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作自受
江夏王妃和陸知寧在安國公府待了一日, 用過晚膳才告辭而去。江夏王妃前腳剛走,後腳沈大夫人便遣人去了二房,說那肖善芳沖撞了江夏郡主, 言辭無禮,要肖氏将她和那群吃幹飯的窮親戚一道轟出家門。
江夏王妃與陸知寧可是實打實上了皇家族譜的人, 又豈是肖善芳能得罪的起的?肖善芳聞言, 驚得七魂去了六道, 當夜便哭哭啼啼地開始收拾行李,只等着明早就被踹出楚京城去。
肖善芳正在收拾行囊時, 那頭肖玉珠卻到了她房裏,道:“善芳, 你若是要留下,也不是沒有法子。只不過如今你得罪了那江夏郡主, 情勢緊迫,必須用些手段。”說罷, 她又低聲仔細與肖善芳說道了幾句。
肖善芳一邊擦着眼淚, 一邊懵懵點頭。末了,她破涕為笑, 道:“姑姑真是好計謀!”
聽得她叫自己“姑姑”, 肖玉珠心底嫌棄, 面上卻分毫不顯,只是笑道:“你庭遠表哥生性溫文, 乃是表裏如一的翩翩君子。日後你嫁了他, 自然有享不盡的福氣, 你也能久久陪着姑姑了。”
肖善芳面泛嬌羞之色,想入非非,腦海裏已浮現出變成沈家少夫人時的模樣來。
這二女各懷迥異心思,面上笑意融融,誰也不知道門外站了個細細瘦瘦的小姑娘。這小姑娘打扮得極不起眼,額前墜着厚厚的劉海,幾要遮去半副眼簾,正是沈家二房的庶出女沈苒。
她靜然無聲地在門前聽了一會兒,立刻朝大房去了。到了馥蘭院,沈苒與沈蘭池悄悄說了幾句,又像個無事人似的,低垂着脖頸兒回去了。
沈苒一走,沈蘭池就去見了母親沈大夫人,将沈苒所說言語又仔仔細細轉述一遍。沈大夫人聽了,拉長着臉,道:“這肖玉珠真是異想天開,想把遠房侄女嫁給庭遠,還要折騰什麽‘捉奸在床’?她以為我們大房的下人也一點兒規矩都不懂,随随便便就能把丫鬟放到爺們的床上去?”
說罷,沈大夫人嗤笑一聲,盡是蔑意。
沈大夫人說的倒是不假,她的兩個陪房俱在後宅淫浸十數年,将這大房管理得妥妥帖帖,無人敢亂了規矩。而二房就大為不同了,丫鬟們簡直如那八仙過海似的,用着各路神通去爬主子的床。從前沈庭竹還在時,不知鬧過多少拈酸吃醋之事。
如今肖氏将這腌臜主意打到了鐵板一塊的大房頭上,那豈不是惹人發笑?
“這肖玉珠竟敢算計遠兒,真當我沒長眼睛?”沈大夫人心底不屑,又怒意微動,面上反笑道,“她不是要送那遠房侄女兒到爺們兒的床上去麽?好,我就助她一臂之力!”說罷,她又對蘭池道,“你瞧着點,以後嫁了人,若是妯娌裏也有肖氏這樣拎不清的,便要把她的氣焰往死裏打壓。”
沈蘭池在腦海裏一盤算,想了想陸麒陽家的那群親戚——陛下,太子,二殿下,王爺,郡主……得了,她還是省省吧,真是累壞了。
“那哥哥那兒……?”沈蘭池問。
“庭遠那日有個應酬,回來得要晚些。”沈大夫人道,“至于肖姑娘那兒,就改個口,說遠兒提前歸家了,免得她畏畏縮縮,不敢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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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池點頭,說了聲好。一會兒,她扯扯母親衣袖,道:“若是咱們能将那二房分出去,興許就能少了諸多禍害。飛揚跋扈之人,只會拖累安國公府名聲。”
沈大夫人聞言,憐愛地摸了摸她,道:“可憐你年紀小小,就要操心這等煩心事。娘也想将那二房分出去,可你爹是不肯的。就算他肯,這安國公府也會大變模樣。如今庭遠還未娶妻,你也不曾嫁人,娘又怎麽忍心?”
說罷,嘆了一口氣,一副惆悵模樣。
沈蘭池有些奇怪,不過是與二房分開吃住,為何會影響到兩兄妹嫁娶之事?總不至于分一個家,她爹就不再是沈家的當家人了罷?
只可惜,沈大夫人不願多講。
母女倆便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日子照過不誤。到了燈會那日,沈庭遠果真認真倒騰了一天的發冠衣袍,打扮得渾身光鮮,負手出門去了。
興許是這應酬的同僚格外貴重,他今日打扮的也有些不同——須知沈庭遠不大喜歡自己的差事,平日在尚書手下領着個職,也只是混口飯吃。以是,他總是換着穿幾身差不多的石青藍袍子,說是沉穩合身,從不花心思打扮自個兒。
這一回他出門應酬,不僅挑了身時下楚京流行的寶綢衫,竟還熏了香,真真是少見。
将沈庭遠悄悄送出門後,沈大夫人道:“這孩子,平常從不與同僚走動,回來就知道悶着看書畫畫,如今倒是突然開竅了!”
沈蘭池想起沈庭竹問起燈會時那副面龐微紅的模樣,腦海中忽而靈光一閃,冒出了一個念頭——她哥這該不會是……以應酬之名,出門幽會去了吧?!
沈蘭池心裏嘀嘀咕咕的,那頭已有下人來說,那肖姑娘已偷偷摸摸到大房來了。
大房的東南角有一處院子,叫做藏珠齋。這藏珠齋泰半的時辰都照不到太陽,陰陰森森的,因而沒人願意住,已空置了許久了,偶爾會有人進去剪剪花木。除此外,久無人至。
話說肖善芳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偷偷摸摸溜進了這藏珠齋。
前一日,肖氏還仔細叮囑了她,說這大房規矩森嚴,要格外小心才是。可今日她卻一路順暢,一點兒阻礙都不曾遇着,順順利利地就混進來了。肖善芳在心底嗤笑道:肖玉珠這是被嫂子吓怕了!沈家大房的規矩也不過如此。
進了藏珠齋,肖善芳就叫身邊的丫鬟去請沈庭遠,道:“照我早上和你說的那樣,就說沈二小姐崴着腳了,要兄長背她回房去。有人問起你是誰,你就說是沈二小姐外院裏的灑掃丫頭。”
待肖氏給的丫鬟離去後,肖善芳就重理鬓發,關了窗扇、吹熄燭火,又半褪衣衫,倚到了榻上。四下裏一片朦朦胧胧,叫誰也看不清她。
未幾時,肖善芳便聽到一道男子腳步聲傳來,頓時心底竊喜不已。她故作半寐姿态,不發一言。只聽得門扇一開,一名高大男子便跨了進來。見肖善芳橫在榻上,身子半露,那男子頓時腳步一陣遲疑。
肖善芳怕他反悔,立刻半帶哭腔,道:“別走!”
果真,那男子停下了腳步。肖善芳見此招有效,立刻委委屈屈道:“有句話說得好,說是‘山有木兮木有枝’,不知下一句是什麽?”
她知道沈庭遠喜好舞文弄墨,便特地學來了這句話,想要一展才華。那男人沉吟一會兒,道:“未料到你也是個有文采的。……也罷,這些年只納過一房姨娘。如若是你,想必夫人也不會多言。”說罷,便欺身而上。
肖善芳聽他聲音有異,不似沈庭遠,心底頓時一愣。未等她反應過來,房門被倏忽踹開,外頭燈火大亮,肖玉珠領着幾個嬷嬷進來,大聲嚷道:“嫂子!我就說這藏珠齋鬧鬼,你還偏不信!方才我見着庭遠侄兒朝這邊來了,要是吓到可如何是好?”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鬼怪有什麽好怕的?弟妹特地千辛萬苦跑來咱們大房,就是為了這鬼怪一事兒?”沈大夫人一副見怪不怪模樣,從從容容地領着一幹下人進來。
燈火驟明,肖玉珠滿心竊喜,轉過身去。下一秒,她的笑臉便僵住了。
但見那榻上肖善芳衣衫半褪,面上挂着未散羞紅。而她身上則壓着沈二老爺,腰帶已解了半截。
此情此景,可謂是與肖玉珠的想象相差甚遠。本應在此處的沈庭遠去向不明,她的夫君卻在這兒。
沈大夫人見狀,冷笑道:“什麽妖魔鬼怪?原來是二弟在此。”她掃一眼滿面漲紅、幾欲尖叫的肖善芳,悠悠道,“這不是肖姑娘?我記得弟妹最愛重這丫頭,可不能薄待了她。既然她跟了二弟,那嫂子就替你做個主,讓她做個貴妾,也去伺候二弟罷。”
說罷,沈大夫人領着一幹下人飄然而去。
待沈大夫人走了,肖玉珠才回過神來。她陡然摔了手裏燈籠,又怒又罵,沖上去便抽了肖善芳一巴掌:“我早該知道你是個野心大的!叫你去勾引那沈庭遠,你陰奉陽違,反而趁機偷偷摸摸勾引我家老爺!”
肖善芳捂着臉,涕淚橫流,哭叫道:“姑姑!真不是善芳做的!善芳不知情啊!”
只可惜無論肖善芳如何解釋,肖玉珠都聽不進去。如今沈二老爺與肖善芳在此被所有人撞了個正着,又是寬衣解帶、同卧一榻這般情狀,任憑楚國再如何國風開放,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讓此事過去。這肖善芳,是必然要做個妾了。
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沈二老爺見肖氏怒極模樣,不悅道:“她好歹也是你遠房侄女,你這般不留情面,像什麽樣子?”
“什麽遠房侄女?”肖玉珠悔不當初,“不過是早幾十年就分了家的外人罷了!除了都姓肖,一點兒幹系都不曾有!”
然而,現在說這樣的話,卻是已經晚了。
待二房這幾個人回去後,沈大夫人心底惡心這肖氏的下作手段,立刻叫了匠人來,要在那大房與二房間砌一道嚴嚴實實的牆,最好只留下一扇挂了大鎖的門。這一回,沈大老爺終于沒再反對,默許讓沈大夫人這般做了。
沈大夫人雖叫來了匠人,心底還是不解氣,暗暗下定決心:為了這雙兒女,便是抛掉了安國公府的榮華,也要找個機會與這二房分家。一家子烏煙瘴氣,誰知道日後會做出什麽些來!
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沈大夫人既要出手,那肖善芳的事兒必然會被處理的穩穩妥妥。沈蘭池不用操心此事,哄了母親小半時辰,終于得空能去燈會上看一看。
她是有私心的——最好,去那燈會上,能找到沈庭遠到底是去做什麽了。
前世,兄長沈庭遠奉父母之命,訂下了一位宋姓千金。這位宋小姐出身将門,父親與鎮南王交情深厚,有出生入死之誼。沈家大房讓沈庭遠與她訂婚,也是看上了那宋将軍在軍中的赫赫聲望。
那時,陛下與太子皆對沈家寵信非常,安國公府順風順水,被這富貴繁榮迷花了眼,他們都未曾料到,又或說不願去料到,楚帝與陸兆業的禮遇之下,實則藏着殺心。
那宋家女叫什麽,沈蘭池不大記得了,她只知道那宋家女生的不錯,有張惹人憐愛的臉。
娶宋家女,必會招致楚帝猜疑。說實話,沈蘭池并不希望兄長重蹈覆轍。
……雖說那位宋姑娘确實長得對她胃口,容貌标致。
哎,這種話不能想,不可想,不應想。色字頭上,一把刀。
若是兄長自己有了心上人,那一切都好辦多了。如她這樣原本的“太子妃”都可以甩手不幹,想必兄長甩脫一樁婚事也并不難辦。
沈蘭池出家門時,燈會正是最熱鬧的時分。
月上柳梢,新月一道彎勾;滿街皆是人影,隐隐綽綽,嬉聲不絕于耳。沿街攤販起伏吆喝,蒸糕果餅的香甜逸滿街頭。飛起的屋角下垂着一溜兒的大紅燈籠,倩宮紗裏裁出一整圈話本人像來,風一吹,便似一道道轉鷺燈似的。
沈蘭池帶着個丫鬟,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四處張望着。
放眼望去,腦門兒連着發髻,腳跟接着腳跟。燈籠光一照,滿街的人都是朦朦胧胧的,一點兒都看不清輪廓。沈蘭池只得艱難地辨別着衣衫,來尋找她那可能出現的大哥。
肩旁路人相繼而過,歡笑聲傳入她耳中。走着走着,她便回憶起從前和陸麒陽一道來這燈會時的景象了。
“你知道麽?要是将陛下的頭發拔了,放到這燈芯裏燒,真龍之氣就會保佑這盞燈長明不滅!”
“當真?”
“當真!你明天就去拔拔看。你長得這麽漂亮,陛下一定不會生氣。”
“還是算了罷,太子哥哥會生氣的。他氣死了不要緊,我做不成皇後,那可是一件大事兒!”
從前童言無忌時,說的話已是如此沒心沒肺。
沈蘭池一想起少時的自己,便不由露出輕笑。
“傻笑什麽?”
忽而間,她聽得身旁有人如是問道。
沈蘭池側身一望,見陸麒陽站在巷口,手裏提着盞傻兮兮的兔子燈,那兔子臉上還畫着兩大坨紅暈,比牡丹花還要紅些。街上一盞一盞的燈溢出暈黃的光來,映得他眉目生溫。
“沒什麽,我就是在想啊……”沈蘭池指一指他手裏那盞兔子燈,道,“要是将陛下的頭發拔了,放到這燈芯裏燒,真龍之氣就會保佑這盞燈長明不滅,燒到明年呢。”
“……”陸麒陽默了一會兒,把那盞兔子燈塞到她手裏,道,“你來晚了這麽久,還有閑心騙小爺玩兒?險些以為你要爽約,白讓小爺吹了半個時辰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