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寧脫下滿是血跡的手套, 拿起一塊幹淨的藥紗仔細為葉瀾玄擦拭身體。
剖開的胸口已完全閉合,長出粉嫩的新肉。
寒寧行醫十數載,見過形形色色的病患, 也為修士治過病, 從未見過葉瀾玄這種嘆為觀止的自愈速度。
是他的靈力已登峰造極, 還是他徒弟在暗中相助?
寒寧環顧四周, 沒開天眼的她看不到任何異象。她輕聲喚道:“仙士,你在這裏嗎?”
話出并無回應。
寒寧搖了搖頭,換了塊藥紗, 輕輕沾去葉瀾玄額頭臉上的汗水。
先前她一心撲在治病上, 未好好細觀葉瀾玄的長相,現在一切順利, 注意力自然而然集中在近在咫尺的清絕面容上。
巫醫族由游牧民族轉化而來, 男子長相大氣,帶着枕天席地的粗犷。女子的骨相也不似中原水土滋養的那般細膩纖柔。
葉瀾玄的容貌既有男子的大氣,又不乏女子的精致, 眉梢藏鋒銳, 淡唇露溫柔,左額上的稚蓮钿印清冷非凡,升華整體氣質,令人不敢輕易亵渎。
寒寧的手懸停在葉瀾玄額頭上方, 兀自出神。
良久後, 女弟子喚道:“師父……”
寒寧回神, 放下藥紗, 展開葉瀾玄身上覆蓋的白布, 為他蓋好,道:“讓仙尊再此休息, 你們去淨身換衣。”
“是。”
女弟子走後,寒寧又回眸看了葉瀾玄一眼才悄然離去。
她一出術房,就看到蕭鼎之抱臂倚牆而立,張揚的氣場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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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倆各有各的風華,清風與烈焰如何相輔相成,擁有令人豔羨的守護之情?是清風柔化了烈焰,還是烈焰融化了清風?
“仙尊的身體已無大礙。他的心疾與生俱來,以前做過治療,換置的心瓣血管與周圍的血肉粘連,并未從根本上解決血脈順暢流通的問題,同時心房裏還有一條半溶解的異物。我已将異物祛除,醫治順利。仙士可靜待仙尊蘇醒。”寒寧将大致情況說給病患“家屬”聽,讓他放寬心。
“有勞聖女。”蕭鼎之放下手臂,偏頭往術房裏瞧了瞧。“我師尊大約何時能醒?”
“仙尊的修複力異于常人,慢則半日,快則一個時辰。”
蕭鼎之點頭,又問:“我師尊的心還是自己的麽?”
“是。仙尊的病症比我想象的輕。”寒寧頓了頓說,“仙士言語雖不多,但每句話都直接明了。換心會出現異體排斥問題,能不換,則不換。”
蕭鼎之說:“聖女聰慧,不愧是當世神醫。”
寒寧含笑道:“贊譽我受之無愧,放松下來去飲盞茶如何?”
蕭鼎之婉拒:“師尊未醒,不可懈怠,我已淨身想開靈盾進去陪他。聖女勞累,當清淨休息。”
“行。”寒寧并不勉強,第三次說道,“我很羨慕仙尊的福氣。仙尊自愈力極強,身體已無創傷,淨完身不必再開靈盾。”
蕭鼎之未再多言。
要是寒寧知道自己與葉瀾玄的磨合期有多激烈,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蕭鼎之進入術房,站在葉瀾玄身旁靜待他蘇醒。
重逢以來,他開心的時候少,像這般虛弱沉睡的時候多。明明該在青山綠水間折花逍遙,卻因收自己為徒而失去快樂。
蕭鼎之有些迷茫,不知該抓緊他,還是放開他。
計時沙漏流瀉完最後一粒沙,葉瀾玄平放在腹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蕭鼎之差點遏制不住沖動,去握住那只手,又怕驚擾虛弱的他。
葉瀾玄緩緩睜眼,腦中渾渾噩噩,朦胧的白色燈光在眼中搖搖晃晃,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眼皮又輕輕合上,或是因為缺水的關系,舌尖從唇縫探出,在淡而無色的嘴唇上游走。
“師尊。”蕭鼎之柔聲喚道。
扇形眼睫顫顫巍巍,再次打開,渙散的目光在看到蕭鼎之的那刻盡力聚攏。
葉瀾玄記得自己在虛空中沉淪時,見過刀山,見過無常,也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對他訴說,要他為了錦繡山河、天下蒼生、暗藏的松子和無法無天的徒弟活下去。
他終于活下來了,見到蕭鼎之的第一眼,他不想再思考活着的意義。
珍惜眼前人,去完成自己的志願,即便結果不一定會如人意,但至少擁有過,努力過。
“徒……”幹涸的嗓子很難發出聲音,葉瀾玄說出一個字,便覺喉頭幹癢,忍不住咳嗽。
“我在。你剛醒,不要說話。”葉瀾玄現在像個易碎品,蕭鼎之不敢輕易觸碰,有些手忙腳亂,環顧四周看有沒有可以飲用的水。
然而,四周空空如也。
“你躺着別動,我去找聖女。”說罷,蕭鼎之行色匆匆地離開術房。
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手中捧着一葉甘露。
清冽微鹹散發着淡淡藥味的露水循序漸進地送入葉瀾玄口中,蕭鼎之溫柔且焦慮的臉映在他的瞳孔中。
這是葉瀾玄從未見過的神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何曾有過焦慮情緒。
悉心照料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特別小心翼翼。
喂完秘制甘露,蕭鼎之又運靈為葉瀾玄恢複體能,還說:“幸而我們是修士,若換着普通人,此疾聖女斷不會醫。師尊,聖女也贊你意志頑強,自愈能力讓她大開眼界。”
葉瀾玄恢複了一些體能,目不轉睛地看着蕭鼎之,淡唇微微揚起。
“我的命是你從無常手中奪回來的。意志力……或許有點,但不夠度過艱難時刻,是聽到你的話才堅持過來,自愈力也是你的靈力在保我。”
“蕭蕭,你對自己做出的承諾從未失言。謝謝你護我,等我。”
突然改口的昵稱令蕭鼎之運靈的手驟停,鳳目倏忽放大,以為自己聽錯了:“适才你喚我什麽?”
“蕭蕭。我不知你的字,不知如何表達親近。”
蕭鼎之忽然笑了:“我無字,今後蕭蕭便是我的字,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葉瀾玄擡手握住蕭鼎之的手,閉上雙目,将淚水流進心裏,笑容留在唇邊。
隔日清晨,蕭鼎之去寒寧那裏拿藥。
雖有靈力恢複體能,葉瀾玄已經無礙。但畢竟傷心耗神,寒寧開了些秘制補藥,讓他的身子更康适些。
蕭鼎之出去一趟回來,籬笆小院內竟飄出袅袅煙氣。
走水了?
蕭鼎之閃現進院,看到的場景令他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葉瀾玄衣着整齊,坐在一個小石墩上,手裏拿着一根木棍撥弄奄奄一息的柴禾堆。
柴禾堆上架着料理好的鮮魚,被焰火熏得烏漆麻黑。
他撥弄完火堆也沒見火勢漲起來,又趕緊去轉動挂着鮮魚的木棒。
他沒有玩火的技術,卻總是想攻堅克難。
臉頰被手指輕撫,葉瀾玄擡頭,笑容燦爛:“你回來了,我在烤魚,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蕭鼎之沒看出這魚哪個部位還能入口,但什麽都沒說,在葉瀾玄身旁席地而坐,手肘撐在膝蓋上,歪頭看着他。
葉瀾玄邊專注手裏的活,邊說:“我問過小仙女,她們說這裏不禁火,平日裏也會燒烤食物。她們還給了我一些調味料,但少了胡椒孜然,說辛香料燥辣上火,我要忌這些東西。”
蕭鼎之忍着笑說:“她們沒告訴你生火的技巧?”
葉瀾玄扶額:“她們說了幾種方式,什麽十字架式、圓木星式……聽着簡單,上手特別難。”
“為何不用靈力生火?”
“我想過過普通煙火生活。”
蕭鼎之:“禁锢你進階的枷鎖已除,你現在是真元嬰修士,厲害得很,不想試試法力麽?”
葉瀾玄輕輕搖頭:“不急這一時。”
“嗯,以後有得是時間大展神威。”
蕭鼎之左一個厲害,右一個神威,也不想想他一個戰力逆天的大乘者誇一個小元嬰,可信度有多高。
換着以往的葉瀾玄,定要撇嘴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但現在的他,已進入到全新的境界,把安慰當鼓勵。
“澗水飛濤鳳凰游,我不會讓你失望。”
蕭鼎之現在的嘴也跟抹了蜜似的,專挑好話說:“你從未讓我失望,只會一次次刷新我對你的看法。”
葉瀾玄轉頭,與蕭鼎之目光相對:“你怎麽看我?”
“怎麽看都好看。”
葉瀾玄手中旋轉的木棍“啪嗒”一下掉在火堆上,揚起一陣煙塵。
蕭鼎之擡袖遮擋葉瀾玄的臉,将所有不幹淨的東西擋在外面。
葉瀾玄半跪在蕭鼎之面前,凝視他的鳳目,說:“經歷生死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境界。我以前不信,現在覺得自己死晚了。”
這話叫人如何接?
能說“那你怎麽不早點去死”嗎?這話說出來,恐怕會挨一個大嘴巴子。蕭鼎之并不知道葉瀾玄已經升華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蕭鼎之顧左右而言他,用靈力吸來一只自由飛翔的小鳥,“你看鳥兒都尋香而來,站在我指尖等開飯。”
小鳥:???放開俺!
葉瀾玄搖頭笑道:“我不是做大廚的料,想迎合你的嗜好卻搞雜了。掌心焰的術法我還沒練,我另起爐竈,重新烤吧。”
蕭鼎之放走鳥兒,握住葉瀾玄的雙手,實話道:“我沒有貪吃的嗜好,每每與童兒燒烤都是為了打聽你的事。莫要把守護當負擔,我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願,中間有過情緒轉折,但也從中發掘出你更好一面。”
“你想過煙火生活,我們就尋個清秀處住上一陣,不理世事。春色漸濃,花開正好,我們便放緩腳步,好好欣賞這秀美山河。”
美好的畫面随着蕭鼎之的話在眼前鋪開。
影落明湖青黛光,九江秀色挂三梁。
碧雲掩映多彩霞,小橋流水殢桃花。
人間美景都是天賜的明珠,每一顆葉瀾玄想都摸摸。
系統搞的退病劫已除,葉瀾玄永生不再受病痛侵擾。
渡劫乃大乘的前置條件,系統發出的金光雖未明說,但他現在修為與蕭鼎之只差一個等級。
長生不老不再是奢求,他有大把光陰去揮霍。
當下三界平靜,雖暗藏漩渦,但那漩渦沒有卷動起來,他不會盲目去壓制。猶如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不動反而更好。
但葉瀾玄沒忘記蕭鼎之有目标,雖不知他的大志是什麽,魔尊之位是否志在必得,他願意暫時擱置目标,伴自己雲游四海,這份心意已重千鈞。
葉瀾玄不會自私地滿足自己的興趣,而忽視蕭鼎之的感受,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山河寬廣,一時間暢游不完,我們不如分區游覽,省時省心。”
蕭鼎之:“如何分區?”
葉瀾玄說:“我們現在身處南疆,便順着河道南上。江南煙雨,風光獨秀,我們先去江南如何?”
蕭鼎之點頭:“你說了算。”
葉瀾玄颔首垂眸:“你現在如此聽話,我倒有些不習慣了。”
蕭鼎之屈指托起他的下颌,問:“師尊,你忽然用昵稱喚我,是出于感動,還是別的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魔尊掉馬不是更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