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翌日, 師徒二人做好準備,一路打聽來到龍淵澤。
龍淵澤聽着像低窪積水,泥潭沉積的陰暗沼澤。其實是綠林蔥茏, 花藤垂墜, 溫和小動物遍地蹦跳, 一派綠意盎然又不乏嬌柔粉嫩的桃花源。
兩位絕世美男子走在其中, 與花色相融。若非治病而來,此處宜曲水流觞,風流雅趣不亞于山澗竹林。
一粒松果從樹上墜落, 掉在葉瀾玄頭上, 在發冠處繞了個圈,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動。
葉瀾玄仰頭, 看到枝丫上站着兩只小松鼠。
其中一只懷抱松果, 另一只圈着小短手,懷中卻空空如也。小眼瞪着,小嘴張着,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寶貝口糧竟然掉了。
憨态可掬的模樣極其可愛, 葉瀾玄的心被萌化了,彎腰撿起地上松果,伸手遞給小松鼠。
松鼠膽小遲疑,另一只将自己的果子塞到它懷裏, 試探性向前傾身。
膽小松鼠顧不得果子, 抱住膽大松鼠的蓬松尾巴。
兩只小可愛交頭接耳, 最終膽大的一個倒挂金鈎, 迅速從葉瀾玄掌中拿走松果。
兩小只歡天喜地地蹦進樹洞中, 須臾又探出兩顆小腦袋,好奇地看看陌生人。
葉瀾玄輕笑。
小松鼠一番探險之舉并未得到原本該有的兩顆松果, 卻收獲了意外的快樂。
它們該是夫妻吧,有這般勇敢體貼的丈夫,松鼠妻子很幸福。
葉瀾玄在地上尋找松果,獎勵松鼠丈夫,讓它不再為儲備糧東奔西跑。
蕭鼎之閃身來到一顆大松樹下,伸臂一搖,成熟的松果簌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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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袍擺攬了一大堆,送到葉瀾玄面前,并不言語,等着被誇。
葉瀾玄直起腰,擡眸看他。看了片刻,說:“太多了,兩只小松鼠消化不完。”
沒被誇,蕭鼎之垂手,松果散落一地。
葉瀾玄擡眉,見蕭鼎之抿唇扭頭,腮幫有些鼓。這般氣色,前所未見。
樹洞裏的兩小只又出來了,依偎在枝丫上眨巴眼睛。
蕭鼎之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呆萌小松鼠,葉瀾玄低頭摸着鼻子,不讓自己笑出來。
知足常樂。
蕭鼎之雖然是雲霄飛車老司機,但坐上這趟車并非他所迫。他在嘗試改變自己,我又何必吝啬言語,破壞這難得的閑情逸趣。
葉瀾玄再次彎腰撿拾松果,牽起蕭鼎之的手,說:“徒弟,借你的掌心焰用用。”
火氣正沒地方消磨,蕭鼎之說:“你離遠些,莫被燙到。”
葉瀾玄将松果放在他掌心,後退:“小火微熏。”
“……”掌心騰起的火焰瞬間變小,藍紫火苗溫柔地熏烤着松果。
原本讓對手魂飛魄散的掌心焰,此刻變成烹饪工具,工具人本尊卻無可奈何。
葉瀾玄負手站在三尺開外,擊掌贊道:“聖女說我收了一個好徒弟,我深以為然。”
蕭鼎之的嘴角輕輕彎了下。
松果在微光的熏烤下散發出清冽的木質香氣,葉瀾玄來這個世界沒吃過一餐飯,現在口舌欲受激發,有點急不可耐。
“該烤好了。”葉瀾玄靠近,掌心焰熄滅,他伸手去拿果子,蕭鼎之卻移開手臂,“燙。”
蕭鼎之轉身用冷風冷卻松果,葉瀾玄探頭繞着他打轉。
真真是男子無論多大年紀,有何經歷,心中永遠住着一個小孩。
松果受冷炸開,露出引誘饞蟲的淡黃色松子。
葉瀾玄舔着淡唇,撚起一顆,剝開,正要送入口中,手卻頓了一下,轉而将油潤飽滿的松子放在蕭鼎之唇上:“你先吃。”
蕭鼎之的瞳孔微微震動,眼睫迅速垂下,讓道:“你先。”
他說話的當口,葉瀾玄已經将松子喂入他口中:“好吃嗎?”
他含着松子,細細咀嚼,點頭:“好吃。”
蕭鼎之眉眼彎彎,笑得開心:“我最愛吃松子,清冽甘香,回味無窮。”
蕭鼎之心中缭亂,一時不知如何表達。
葉瀾玄将松子全部剝了,一大半給蕭鼎之,一小半留給自己,說:“你喜歡吃零嘴,多吃些,我嘗嘗味道便可。”
“我……”後話蕭鼎之沒說出來。
葉瀾玄必是向童子打聽過一些事,童子不會對他隐瞞燒烤之事,他由此得出自己愛吃零嘴。
蕭鼎之并不貪吃,每每燒烤都是奔着打聽自己不知道的葉瀾玄做過的事而去,童子又是上一世第一個對他友善的人,就順便緬懷逝去的時光。
教童子練劍時的嚴苛,是要讓他擁有自保能力,日後若遇兇險,不至于手無縛雞之力被消魂釘釘在山門上。
“不用客氣,”葉瀾玄接話,坦言,“我私下找童兒問過你們相處之事。你對我有超越年紀的成熟,與童兒在一起少年心性才得以解放。人有多面,很正常。”
蕭鼎之想說我與你在一起才是最真實的自己,可重生之事說出來葉瀾玄能理解嗎?他本就害怕自己的尖刺鋒芒,若知自己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他還敢與“鬼魅”同行嗎?
蕭鼎之閉目吸氣。
葉瀾玄點點他的手掌,說:“仰頭一口倒進嘴裏,細細咀嚼,唇齒留香。”
蕭鼎之微微曲掌,依言将松子一并倒入口中,清冽的木質香氣萦繞鼻端,不知是松子散發的氣味,還是葉瀾玄本身的香氣。
解完饞,葉瀾玄指着地上的松果,對樹上兩只小可愛說:“剩下的交給你們了,叫小夥伴一起過來囤糧吧。”
小松鼠似聽懂了他的意思,眨眼便鑽進樹木中。
“我們也該去做自己的事了。”葉瀾玄語氣輕松,負手而行。廣袖掩蓋的手中,握着九粒未吃完的松子。
他也是個“屯屯鼠”,愛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藏起來,最愛吃食物的總是留在最後,懷着虔誠的心慢慢品味。
此番治病兇險,寒寧和蕭鼎之都說過,即便他們不說,葉瀾玄也知道這種大手術禍福難測。現代醫學那麽發達,都無法保證手術百分百成功,更可況在醫療設施不如現代的異世界。
就算寒寧醫術卓群,蕭鼎之用靈力保護自己,能不能度過難關,還得靠自己的意志去撐。
意志力來源與對未來的期待,對現在的珍惜,是不舍與執念的集合體。
可未來迷茫,當下又有什麽讓自己不舍的呢?
原本只有三月壽命,來到這裏多活了些日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體驗了各種驚險刺激,人生百味已盡數嘗完,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自己的實力不夠保天下太平,這種大志雖然在懷,卻如同水中望月,虛幻飄渺。
做衍生世界的主角?算了吧,天生平凡命,何苦去強求。
唯一遺憾的是這些日子逐漸改變性情的小反派。說他有改變,又沒完全改,雲霄飛車開得賊溜,這輩子他是第一個見過自己狼狽痛哭的人,但那種狼狽不會有第二次。
蕭鼎之見葉瀾玄心事沉沉卻故作輕松,便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師尊,我給你講個故事。”
“是你的親生經歷嗎?”葉瀾玄問。
蕭鼎之搖頭:“不是,民間笑話。”
“不如講講你的故事。”這是葉瀾玄最感興趣的,蕭鼎之卻一直避而不談。
“我的故事很無趣,你要聽哪一段?”
“懂事之後,來靈隐宗拜師之前。”除了這段空白,後來的事葉瀾玄都知道。
這段時期是蕭鼎之經久不愈的傷痛,也是他的逆鱗。這塊逆鱗他自己都不敢觸碰,現在為了讓葉瀾玄擁有頑強的鬥志,他要親手撬開這塊傷疤,露出血淋淋,不堪回首的真實。
蕭鼎之用淡漠的語氣講述自己的經歷,怕現實太過殘酷反讓葉瀾玄對這個世界失望,還略過了一些細節。
葉瀾玄知道反派人格的形成必然經歷過各種痛苦磨難,心裏有些準備。
但蕭鼎之經受的不只是磨難,還有身為男子的自尊與傲骨被反複摩擦碾碎。
他以前曾兩次提起花樓小倌,葉瀾玄當他路過花樓,或是好奇進入過,沒想到他差點成為其中一員。
三翻四次因美貌被同性觊觎、迫害,暴力性騷擾擱誰受得了?
原文作者為了滿足部分讀者的口味,把他塑造成冷蘇大反派,神秘感無疑很重要,因此略過他滿是瘡痍的少年時代,從原主救他時講起。
原主作為炮灰,存在的意義就是迫使反派黑化,消磨其他小配角修士的意志,催化三界動亂,同時與俞思歸一夜露水,成為橫梗在主角攻受之間虐心的刺。
說是炮灰人設,戲份挺多還複雜。
葉瀾玄想起原主将已經傷痕累累的少年蕭鼎之推入別的修士懷中,心就止不住地發疼。
他拾起蕭鼎之的手,引用泰戈爾的名言:“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小鳥用盡力量換來一身斑駁,虛弱無奈将這塵世掀開,若有光明存在,鳥兒會帶着歌聲輕盈回來。”
“你經歷坎坷,性情大變在情理之中。我無法苛求你以德報怨,守護蒼生,但願你能走出陰霾,笑口常開。”
“你陪我千裏迢迢醫治心疾,我定不負你的苦心,努力跨越這道難關,為你撫平記憶之殇。等我。”
以前的蕭鼎之不信光明存在,無極峰弟子又拍馬屁又豔羨地說“光耀龍騰師徒情”,葉瀾玄欣然接受,那時的蕭鼎之還在心中暗諷葉瀾玄真把自己當作光。
一路走來,葉瀾玄從未停止發光,熒熒之光越來越盛,如今已是光芒萬丈。
蕭鼎之閉目仰頭,緊緊握着葉瀾玄的手,喉結一番滾動,緩緩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