾氣潑辣,少有羞紅臉的時刻。季飛霞見了,滿面惑意,悄悄對陸知寧嘀咕道:“也不知道這柳三是在想什麽呢?一直躲着蘭池姐姐,還羞成這副模樣。蘭池姐姐又不是男人!”
未多久,永淳公主便到了。她與沈蘭池差不多大,雖長相不出衆,卻勝在身段纖谀有致,玲珑可人。瞧見四個姑娘,公主一揮手,笑道:“昭華宮裏悶,咱們去禦花園中待着便是。”
幾位姑娘跟着永淳公主到了禦花園的小靜亭旁,公主叫宮女設了幾張矮腳梨花凳,又穩妥放了大紅絨的美人墊,這才仔仔細細把自己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
原來永淳公主早就聽聞沈蘭池不會跳舞,只能彈琴;若要沈蘭池跳舞,還得從頭教起。因而,她便一拍腦門,要這四位貴女作男裝打扮,如衆星拱月般将她環繞而起,在四角各自彈琴吹奏。
“威風不威風?”永淳公主極是興奮,道,“真是威風極了!”
永淳公主雖嘴上說着“威風”,心底卻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面前這幾個貴女,一個比一個漂亮;更別提這安國公府的二小姐,素有“京城明珠”的美譽,豔壓群芳。要是讓這幾人出盡了風頭,那可真是憋屈;倒不如讓她們統統扮作男人,如此一來,衆人眼裏便只會有她永淳一人了。
公主都發話了,如何敢不遵從?幾位貴女應下了,各自回去換衣服。
陸知寧與季飛霞回來的最早,兩人都別別扭扭的,極不自在,只得胡亂地扯了些有的沒的,問起嫁娶之事來。永淳公主聽了好奇,也與她二人聊起天來。
“江夏郡主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我那堂兄有多搶手。同是姓季的,我哥連他一根指頭都及不上。”季飛霞扯着袖口,小聲道。
“我連京城裏的人都認不熟呢!”陸知寧笑道,“不過,我倒覺着那阮家的少爺是個翩翩俊才。”
“莫非郡主心儀那位阮公子?”季飛霞道。
“瞎說什麽話呢,我母妃早說了,要我在江夏嫁人。”陸知寧嚷着。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沈蘭池也從宮殿那頭出來了,只見她穿一身雨花錦直綴長袍,烏發束起,一身風流自在。幾個人裏,就屬她最像一位肆意灑脫的公子哥。
“姐姐們在說些什麽呢?”沈蘭池笑問。
她這一笑,真可謂是風光霁月,灼灼其華,幾位小姐不由看呆了,連永淳公主都有些後悔叫她去換衣裳了。
“我們在問郡主可有心上人呢。”季飛霞笑了一陣子,就将話頭轉到了沈蘭池身上,問道,“蘭池姐姐呢?有沒有心底歡喜的人?都是好姐妹,定會好好替你保守秘密。”
“自然是有的。”沈蘭池不忙不亂,對幾位貴女笑道,“我喜歡的這人呢,姓陸。遠在天邊,近眼前。”
衆女一聽,立即懵了,面孔悄然變紅。
“遠……遠遠遠在天邊,近眼前?”季飛霞緊張道。
“姓……姓姓姓姓陸?”陸知寧也緊張道。
陸知寧捏着汗津津的手心,偷偷摸摸對季飛霞道:“怪不得那柳三瞧着我表妹的眼神就不大對勁,原來我表妹打扮成男裝模樣竟是這樣好看。”
瞧見幾個小美人為自己臉紅心跳,沈蘭池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穩穩當當坐下來,用了一盞茶,一邊挑眉笑着,一邊從容道:“我喜歡的這人呢,為人純善,用情至深,擅長武藝,又長得極好看。”
說罷,她揚唇望着永淳公主,細細手指拿那杯蓋兒捋着碧色的瓷杯,不緊不慢。
永淳公主微吸一口氣,心底小鹿亂跳:“擅……擅擅擅……擅長舞藝……”
面前的沈二小姐穿了一身男裝,竟比自家的兩個兄長還要耀目些,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就在此時,幾人聽到一道威嚴沉穩聲音傳來,問:“永淳,你這又是在鬧什麽?”
但見靜亭另一頭,露出一截明黃衣袍來,原是今上駕至。除了跟前有兩個領路的內監,楚帝身後還浩浩蕩蕩跟了一群人;打頭的是柳貴妃,她穿了身纏珠紋妝花緞金羅裙,髻上壓了兩對白澄澄的簪子,貴氣逼人;貴妃身後站着熾手可熱的二殿下,二殿下的身旁則站着山陰王家的陸敬桦,以及……
鎮南王府的陸麒陽。
世子爺正把玩着手上扳指,似笑非笑地瞧着這幾人。
當即,沈蘭池嗖的一下,從凳子上直直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