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言試探
沈庭遠萬萬沒料到, 事情竟會變成眼下這副模樣。
他與柳如嫣相識于老安國公壽宴。後來,柳如嫣瞞着母親,備下厚禮, 偷偷摸摸向沈庭遠道謝,兩人從而結識。柳如嫣惜賞他于書畫上的造詣才華, 沈庭遠也覺得這位柳三小姐性情直率, 與衆不同。一來一往, 便互生情愫。
沈庭遠知道柳家與沈家勢同水火,便是為了柳如嫣的前程, 他也該老老實實與柳如嫣斷了。可偏偏柳如嫣不願,還罵他是個懦夫, 這才讓沈庭遠大了膽子,瞞着家中人, 與她繼續見面。
誰能想到,此事竟在燈會上被妹妹抓了個正着。
被抓着也就算了, 妹妹竟然和那鎮南王府的世子爺在一塊兒, 這可比他與柳如嫣的事兒要緊多了——早前妹妹鬧着說心儀世子爺,不要嫁給太子, 沈庭遠還道她只是說着玩的。如今一看, 竟然是真的, 又如何不叫他吃驚?
這世子爺平常不顯山露水,一副游手好閑模樣, 卻不動聲色地看上了沈蘭池, 真是不敢讓人小觑。
祖父早前說陸麒陽并非池中之物, 他還以為是祖父年紀大了,看人不準,這才将一個纨绔子弟瞧成了待磨璞玉;如今一看,祖父倒也沒說錯——于博取女子歡心這一方面,世子爺誠然“非池中之物”。
沈庭遠将沈蘭池拽到一邊,擺出一副兄長模樣來,教訓道:“你還不曾定下人家,就這樣與男子摟摟抱抱,成何體統?雖無人瞧見,可未免也太出格了些。”
沈庭遠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沈蘭池卻只拿眼角瞧他。等他說完了,沈蘭池嗤道:“哎喲,哥哥還敢來教訓我吶?我還以為我倆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呢。”
沈庭遠立刻閉嘴了。
兄妹兩确實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誰都不能翻下去。
沈庭遠見不能從沈蘭池處下手,便改瞪陸麒陽。他竭力擺出一副兇狠的表情,只可惜他本就是個文弱書生,再兇也兇不到哪兒去,反而像是急紅了臉的小媳婦:“世子爺,這般行徑可算不得磊落君子。蘭兒自幼長在深閨,不谙世事,因而行為舉止常有些錯漏之處。她犯了錯,世子又怎能将錯就錯?”
陸麒陽“哦”了一聲,說:“那又如何?”
沈庭遠争辯道:“既然錯了,便該改過來。蘭兒還小,不懂事,世子怎麽能當真了?”
陸麒陽道:“你怎麽知道她不懂事?”
沈庭遠道:“這又豈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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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麒陽:“我看沈公子就是不知道。”
沈庭遠擡高了聲音:“我知道!”
陸麒陽:“唉,你知道什麽?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看你連魚都不如。”
沈庭遠愈急,結巴道:“這事……這事!總之,世子爺不能繼續錯下去。女子還未出嫁,便與之來往,于禮不合……”
陸麒陽露出惑色:“沈公子也懂得這個道理啊?可我覺得那邊的柳三小姐似乎不大樂意你這麽說。”
沈庭遠噎了一下,聲音小了下去:“我,我,在下知曉,這等行徑實在不好,乃是錯謬之舉……”
陸麒陽道:“錯就錯了,怎麽的?”
沈庭遠吃癟。
他忘了,和陸麒陽這樣的天字第一號纨绔是講不通道理的。
一旁的沈蘭池不忍心沈庭遠被奚落成這副模樣,出口道:“行了,哥哥也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你早前不是說了,如果蘭兒當真喜歡世子爺,你是不會出言反對的麽?”
“那是……那是……”沈庭遠語焉不詳,結結巴巴,“為兄以為妹妹是在說玩笑話!”
“誰和你說玩笑話?”沈蘭池笑了一聲,道,“只準你與柳家小姐幽會,不準我見世子爺?哪有這樣的道理。不如咱兩互相行行好,誰也不告訴爹娘,各自生歡,如何?”
沈庭遠還能說什麽呢?他自幼口才不佳,說不過這個機靈的妹妹。在沈蘭池面前,從來只有吃虧的份。以是,他只能嘆口氣,有氣無力道:“妹妹都想好了,為兄只能應下了。”
一會兒,沈庭遠又想到:這陸麒陽畢竟是從小熟悉的人,想來不會虧待了妹妹。興許過段時日,鎮南王府就會請人上門來提親了。如此一想,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比之那不會疼人的太子殿下,知根知底的鎮南王世子也許會對妹妹更好一些。
見沈庭遠服輸了,陸麒陽揚眉,露出一副笑面,道:“大舅子答應了就好。難得燈會熱鬧,還是不要耽誤時間了。佳人在側,大舅子怎麽舍得不多陪她一會兒?”
他一口一個“大舅子”,喊的沈庭遠面孔青青紅紅,不知所措。想怒又不敢怒,心虛得很。
真是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
這邊沈庭遠還在氣惱,那邊沈蘭池與陸麒陽已走遠了。
良宵勝景,千門如晝。街上燈花盛彩,映得檐上桂瓦流紅,似朱蠟燒盡,又如紅蓮盈淚。滿市紛鬧裏,沈蘭池瞧着陸麒陽的背影,想要問一句話,又不大問的出口。
想了想,她将陸麒陽送給她的那張般伽羅面具戴上了,這才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離開京城?”
“嗯?”世子聽到她聲音軟軟,委實有些可憐,便低下頭去。只可惜,他瞧不見她的臉,也瞧不見想象中滿是不舍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張描滿金漆的般伽羅面具。
“還早呢。少說,也要等到你姐姐嫁給太子之後,我才能安心地離開京城。”陸麒陽答。
沈蘭池微舒了一口氣。
沈桐映嫁人,那已是明年冬日的時候了,還早。再過段時日,般伽羅國便會派遣來使入京面聖。前世,二殿下陸子響在此時遇刺身亡,後來這天下變成了陸兆業的囊中之物。這輩子,她已想好了計策,不僅要陸子響活下來,更要那陸子響欠下沈家一個救命之恩。
還有這麽多的事兒要做,離陸麒陽離開的日子尚且久着呢,何必從現在就開始擔憂?
只是……
為什麽,陸麒陽要特意在沈桐映出嫁之後方才離開京城?
她死過一遭,知道沈桐映出嫁那日,也許會有一劫。
前世,陸兆業趁着監國之時,手握大權,趁機将沈家一并收拾了;今生,難保陛下不會如前世一般病弱,也難保陸子響能順利活下去。萬一又讓陸兆業奪得了監國之權,一切便又會重演。以是,她知道沈桐映嫁給太子那日,興許會是驚心動魄地一晚。可陸麒陽為何又……
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二殿下回京那日,陸麒陽也來迎接二殿下;後來阮家出事,他亦來得及時,一切如有神助。她曾讓他猜,她在那所謂“夢中”是否嫁給了他,他卻只道“嫁的不是他”,信誓旦旦,如親眼目睹一般。
從前她不曾留意,可如今仔細一想,竟處處都有玄機。
忽的,她便有了個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的念頭——面前這人,莫不是和自己一樣,也重生了吧?
這念頭便似一道火焰,一升起來,就四處蔓延,燒個不停。她扣着衣袖,腦中渾渾噩噩的,一忽兒想到前世陸麒陽印在她額上的吻,一會兒想到身旁人的笑臉,心底七上八下,如敲雷鼓。
若是當真……
若是當真如此……
她的心跳陡然快了起來,仿佛要沖出嗓子眼了。
定了定神,沈蘭池笑道:“前幾日,蘭兒聽到了一樁佚聞,世子爺可有興趣一聽?”
“說說看。”陸麒陽道。
“城西那頭,住了個窮困姑娘。這姑娘雖長得漂亮,家裏卻窮得揭不開鍋。”她望着街邊燈籠,聲音微顫,“她父母做主,将她許配給了附近的一戶大富人家做少奶奶。只不過,那富人家的少爺卻不算仁慈,剛将她娶過門兩日,便将她殺了。”
“哦?”陸麒陽聽了,露出微惑神色,“什麽時候的事兒?我竟不知城西那頭出了這樣大的案子。可叫阮迎接手了?”
“我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的案子,只是前段時日我表姐來做客,當做消遣講給我聽的。”沈蘭池淡笑道,“那小姑娘從前有個玩伴兒,年紀輕輕,似乎是個走貨郎。聽聞青梅慘死,他便殺上門去,要讨一個說法。不過那走貨郎去晚了,只見着一具屍首。”
“真是對苦命鴛鴦。”陸麒陽啧了一聲。
“聽表姐說,那姑娘至死前,都不知曉走貨郎歡喜她。原來是那走貨郎心知家裏窮,娶不得這麽漂亮的姑娘,便将一句‘歡喜’在嘴裏憋了二十多年。”沈蘭池頓了頓,輕聲道,“我覺得這走貨郎是個好人,可我表姐偏覺得他不好。世子爺覺得呢?”
她捏了下手指,故作恨恨,道:“你要是敢贊同我表姐的話,姐姐就跟你沒完。”
“……啊?這火怎麽就燒到小爺身上來了?”陸麒陽蹙了眉,道,“要我說,這走貨郎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窩囊廢。這姑娘是被爹娘賣給了富家少爺,下半輩子又怎能落得好?早前不阻攔,等來不及了,便沖出來裝作一副情深模樣,不是懦夫,又是什麽?”
他罵了一句,像是不解氣似的,又挑了眉,冷聲道:“人都沒了,沖出來追悔莫及又有何用?窩囊廢便是窩囊廢,合該不得好死,落得個野鹫啄屍的下場。”
沈蘭池聽他罵的狠了,趕緊打住:“哎,你怎麽想的那麽多!那小夥子好得很呢,什麽不得好死,野鹫啄屍……你瞎想什麽呢。後來呀,他好端端過日子去了,長命百歲。”
陸麒陽哦了一聲,眸光一轉,揚唇笑問:“我贊同你表姐的說法,你現在是不是要和我‘沒完’了?”
“……是呀。”沈蘭池捉住他的手,捏了一下,嘟囔道,“你竟然附和我表姐,而不贊同我。如今我生氣了,要跟你沒完。就先罰你……一整個晚上,都牽着姐姐我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