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翌日天不亮, 豪華車駕就上路了。
店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目送仙人隐沒在熹微晨光中才關上店門去睡回籠覺。
不知夢裏可有神仙。
一路南行,見過繁華風景, 走過崎岖泥濘, 開過眼界更覺世道艱難。受惠的總是上層人, 底層民衆老實巴交, 勤耕深作僅能三餐溫飽,有些連溫飽都難以為繼。
要逆天改命真的只有努力去争這一種途徑。
蕭鼎之花錢如流水,喜新厭舊, 三分鐘熱度。童子跟着他享盡人間富貴, 葉瀾玄知道阻攔無用,便任由他們揮霍, 反正金錠不是自己的, 一點都不心疼。
走了近一月,車駕停在依山傍水的狹窄路口。
蕭鼎之說:“巫醫村就在裏面,道窄且有遍布陷阱, 車馬難行。”
“童兒能去嗎?”葉瀾玄問。
“最好不去。”蕭鼎之對童子說, “你留在這裏看好馬車,我們快則半日,多則兩天就出來。”
童子乖巧點頭。
蕭鼎之又道:“若有人問你身份,你就說迷路至此, 旁的不多言, 駕車去十裏坡候着。”
“童兒知曉了。祈願主人歸來病體痊愈。”
葉瀾玄清淺一笑, 與蕭鼎之并肩走進蜿蜒幽深的石徑甬道。
巫醫村蛇蟲鼠蟻多入牛毛, 讓葉瀾玄這個怕蟲的人入如人間地獄。
關鍵這裏高度不夠, 無法飛行。瞬移也不能,誰知路上會出現什麽恐怖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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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 葉瀾玄還能臉色煞白地強作鎮定,目光追随翩翩飛舞的彩蝶轉移注意力。但走路不看路,一腳踩死一條拇指粗的蚯蚓後,強壯的膽子瞬間土崩瓦解,驚慌失措差點暈厥。
“忘了你怕蟲。”蕭鼎之拍拍自己的肩,“上來,我背你。”
葉瀾玄六神無主,顧不得許多,攬着蕭鼎之的肩,跳上安全感十足的後背。
蕭鼎之邊走邊說:“男子怕蟲倒是少見。九溪峰上密林蔥郁,你如何在那裏長大成人的?”
葉瀾玄小聲嘀咕:“每個人的弱點不一樣,你沒有害怕的東西嗎?”
“我怕對手不夠強。”
“……”葉瀾玄服了。蕭鼎之的字典裏真的沒有謙虛二字。
“你成天想着争強鬥狠,有什麽好處?”
蕭鼎之感覺葉瀾玄又要說教了,不再閑聊,閃現前行。
被他踩死打飛的蛇蟲不計其數,期間還有天羅地網的鋒銳陷阱,都被他輕松化解。
葉瀾玄自己得出答案。
強,可以無視危險,進退自如。
強,可以無比自信,掌控人生。
這本是自己早就悟出的道理,卻偏要蕭鼎之來做解讀。
或是潛意識中感覺他理解的強和自己理解的強有境界差距。
走過深幽甬道,眼前豁然開朗,高山流水,鳥語花香。眺望可見梯田層疊錯落,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葉瀾玄下地,贊道:“生活在此,才有煙火人間的樂趣。”
蕭鼎之說:“凡事莫只看表象,忘記進來的兇險了?”
正說着,蕭鼎之忽然側身展臂将葉瀾玄護在身後。
這回葉瀾玄反應也夠快,後退的同時豎起靈盾。
一支淬有劇毒的利箭撞在靈盾上,箭矢炸開宛如鷹爪,勾得靈盾火星四濺。
對面山上的茂密樹叢中走出一群身着獸皮,頭戴翎羽,手握三叉戟和連弩的壯漢。
那些人一字排開後,為首的壯漢大喝:“來者何人?”
他的聲音如蒼鷹長嘯,尖銳有力。
葉瀾玄蹙眉正要搭話,身前的蕭鼎之已離開靈盾保護,閃現無蹤。
眨眼間,紫衣少年已出現在對面山峰上。
壯漢們立刻武裝裝備,利箭齊發。
連弩速度快,射程遠,箭矢上的劇毒沾染一點便會即刻斃命,神仙難救。
蕭鼎之面對驟雨般的殺器面不改色,緩步前行。
他沒有立盾自保,但羽箭襲來卻無法近身,在三尺開外疲軟墜落。
蕭鼎之開口:“仙道修士前來尋醫問藥,爾等收起利器去秉明祭祀為好。”
他先禮後兵的客氣在旁人看來帶着不可一世的疏狂。壯漢頭領是巫醫族數一數二的勇士,身強力壯,有獨特本領,威望頗高,向來受到村民崇拜,有些自負。
仙修會法術,但進了巫醫村,蠱蟲也不是吃素的。
“寨子有規矩,凡來求醫者須闖關,闖關不過一概不醫!”壯漢頭領道。
“何時興的這規矩?”蕭鼎之知那壯漢故意挑釁,耐心有些見底。若非求醫當心誠,他斷不會與這人廢話。
“我的話不可置疑!”壯漢打了個手勢,其餘人鑽入叢林消失不見。
葉瀾玄拽袖着急,想過去化解紛争,又畏懼蛇蟲鼠蟻。
思量再三,終是想去到蕭鼎之身邊。
每次遇到危險都是他一個人扛,這些危險還都是自己引起的,葉瀾玄過意不去。
當他要飛躍險峻時,聽到蕭鼎之輕柔的呢語:“你別過來,提高警惕,保護好自己。”
葉瀾玄遙望蔥茏幽綠中的紫色身影,這般溫柔體貼叫人如何守住心不随他去。
适才的話是蕭鼎之通過心語所傳。
雙修進入至甄境,便可心靈相通,縱有山河阻隔,也能秘密傳音。
不給他添麻煩就是最好的陪伴,他能與那壯漢說話,就不會輕易展開屠殺。
葉瀾玄抿唇握拳,靜待事情了結。
一股濃霧從山林間溢出,灰黑相間的瘴氣彌漫開來。
林中小動物吸入瘴氣立刻四肢僵硬,倒地抽搐,皮毛腐爛,化為膿水。
這種瘴氣比妖界的差遠了,蕭鼎之給面子豎起一面輕薄靈盾。
“嗡嗡嗡嗡……”天上傳來羽翅震動聲,黑幕壓頂,巴掌大的殺人蜂鋪天蓋地而來,口器中皆有鋒銳利齒,看準目标,席卷而來。
蕭鼎之輕飄避開,但煉化過的殺人蜂不将目标分食殆盡絕不罷休。
追逐游戲玩了兩個回合,蕭鼎之不想玩了。五毒馭蠱術剛剛開場,後面還有四種毒物,得抓緊時間解決。
他雙掌合攏,紅光在指尖彙聚,直沖九霄。
狂風驟起形成急速漩渦将蜂群裹入其中。
一陣絞殺後,甲殼如磐石般堅硬的蟲子全被磨成粉末,随風消散。
暗中馭蠱的壯漢吃驚不已。見過仙修,沒見過這麽強的仙修,竟能控風。
他不信邪,剩餘四毒全數登場,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蕭鼎之不僅能控風,還能引雷。九劫涅槃他已重練到六重,九系靈根中最強的冰暗風雷他已全部擁有。
對付這些毒物,才真真是殺雞用了屠龍刀。
葉瀾玄眼看對面山頭電閃雷鳴,心驚肉跳,心語道:“徒弟,你吓到我了。”
蕭鼎之沒回話。片刻後,雷電平息,兩山之間鋪開一條盈盈流光的冰晶虹橋。
蕭鼎之站在橋對面,手中提着渾身焦黑,看樣子被雷得外焦裏嫩的壯漢頭領,心語道:“師尊,過橋來。”
葉瀾玄心中巨浪翻滾,臉色卻風平浪靜,踏上虹橋朝蕭鼎之走去。
崎岖山路上,威風全無的壯漢頭領一頭爆炸卷,垂首在前領路,身後跟着兩乘簡易坐轎。
蕭鼎之閑懶地靠在不怎麽舒服的圍背上,摸着下巴發笑。
葉瀾玄坐得板正,身體随着轎子的颠簸上下起伏。
他知道蕭鼎之迫人擡轎一半是為了自己不沾上蟲子,一半是慣于享受。這般恣意潇灑自己八輩子也學不來。
一只鲲鵬在高空盤旋,寬闊的背上坐着一個黑底繁紋上衣,藏藍垂膝百褶裙,□□雙腳,踝骨纖秀,身上綴滿銀飾的清妙女子。
風蕩銀鈴,清脆悅耳。
葉瀾玄聞音擡頭,敏銳異常的蕭鼎之卻似沒聽見,亦或是選擇性不理,絲毫沒反應。
壯漢頭領止步,擡頭用巫醫族獨有的方言說了幾句話。
懸空的赤足嬌氣地擺了擺,鲲鵬随即長嘯遠飛。
葉瀾玄雖聽不懂巫醫方言,但從壯漢頭領恭敬又柔軟的語氣中大概知曉那女子的身份。
八九不離十,正是要找的巫醫寒寧。
為證實自己的猜測,葉瀾玄問壯漢頭領:“那位姑娘是?”
“大祭司長女,我族最聖潔的咪彩。”
聽聞此話,蕭鼎之輕嗤了聲。
所謂聖潔的人骨子裏都浪蕩。蕭鼎之偏執地認定後,很難改變印象。
葉瀾玄同樣。若不是他救過自己,後被靈藥淨化過身體,兩世像換了個人似的嚴守自律,蕭鼎之也很難對他改觀。
“姑娘芳名是否叫寒寧?醫術高超,天下無人可與之比肩。”葉瀾玄繼續問。
心儀之人受到誇贊,壯漢頭領到底淳樸,憨憨笑道:“正是。阿寧時常外出采藥,見上一面極難,你們運氣很好。”
葉瀾玄含笑點頭。
劇情沒在這上面給自己設障礙,确實運氣好。
“我們前來拜訪未攜帶禮物,甚為失禮。不知寒寧姑娘鐘愛何物,回程我讓弟子捎來。”葉瀾玄說。
壯漢頭領摸着自己的煙花燙頭型,婉言謝絕:“阿寧不知會不會接診,現在談禮為時過早。”
葉瀾玄:“寒寧姑娘有什麽禁忌嗎?”多了解些,有助見面交流。
蕭鼎之那名為“占有”的醋壇子打翻了。明知葉瀾玄禮數周全,卻鑽牛角尖地感覺他像是中意了別家姑娘,要把喜好厭惡,身量胖瘦都打聽一番,再找媒婆來說親般仔細。
壯漢說:“阿寧對陌生人有些抵觸。适才你們也看見了,她見到陌生人會轉身回避。”
“閨秀風範。”葉瀾玄贊嘆,“患者來自四方八面,初見皆陌生,她如何肯給人治病?”
“隔岸對歌,對上便可渡河。”
“這……”葉瀾玄啞口無言。
這麽搞,有點郎情妾意互通款曲之意。葉瀾玄無法想象自己站在船頭,與未見過面的女子扯着嗓子對歌的景象。再說自己五音不全,一張嘴這臉丢得幹幹淨淨。
巫醫族衣裝頗像南疆人,但本質不同,文中也沒有描述過啊。
障礙雖遲但到。
“你族的聖女愁嫁麽?”蕭鼎之冷冷開口,“據我所知,巫醫族女子選夫婿才對歌。”
壯漢擺手解釋:“選夫婿對情歌,診病對歌以草藥,病理為主。有些時候對歌就能把病診了。”
這就很神奇了。
葉瀾玄轉頭看着蕭鼎之。
他曾說自己兒時跟随方式學煉丹術,将千種草藥認得七七八八,這關應該難不住他。
蕭鼎之感受到葉瀾玄的視線,回眸:“你指望我對歌?”
葉瀾玄眨眼不言,眸色清透,眼睫似扇,忽閃忽閃,滿是希冀。
這纏人的目光不常有,蕭鼎之沉眉,盤算換種方式度過此關。
來到渡口,蕭鼎之對壯漢頭領說:“各族禮法不同,中原雅樂不高吟。要我們對歌可以,拿筆墨來我們寫在紙上,你拿去給那聖女看。”
壯漢頭領搖頭:“如此麻煩,沒有這種先例。”
“我便來開這先例。”蕭鼎之冷色道,“行與不行不由你說,速去與聖女商議。”
壯漢頭領梗着脖子扭頭,氣呼呼地劃船過河。
葉瀾玄看着扁舟漸行漸遠,說:“高人自有性格,破了規矩,甩手不醫,如何是好?”
蕭鼎之:“若非顧忌這點,我早就闖寨了。女子心思多,行奇道或許有奇效。”
葉瀾玄嘆氣。但願吧。
半刻鐘後,扁舟折返。
葉瀾玄上前幾步,問道:“聖女應允了嗎?”
壯漢頭領撐杆停船:“聖女說你們法術了得,可以例外。但聖女想見見仙術中的幻影流光。”
幻影流光,金系高階仙術。施法後,空中出現巨幕金屏,可在上面書寫作畫,金系仙修用着自娛自樂,也可以彰顯法力。
這要求對蕭鼎之來說省事多了,長袖一揮,掌心發出一道金光。
四周暗下來,金光浮于空中,如孔雀開屏般徐徐展開,形成一面扇形,璀璨金粉流瀉而下,墜入河水中,金光閃閃,煞是壯觀。
清亮的歌聲悠揚響起,葉瀾玄凝神細聽。
歌中先問年紀,再問氣色症狀,與尋常問診無二,只是說的改唱的了。
蕭鼎之無須浮空,指尖靈暈化為筆墨,在金屏上草書。
字跡精妙流暢,飛龍走蛇,跌宕遒麗。見字如面,不羁性格一覽無餘。
歌聲稍作停頓,又繼續響起,卻是葉瀾玄聽不懂的晦澀之詞了。
蕭鼎之對外人向來缺乏耐心,長歌不歇,他卻只寫了幾個字:藥石無效,見面再說。
“那便渡河吧。”
蕭鼎之不乘船,直接攬着葉瀾玄掠水而過。
岸上站着三個女子,寒寧居中,頭冠上的銀簾垂墜,遮擋了容顏,但隐約可見黛眉朱唇,眼若彎月。
她細細将蕭鼎之和葉瀾玄打量一番,道:“金屏書法出自誰手?”
葉瀾玄說:“我徒弟。”
“你們是師徒?”
珠簾搖晃,葉瀾玄看到寒寧的目光停留在蕭鼎之臉上。
她說:“仙尊收了個好徒弟。”
寒寧的誇贊蕭鼎之并不在意,注意力被路邊栽種的草藥吸引。
寒寧微微抿唇,扔出一個重磅炸彈:“你的心疾我能醫,随我來剖胸換心。”
葉瀾玄:“……”
蕭鼎之擡眸,終于肯正眼看寒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