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光
桃羽抱着白芒,沿崖壁往前走一段距離,拐個彎兒,崖壁前端遮擋處,竟然正好形成一個遮風擋雨的山洞。
白芒從桃羽懷中探出頭來,安靜睜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往山洞裏望。
山洞中間擺着燃盡的黑色火堆,再往裏看,角落的巨石上鋪着稻草,被當做一張天然石床,竟有人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桃羽将白芒扔到石床上,又将行李扔她懷中。
兩人一起換下濕淋淋的衣裳,白芒十分懂事地抱着衣服到山洞外,找個通風處晾好了,再回山洞裏。
桃羽正背手站在石床面前,看着山壁,似是在發呆。
白芒這時才看見,石床旁的山壁上,挂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不過一尺長,刀柄刀鞘漆黑锃亮,渾然一體,沒有一絲多餘的紋路。
桃羽看的,便是那柄刀。
“這是姐姐的刀嗎?”白芒走近,輕聲問。
“嗯。”桃羽點頭,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白芒又好奇地問:“姐姐曾在這裏住過一段時日?”
“住過小半個月。”桃羽說。
白芒又問:“那姐姐為何不常住?”
“沒人伺候,嫌麻煩。”桃羽簡短道。
“哦……”白芒點點頭,輕輕笑一下。姐姐其實是很挑剔的性子,而且還有點懶……嗯,只有那麽一點點。要她自己一人打掃山洞、收納整理,做飯洗衣,她還能在無人的深山中堅持住上小半個月,已經很不錯了。
“小家夥,你笑什麽?”桃羽看似不悅地問出聲,唇角卻淺淺翹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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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笑!”白芒搖搖頭,又随着桃羽的目光,一齊看向那柄短刀。
桃羽伸手将短刀取下,拇指輕輕一扣,刀刃便從刀柄中分離而出。刀刃依然是墨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一絲紋路。桃羽将刀拎在手中晃了晃,刀鋒處閃過一絲冷冽寒芒。
白芒僅僅在旁邊看着,都本能地感覺脊背微涼,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桃羽手指一動,短刀歸鞘,又被她扔回山壁上挂着。
白芒倚着桃羽的手臂,小聲問:“姐姐又為何将刀留在這兒?”
她從未見過桃羽使用武器,也不知這把一看就削鐵如泥的短刀,被孤零零在山洞裏挂了多久。
“問題怎麽這麽多?”桃羽瞥她一眼,臉上笑容收斂,戳她腦袋,“什麽時候了,還不快去捉兔子!小家夥,你想餓死姐姐?”
“我這就去……!”白芒不多問了,轉身向山洞外跑去,腳上的小鈴铛叮叮當當清脆地響着。
山洞裏只剩桃羽一人,她再度看向牆上挂着的短刀,眉眼低垂。
這把刀叫“不語”,是她拜那老不死的為師那天,老不死親手贈與她的。
不語刀削鐵如泥不假,但它更适合用于殺人。
老不死贈刀之時,笑呵呵地拍她腦袋說:“日後你遇上昔日仇人,就拿這把不語刀,将他們紛紛殺了便是!”
之後的日子裏,桃羽練武累得練不進去時,只要看一眼不語刀,眸中便再度燃起幽幽複仇之火。
直到再後來,她一手握着不語刀,一邊扶着重傷的師父,兩人狼狽逃出明教。
所以前些年,桃羽看着這把刀,總覺着心煩,便幹脆找個地方放着,眼不見為淨。直到現在再見,心煩的感覺才稍稍消退一些。
……
翌日清晨,天才朦朦胧,白芒就被桃羽拎到溫泉池邊。
她昨天花一下午時間,将山洞整理幹淨,到晚上又被桃羽盯着練劍到夜半三更,才睡不到三個時辰又被叫醒,現在正朦胧着,眼睛都有點睜不開。
“唔……”白芒揉揉眼睛,桃羽忽然拎起她的腰帶,将她往溫泉水的方向一送,白芒被眼前冒着霧氣的溫泉水吓得哆嗦一下,立馬清醒過來。
她看看煙霧缭繞的溫泉瀑布,接近三丈高,站在水潭邊仰頭去看,冒着熱氣的水流嘩啦啦地拍下來,要是砸到身上,不知道得有多疼。
“姐姐,真的要沿着山壁爬上去嗎?”白芒咬着唇,退縮地問。
?桃羽白她一眼,意思是“廢話”,見白芒不動,桃羽眯起眼睛:“自己跳下去,還是我踹你下去?”
“我……”白芒瑟縮一下,腦海裏不自覺就想起,昨天差點在池中窒息的畫面,恐懼感沿着脊椎蔓延到全身上下,藏在身側的指尖都在微微哆嗦。
桃羽不耐煩往前輕踹一腳,眼看就要踹到白芒小腿上,想起上邊的淤青,硬生生收了力氣,改為用手推她。還沒伸手,小家夥竟然往前一躍——
“撲通”一聲墜入溫泉池中。
桃羽欣賞地笑了一聲,小家夥明明那麽怕,卻還是說跳就跳,丁點兒都不帶猶豫。白芒在這一點上,倒是和曾經的她一模一樣。
在溫泉水中換氣悶得厲害,因此白芒躍進水中之前,就深吸一口氣,直接游到瀑布下方。穿過瀑布,抵達岩壁的那一瞬,巨大的水壓拍在身上,脊背像是被鈍刀狠狠砍過似的疼。
她半跪在山壁前的岩石上,用膝蓋撐着,艱難起身,長長地換口氣。瀑布就在她身後不到一尺,水花噼裏啪啦地濺到她身上。
白芒擡頭往岩壁上看,眼睛也被濺到水,幾乎睜不開。她伸手,用力攀住嶙峋石壁,石壁很滑,她一用力往上,幾乎摳不住,雙腳也要用盡全力,才能保證不往下滑。
白芒艱難往上爬了一丈距離,便失了力氣,手指酸軟得厲害,一個不注意,便被瀑布打入水中。
“唔……”
熱水又一次咕哝哝往耳朵裏灌。
下一瞬,她就被桃羽拎起,扔到岸上。白芒坐在岸邊咳嗽幾聲,皺眉盯着瀑布的方向,一邊咳一邊思索怎麽爬上去,這回不等桃羽說什麽,她呼吸一緩過來,就一頭紮進水中,一口氣游到瀑布邊。
像她剛才那樣用力攀着石壁往上,一是太慢了,一天時間都不夠她跳十次的。二是她手臂、腿部力量太弱,根本不能支撐身體攀在上邊。
既然不能用蠻力,那麽需要的一定是……內力和輕功!
白芒虛着眼睛擡頭往上看,在霧氣中,盯準了位置之後,便催動內力沿足三陽、三陰經往下至足間,再迅速向丹田逆流,她順着那股力道,腳尖輕輕一點,一躍至瞄準的位置。同時她伸手,再催動內力往手三陽、三陰經蔓延,以借力再度往上攀。
桃羽從未教過她向手上經脈灌注內力,她倒是無師自通,只是第一次不太熟練,白芒用力太大,又一次跌進水中。
這回她沒有再嗆水,不等桃羽撈她起來,她便自己游回瀑布邊,借着“日”字輕功,輕巧往上攀。
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沿着石壁往上,又一次次跌入水中,不知疲倦似的不斷重複。
白芒終于第一次攀上瀑布,已經是正午了,她轉身從瀑布一躍而下,筆直落進水中,幾乎沒有擊起水花。別說溺水了,溫泉中她的身影像一條靈巧的魚,一晃便到了岸邊,一躍離開水中,用力甩了甩腦袋。
水珠落了滿地。
“姐姐,我成功了!”白芒眼睛亮晶晶的,撲向一旁的桃羽。
桃羽一把推住白芒肩膀,躲開她的擁抱,免得身上被沾上水。白芒也不失落,只是對她笑,眸中光點閃爍不歇,攀了一上午,她也不覺着累。
桃羽再一次想到曾經在大漠的日子。
跳瀑布是她師父教她的,攀岩而上再一躍而下的過程中可鍛煉輕功、鞏固內力,她在大漠時跳過千遍萬遍,不過那時她跳的是冰冷刺骨的寒潭。白芒跳的溫泉,于小家夥而言,對疏通經脈亦有奇效。
那時桃羽一遍遍躍入寒潭之中,眼睛從始至終也是亮着的。不過和白芒眼中雀躍的光點不同,她眸中閃爍的,是滿是殺意的幽光。那時,她練武,只為複仇。
白芒又往瀑布那兒躍去,還沒跳進水中,就被桃羽捉住腰帶。
“換身幹淨衣服,捉只山雞做飯去。”身後響起桃羽淡淡的聲音。
“哦……”白芒乖乖點頭,成功攀上瀑布的興奮感褪去之後,沒等到桃羽的誇獎,她心裏還是有點兒失落的,眸中光點消失,委屈地眨了眨眼。
白芒慢悠悠往山洞的方向走幾步,忽然聽見桃羽輕飄飄地說:
“不錯。”
“嗯!”白芒步伐一下雀躍起來,幾乎蹦回去。
……
轉眼半年過去,又是一年冬。
初雪一過,雪花就飄飄灑灑落個不停,不過幾天時間,漫山遍野都變成白皚皚一片,銀裝素裹。
接近正午,白芒和桃羽居住的山洞裏卻找不着人,山洞角落的石床上上,原本鋪着的一層稻草,變成了厚實的黑熊皮,搭在地上,一看就很暖和。
沿着山洞外的峽谷,一直向更深處走去,很快就到了盡頭的山崖下。冬天,溫泉池不但沒降一丁點兒溫,熱氣反而更盛,煙霧彌漫在整個水潭上,連瀑布都看不真切,只聽得嘩嘩水聲。
泉水旁有一處天然的小坑,桃羽在兩邊挖出坑道,便用作白芒的藥浴池。
這時藥浴池中灌滿了溫泉水,再澆上熬好的藥,整個池子都是墨色的,硫磺味被濃郁的藥味掩蓋。
白芒和桃羽各坐在池子一邊,冬天裏泡溫泉,熱氣浸透全身上下,很是舒坦。白芒懶散閉着眼睛,臉頰被水汽熏得微紅,半趴在池邊,一動也不想動。
直到水下,桃羽輕踹她一腳,懶懶地說:“餓了。”
“……嗯!這就去!”
白芒猛地睜開眼,一躍進旁邊的溫泉池中,站在瀑布下沖幹淨身上沾的藥渣。瀑布嘩啦啦重重打在她肩上,她像是感覺不到似的,甩甩腦袋,輕巧躍出水面,三兩下穿好衣服,背起桃木劍,将銀鏈系在腳踝上,靈巧地往旁邊跑。
銀鈴的聲音滴滴答答。
桃羽還趴在水池邊,懶散半睜開眼眸,看着白芒越來越遠的背影。
長發散在身後,随着她跑動的幅度一擺一擺,絲絲縷縷濕噠噠地沾在一起。
半年過去,小家夥又長高不少,都快和她一樣高了。白芒身姿仍然是纖細瘦弱的,但仔細看,能看見她小腿、手臂上流暢的筋肉線條輪廓,很淺很淺,給她添了一分少年的活力。
一個月以前,白芒便能借力一躍上瀑布頂端,再折回來往下躍至岸邊。
白芒還做不到像桃羽那般,一步便在岸上站穩,她還需在水上借力一下,一來一回,裙擺、衣間難免被沾濕,不過再不會像以前那樣,狼狽跌落在潭水中。
或許是每日都要被溫泉水沖刷許久的緣故,小家夥在山裏野了半年,皮膚不但沒被曬黑,反而被養得愈加白皙細膩,唯獨手心、手指上幾處,因為練劍和攀瀑留下了繭子。
不過手指倒是愈發纖細如青蔥,去年小家夥的手指長凍瘡,腫得不像樣,到夏天才勉強恢複,今年是不會再長的了,往後應該也不會。
現在白芒內力突破五重,奇經八脈中的陰陽兩跷脈也疏通一半,基本可發揮出四五成,算下來也就是兩重內力往上。對付俠義幫那群廢物,已是綽綽有餘。
是時候回商都了。
桃羽慢悠悠地伸個懶腰,站起身,長發柔順地散在身後,水滴噼裏啪啦地往水裏落。她走進一旁溫泉池,在水中洗幹淨了,再踩到岸上。她每走一步,內力在體內流淌,身上水珠不斷蒸發,霧氣向周圍蔓延。
如同從雲霧缭繞幻境中走出的仙子。
倒是桃羽她,和半年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
白芒在附近的森林中晃悠一會兒,拎着一只斷了氣的山雞回到山洞外,動作熟練地收拾幹淨,切塊扔進一鍋熱水中。拿着小刀在雞身上揮舞時,她的手指靈巧動得飛快,幾乎只看得到殘影。
桃羽教她的格殺之術,手指的功夫是最基本的,怎樣用一只手指輕易取人性命,或是将人制住,又怎樣讓內力凝于指尖,輕巧操縱手中工具。
看似容易,白芒卻練了整整三個月,才開始練刀——一套由石頭磨出的小刀,可以藏在衣袖裏,手指間,甚至發絲間。白芒空下來的時候,就喜歡将小刀拿在手裏把玩。
剛開始的時候,白芒手指還被割傷了好幾處,到現在,她已經将這一小套石刀,使得很熟了。
白芒專注玩刀時,稚嫩的小臉上竟透着幾分英氣。
一鍋雞肉煮好,桃羽也正好慢悠悠從峽谷那頭走過來。
“吃過中食,我們就回商都。”桃羽道。
“都聽姐姐的。”白芒替桃羽盛好肉湯,自己也埋頭嘗了口,抿着唇輕輕笑。
等了整整半年,終于要回商都,這半年過得太快,好像跟着姐姐離開俠義幫,心裏想着“匡扶正義、為民除害”的時候,還是昨日。如今終于要實現了,白芒心裏止不住激動。
喝完一碗肉湯,白芒心中激動消退一些,有些不舍地問:“姐姐,我們以後還會回這兒來嗎?”
白芒畢竟年齡還小,幼時又一直生活在九蓮村一個小小的村子裏,從未長時間有過漂泊的日子。一旦在哪兒安定久了,她就不太願意徹底離開。
白芒性子本就靜得下來,只有她和桃羽兩人在山中的日子,她也不覺着孤寂。
桃羽倒沒有多少留戀:“有機會再看吧。”
“嗯。”白芒乖乖點頭,她看懂了,桃羽的意思,以後大抵是不會再回來了。
走的時候,白芒還是從山洞中抱上兩條狐裘,準備到城裏找裁縫,做成圍巾,她和姐姐一人一條。
半年裏她們吃得最多的是兔子和山雞,但偶爾也會遇到別的動物送上門來,譬如狐貍和狼。若不是有真氣護體,白芒左手還差點被一匹黑狼咬斷,她手腕上留下四個血淋淋的小洞,塗了好幾個月的藥膏,痕跡才淡下去。
還有一次遇見一頭灰色巨熊,白芒躍到熊背上,全力往它的鼻尖打一拳,它卻像是丁點兒感覺不到疼似的,瘋了似的要把白芒甩下來。最後白芒撐不住,跌落在地,棕熊暴怒地向她撲去,眼看尖利的前爪就要扇到她頭上,棕熊忽然沒了氣,朝她倒下來。
白芒被壓在棕熊軟乎乎暖絨絨的肚皮下,艱難地從裏面鑽出去,桃羽站在面前,明明一點兒表情都沒有,白芒卻覺得,她在對她笑,那種看起來戲谑輕鄙,實則很溫柔的笑。
一點一滴的記憶,都是白芒覺得不舍的。
白芒又撿了根狼牙,往包裹中塞,她環視整個山洞,想看看還有什麽能帶走的。
最後,白芒的目光落在石床邊挂着的那柄短刀上。
半年來,她沒有一次碰過那柄刀,桃羽也沒有——至少在白芒能看見的時候,沒有。
但白芒好幾次注意到,桃羽空下來發呆時,目光總是不經意落在刀上,好像透過那柄刀,在看什麽很遙遠的東西。白芒看不懂。
白芒不知道桃羽的過去是什麽樣的,只知道她從大漠來到中原,孤身一人。從桃羽不經意的三言兩語中,從她脊背上縱橫交錯的淺淺傷疤中,白芒幾乎能推測出,桃羽過去……過的是怎樣艱難的生活。
而這柄刀……一定在桃羽的過去,占據很重要的一部分。
白芒一咬牙,忽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快步跑到刀邊,在桃羽的注視下,伸手毫不猶豫将刀取了下來。玄鐵刀身冰涼刺骨,整把刀不過七兩重,手感卻很紮實,白芒将它握緊了。
桃羽看她的目光倏地陰沉下去,眉毛往上挑了挑,聲音很涼:“白芒,你幹嘛?”
白芒松口氣,桃羽沒叫她把刀放回去。
白芒握着刀,快步跑到桃羽面前,雙手将刀遞給她。
“姐姐有東西忘拿了。”白芒眸光清澈,聲音也是脆的,聽不出一絲懼意。桃羽冷冷看着她,沒說話,她便接着說:“姐姐,這柄刀……我覺得留它一個人,呸!一把刀,孤零零地在這兒,怪可憐的。”
白芒佯裝委委屈屈說話的樣子,把桃羽逗笑了些。
白芒分明長着一雙杏眸,可眼尾又有些像桃花眼,挑起時微翹,垂眸時輕輕往下耷拉出一個弧度,眼尾周圍暈着淺淺粉暈。
她這樣一張臉,裝起可憐來,那是真柔弱到了骨子裏。好像輕輕碰一下她,随口罵一句,她眼裏就能聚起水花,霧氣朦胧地哭出來似的。
半年來,小家夥不是在攀瀑布,就是拎着桃木劍劈砍撩刺,桃羽已經很久,沒仔細看過她的臉了。
如今與白芒對視着,桃羽竟有些受不住。
“你今年多大?”桃羽視線往下,最終落在不語刀上,随口問。
墨色短刀被白芒握在手中,更襯得她手指白皙。白芒自己可能都沒發現,她握将刀握得很緊,手骨微微凸出。小家夥裝得委屈巴巴,可分明是很緊張的。
白芒沒想到桃羽忽然問她年齡,愣了一瞬,随即乖巧道:“過完年就十三了。”
“啧。”桃羽笑一聲。
才十三歲,就長得這般漂亮,等以後長大了,不得勾走多少人的魂。
白芒緊張地眨眼,在想,如果桃羽不拿刀,那她就将刀給帶上。若是桃羽要她把刀放回去,她試着掙紮一下,實在不行便算了……
正想着,桃羽忽然伸手将刀給握住了,随手挂在腰間:“走了。”
白芒眼睛一亮,她趕忙抱緊地上的包裹,跟上桃羽步伐。她走在桃羽身側,往旁邊看,墨黑色玄鐵短刀與一襲妖冶紅裙,正好相襯,為桃羽添了一分凜冽俠氣。
“喜歡麽?”桃羽淡聲問。
“嗯!”白芒用力點頭,“這柄刀挂在姐姐腰間……很好看。”
桃羽手指無意間撫過刀身時,原本穩重的墨黑色刀身,又忽而只剩下冷,裹挾着殺意的寒芒凜然。
這是一把殺人之刃。
白芒下意識去牽住桃羽的手,将她手指從刀上移開,殺氣消失了。白芒松口氣,手指和桃羽的手指自然而然扣在一起。
她聽見桃羽說:“這柄刀叫不語。”
……
抵達商都城時,暮色已深。
她們在城郊随意找家客棧住下,正巧是半年前住過的那家,店小二竟然還記得她們,驚喜笑着招呼:“兩位姑娘好久不見,上回你們只在商都玩了幾天就走了,這回可得好好玩一玩,這冬天的商都,又是不一樣的景致,只是……”
桃羽只說一句“聒噪”便回了房,白芒許久沒聽過別人說話,倒是好奇地歪着腦袋問:“只是什麽?”
“只是今年時機有些不巧……”店小二撓撓腦袋,他本該給店裏攬生意的,兩個姑娘當然住得越久越好,可城裏不太平,他總不能害了她們,他糾結着說,“王員外前些日子去了,頭七才剛過呢。”
白芒對王員外印象不深,迷茫地眨眨眼。店小二見她不明白,壓低聲音,接着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商都城看着安穩,可暗地裏,其實一直有兩股勢力相互制衡着,一邊是城西的王員外,另一邊是城東的俠義幫。”
“那俠義幫是*擄掠無惡不作,只是半年前不知怎麽回事,突然收斂了不少,我猜應當是王員外的功勞。”店小二環顧一周,确定周圍沒有人,才接着道,“可這下王員外突然過世,員外府上下正亂着呢,就連員外家獨女都……”
店小二頓了一下,白芒接着他的話問下去:“都什麽?”
“沒、沒什麽!”店小二搖搖頭,糾結地說,“這話我不太好說,畢竟是做生意的,說錯了話是要得罪人的。姑娘你明兒上街随便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唔。”白芒點點頭,倒不是很好奇。
“如今俠義幫沒了對手,怕是會再出來作妖……”店小二嘆口氣,“總之,兩位姑娘還是小心些為上。”
“多謝小哥提醒。”
白芒和店小二到過謝,回到房間裏。桃羽正坐在桌邊,悠閑喝口茶,這點兒距離,店小二說什麽,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明日一早,我們便去尋俠義幫的蹤跡。”桃羽伸個懶腰。
桃羽推測,有那塊刻着“白魔令”三字的石碑藏在院中,半年前一事發生後,俠義幫剩下的人就算在城裏東躲西藏,也躲不到多遠。如今半年過去,城中與之抗衡的王員外還剛好過世,要找着他們就更容易了。
白芒小步走到桃羽身邊,桃羽正好喝完一杯茶,她便乖巧幫她又倒一小杯。白芒坐到桃羽身側,身子往前傾一些,仰頭很乖地看她,軟軟地問:“姐姐,明日若是找着俠義幫之後,我們要怎樣做?”
桃羽漫不經心道:“自是像先前說的那般,你自己去報仇。”
白芒接着問:“姐姐一點兒也不插手?”
“當然。”若是桃羽插手,那和半年前有什麽區別?那便不夠有趣了,桃羽打個哈欠,以為小家夥是覺着害怕,接着道,“小家夥,你放心,我會在一旁看着,保你性命無憂。”
“不過若是俠義幫那群廢物玩意兒,你都對付不了,”桃羽手指用力,彈一彈白芒的腦袋,“那也太丢我的臉了,該罰。”
“姐姐放心,我應該能……”
桃羽稍稍白她一眼,白芒就立刻改口道:“我肯定能對付他們!不過……”小家夥稍微埋下頭,眼珠轉了轉,又擡頭看桃羽的眼睛,眸中帶着些許讨好的笑意,清澈明亮,讓人心軟,她接着道,“不過姐姐說好了,不要插手哦。”
“好。”桃羽捏捏她的臉,沒有多想。
……
第二日一早,天還是黑沉沉的,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往前,只偶爾看得見幾個正在準備早點的小販,一縷縷熱氣從蒸籠中鑽出來,很快被冷風吹散。
街邊房屋中逐漸亮起一盞盞燈,整座城卻還是寂靜的。
兩個人影無聲走在街道中央,走得很快,徑直向城中心掠去。俠義幫曾經的據點,便在城中一處宅院。
桃羽本以為,俠義幫好歹會躲藏在城中別處,派人盯着那處宅院便成了,她們得稍稍費些功夫,才捉得到俠義幫如今的據點。沒想到大早上的,宅院裏已經點上搖曳的燈火,桃羽耳力好,甚至能聽見院中洗漱收拾的聲音。
她掠上旁邊屋頂看一眼,宅院裏人雖然不多,但大多都是半年前,被她殺剩下的那些人——
桃羽自然不記得那群喽啰的長相,反正那股猥瑣惡心的氣質,總歸是一樣的。
“去吧,小家夥。”桃羽折返回地面上,打個哈欠,倚在旁邊柱子上,輕推白芒一把。
……
寂靜的院中忽然變得嘈雜,小厮們困倦地從房中出來,沒精打采地拎着掃把,埋頭打掃院子。
一個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院中,趾高氣揚地環視一圈,将手中長鞭抽得“噼啪”作響。
“一個二個幹什麽吃的!幹活利落一些!幫主大人今天中午就要醒了,你們必須在他醒來之前,将院子打掃幹淨了!”
青袍男子原本不過是俠義幫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幫衆,誰知半年前那場變故過後,俠義幫中元老死的死傷的傷,就連管事都突然暴斃,他當時正好在幫主身邊,便撿了便宜,被任命為新一任的管事。
俠義幫這半年的日子很不好過,首先是幫主重傷,一周七天,他有六天都只能卧在床榻上休養。沒了幫主坐鎮,俠義幫其餘人不是任由王員外欺負?
其次是半年前那個妖女,害得俠義幫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敢在城中過街老鼠似的東躲西藏。
如今整整半年過去,那妖女再沒在商都城中露過面,想來是早已走遠了。王員外也正好死了,王府上下亂作一團,他們幫主的傷也終于養好,再閉關一次便可痊愈,可以說是好事連連。
于是幫主最後一次閉關之前,便要求他們将俠義幫據點搬回宅院中來,再在他醒來之前抓一個漂亮小丫頭,供他采陰補陽。幫主卧病在床,半年沒能練一次邪功,可把他憋壞了。
管事頤指氣使巡視一圈,宅院正門忽然被敲響了,很緩很緩的“篤、篤、篤”三聲,卻很厚重,響透整個宅院。
“大早上的,誰不長眼來敲門?”管事抱怨一聲,戾氣橫生地去開門。
推開木門,他一下子怔住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個身穿鵝黃小裙的小姑娘,外邊披着件雪白狐裘圍領,毛茸茸的,将她整個人都襯得小巧可人,毫無攻擊性。
小姑娘仰頭看着他,目若星辰,眼尾周邊泛着淺淺桃色,好像在對他柔軟地笑。她櫻色的唇、小巧的鼻尖,無不是精致的。小姑娘還未完全長開,卻已經足夠清麗漂亮,惹人注目。
管事臉上的怒氣一下就消了,他正愁哪兒去給幫主找個漂亮小丫頭呢,這不就送上門來了嗎!
這張臉,極品啊……!
只是這丫頭看起來有些眼熟,也不知道哪兒見過。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住了,變得僵硬無比。
他看清白芒手中抱着的那柄桃木劍。
他這一生,就只見過兩次顏色如此鮮豔的桃木劍,上一回見,是在半年前……那妖女當着他的面,提劍刺穿他身旁那人的心髒,血濺了他一臉。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柄劍。
管事的手哆嗦起來,他再看白芒的臉,白芒正好與他對視,杏眸中浮現出淺淺的清麗笑意。記憶中,那張青稚漂亮的過分的臉,逐漸與眼前的小姑娘重合。
“你……你是……”管事眼中倏地只剩下恐懼,嘴皮都泛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