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無心殺手(完)
少年的聲音被雨聲所淹沒, 安室透解開他手上的繩子,擡眼望着他悠遠的綠眸,思緒幾乎被不祥的預感所吞沒。
“你說什麽?”他不禁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 雨水順着臉頰滑落, 留下一連串半透明的痕跡,然後沒入安室透披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裏。
那件外套在他身上顯得尤其寬大, 更襯得他的身形清瘦,眉宇間帶着幾分隐晦到難以察覺的疲累。
安室透心中一沉, 飛快扶起他往基地的方向走。
基安蒂已經不在門口坐着了,等到他和少年進了門,她才從另一個方向探出頭,扔了一串車鑰匙到安室透的手裏。
“別說是我給的。”她說完腦袋立即縮了回去, 不見了蹤影。
她和少年當了幾天酒友,能做到的也只是這種程度了。
雖然她覺得少年能安全回來就不錯了,琴酒完全沒必要懲罰人家,但她不敢當着琴酒的面說這種話。
她也沒有上去救人。
她就那麽坐在門口,慢慢地擦着槍,看着在雨中的少年,看着他身上的血跡被沖刷幹淨,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安室透不知道這場雨到底下了多久, 也對她說不出謝謝的話, 拿着鑰匙站了幾秒, 就去給少年找毛巾了。
這是一個新的基地,裏面除了最基礎的安全設施之外什麽也沒有,就連吃的都是從外面打包回來的, 外賣盒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安室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毛巾, 想把少年身上的雨水擦幹, 回來卻看到少年坐在桌前,悠閑自在地翻着桌上那堆吃的。
瞥到安室透手裏的毛巾,他拿起薯條的動作一頓,說:“別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人。”
他的聲音帶着細微的嘲諷,完全沒有剛才在雨中的虛弱和疲憊,然而安室透不知道為什麽,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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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去,把毛巾蓋到少年的頭上。
少年的長發濕漉漉的,發絲和頸側的皮膚貼在一起,有種近乎半透明的易碎感,安室透用毛巾把他整個腦袋蓋住,聲音略顯冷硬地說:“我也沒想照顧你。”
少年在毛巾下亂動的腦袋頓時停住。
安室透忽然有種自己說錯話了的感覺。
然而下一秒,少年就擡起手,抓着毛巾慢悠悠地擦起了頭發。
“前輩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少年的聲音從毛巾下傳來,安室透聽在耳朵裏,卻覺得仿佛跟他不在一個時空那樣,他的思緒微微停滞,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次元,只能愣愣地望着少年,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才好。
似乎不管說什麽,都會把少年越推越遠。
過了一會兒,少年擦好頭發,又把手伸向了桌上的薯條。
“啊,冷掉了。”他有些遺憾地說,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安室透從他微微垂下的肩膀看到了他的傷口,用藥裹着繃帶敷在了傷口上,然後醫用膠帶固定住,然而經過雨水的沖刷,不管是藥膏還是膠帶都變得搖搖欲墜了。
醫用膠帶的一角翹了起來,有種快要結痂的傷疤即将脫落的感覺,少年看上去也很想把敷在傷口上的繃帶給撕下來,好幾次手都湊到了旁邊,然後又想起了什麽,微微皺起了眉。
安室透說:“我帶你出去吃。”
基安蒂給了他車鑰匙,琴酒在監控面前一定看到了,既然他沒出現,就說明他默許了這個行為。
安室透仍然覺得琴酒的态度很奇怪,但這并不妨礙他想帶少年離開。
看過hiro的消息,他越發覺得少年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
少年的性格也許很适合這裏,但安室透覺得這裏配不上他。
這裏的人也完
全不值得少年花那麽多心思。
少年聽到他的話,立即把手裏的薯條丢掉,然後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走吧。”
他的聲音也恢複了活力,如果不是他身上濕透了的制服,還有擦得亂糟糟的長發,安室透會覺得他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安室透看了看他垂到肩膀上,有些翹起的銀發。
“不把衣服脫下來嗎?”他忽然問。
少年該不會很喜歡警視廳的制服吧?他心裏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少年把他披在身上的黑色外套丢掉了,又沒有把制服給脫下來,還是讓他難免多想了一些。
少年抓了抓頭發,像是才想起來一樣,飛快把身上的制服給脫了下來。
“還不是因為下車就被抓起來了。”
琴酒也沒有讓他脫掉制服的意思,就那麽把他綁起來丢在了空地上,他都快以為琴酒在警視廳裏有什麽很讨厭的人,故意拿他來洩憤了。
他把這些想法告訴安室透的時候,臉上還是那麽不以為意的表情,安室透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只是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車鑰匙。
快到停車場的時候,少年突然停下腳步。
略微走神的安室透這才看到,琴酒站在不遠處,手裏夾着一根剛點燃的煙,煙頭上的火光還很亮,他的綠眸幽暗而深沉。
安室透心裏一驚,下意識覺得他是過來攔住自己,卻見少年腳步飛快地走了過去。
“你在看什麽?”他湊到琴酒的身邊,眼神順着琴酒的視線看了過去。
對面依舊是山和樹林,乏味又無聊,和原來的基地沒有什麽差別。
然而少年卻看了好一會兒。
琴酒也沒有說話。
少年不知道想了什麽,過了很久很久才問:“那邊是山吧?”
他這不是在明知故問麽?
琴酒瞥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看到他平靜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應了一聲。
少年說:“那你看到的跟我一樣,也沒什麽區別嘛。”
他的語氣突然放松了下來,口吻中莫名的帶着點自嘲,琴酒微皺起眉頭。
“我走了,”他對琴酒說,“明天我就去完成任務。”
琴酒眉頭越發皺緊了,眉心出現了明顯的刻痕,少年低下頭,像上次那樣把他手裏的煙抽走了。
只不過他這次什麽也沒說,拿着煙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跟安室透上車離開了。
車從停車場駛出,站在琴酒的位置,卻可以越過樹林,看到車開走之後,繞上了對面的山間公路,從公路的另一邊緩緩離開。
直到代表汽車的小黑點從視線裏遠去,琴酒才轉身回到監控室。
“你還有什麽任務要完成?”
在車上,安室透問坐在副駕駛座位的少年。
少年歪了歪頭,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前輩還是不要打聽比較好,”他輕笑着說,“你不是才從琴酒的手裏逃出來嘛。”
他像是知道琴酒會怎麽對待安室透那樣,帶着促狹的笑容瞥了安室透一眼。
安室透頓時無言。
他确實不該問,可不問心裏又覺得不安。
少年上次任務就帶着hiro闖入警視廳,還把公安的樓層給燒了,這次身上帶着傷都還要去做任務,恐怕是更重要的任務。
——能讓少年将功補過的任務。
不然琴酒不會那麽簡單放人離開的。
安室透一時間竟然想不出有什麽比放火燒警視廳更嚴重的任務。
難道是暗殺總統?
這個無厘頭的想法冒出來,安室透忍不住扶額。
看到他的動作,少年心情很好地偏過頭,望着車窗外的景色。
這座基地沒有上次的位置那麽偏僻,沒多久他們就從山間的公路下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加油站停下。
加油站旁邊有家炸雞店,少年跑到裏面點了餐,還用乖巧無比的外表跟人借到了一身衣服。
等安室透停好車,他也換好衣服從洗手間出來了。
看到他身上淺藍色的工裝外套,還有頭頂同樣淺藍色的鴨舌帽,安室透:“……”
怎麽有種高中生的感覺。
少年的年紀,似乎也正是上高中的時候吧。
他剛放松下來的心情忽然又變得沉重了。
少年還是沒心沒肺地吃着東西,安室透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他帶回住所,給他身上的傷口重新換藥包紮。
反正他的住處早就被琴酒翻了個遍,也沒什麽好隐藏的了。
然而安室透還是沒想到,打開門就看到裏面一片狼藉,幾乎沒有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他的身影僵在了門口。
少年從他身邊探出腦袋,看到裏面的情況,很沒同情心地笑了起來。
“我還是去住酒店好了。”他說。
安室透立即問:“你有錢嗎?”
少年臉上的嘲笑頓時消失。
他的錢包早被雨淋得不能用了,卡也像是在水裏泡過好幾遍,之前炸雞店的錢都還是安室透給付的。
安室透說:“過來幫我收拾。”
他扶起倒在玄關的鞋架,少年瞥了瞥他不太高興的神色,不太情願地幫他把衣帽架也扶起來了。
聽到聲音,安室透收養的小狗從房間角落飛快跑出來,看到站在他身邊的少年,吓得汪地叫了出聲,渾身絨毛都要豎起來了。
少年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前輩還養了狗呢。”
安室透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趕緊收拾屋子!”
少年瞥了一眼對面瑟瑟發抖的小狗,不甘心地垂了垂肩膀。
勉強收拾出一個可供休息的區域,少年立即坐下來不願動彈了。
安室透給他肩膀上的傷口換了藥,擔心他會感冒,又找了一身衣服讓他去洗澡。
他的房間不大,而且只有一張床,為了避免少年不自在,安室透找了個借口就出去了,然而等他提着東西回來,發現少年根本不知道就什麽叫不自在,人家已經躺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手裏很抱着他的枕頭,睡姿看起來像是小孩子,又帶着點不安。
安室透把手裏的東西放下,默默關上門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少年已經離開了。
還把他藏在櫃子下的槍給拿走了,那把槍他藏得很好,連琴酒都沒能發現,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的。
少年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
“謝謝前輩。”
“我會好好使用的。”
紙條後面跟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少年似乎不常畫這種符號,看起來有種稚嫩的可愛感。
安室透:“……”
那把槍就不是給他的啊!
還好好使用!
每次看到少年說這種話,安室透就忍不住生氣。
他拿出手機給少年發消息,少年的手機不知道是沒有帶在身上,還是之前被雨淋濕了,一直沒有回複他。
他嘆了口氣,轉而給波洛那邊打了個電話,不出意料的,不管是前方營業區還是倉庫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店長以為遭賊了,給他和榎本梓兩人放假一天。
安室透剛被琴酒懷疑過,也不好去公安那邊了解昨晚到底怎麽回事,更不敢在這個房間裏打電話,在街頭畫了暗號通知
風見找個地方見面之後,就換了身衣服混進了黑市。
他給了琴酒好幾個武器走私商的聯絡方式,打算去看看人有沒有被琴酒吓跑。
他打算給少年的槍都還沒買到。
雖然少年拿了槍多半是要去殺人的,可就算沒有他給的槍,少年也能從別的地方拿到。
安室透自己給他的話,還能在槍身裏融個小小的定位器,92F的槍身是合金的,只要做得小心一點,少年對槍又不熟悉,絕對不可能發現。
少年執行的多是重要的暗殺任務,到時候,他就知道少年要去殺誰了,說不定還能提前避免悲劇發生。
安室透心情複雜,他的這種行為,其實和琴酒在少年身上放追蹤器沒什麽區別,只不過他比琴酒更卑鄙,琴酒明晃晃地告訴了少年不可能逃走,而他則利用了少年對他的信任。
跟他一樣心情複雜的還有赤井秀一。
因為琴酒對赤井秀一的懷疑,赤井秀一沒有參與昨天晚上的任務,不知道蘇格蘭的卧底身份已經暴露了,也不知道任務從說服藥材商人合作,變成了在那些商人被警視廳盯上之前,先把他們的庫存都搶走。
他這兩天都在準備抓捕琴酒的行動,為了能在抓到琴酒之後光明正大地把他引渡回美國,赤井秀一還找人誘惑了那個藥材商人,讓他去申請美國綠卡,然後給他開了緊急綠燈。
這樣的話,琴酒對藥材商人動手,就等于是在對美國公民動手,就算是日本公安也沒有理由阻止他們把人帶回去。
赤井秀一神色沉沉地望着對面的建築,琴酒只拿了一份藥材商人的資料,想完成任務的話,他一定會出現在這裏。
如果他真的把琴酒逮捕了,那個少年又會怎麽樣?
赤井秀一很少去想這些問題,可盯了藥材商兩天,琴酒都還沒出現,可能是太忙了,這種簡單的任務在他眼裏完全排不上號,導致赤井秀一有足夠的時間去胡思亂想。
少年大概會像上次那樣,帶着嘲諷的笑容,拔出匕首毫不猶豫地沖上來吧。
不對,少年現在可能用的不是匕首了,他手裏有槍,那把槍還是他自己送的。
赤井秀一忽然露出了些許苦笑。
如果被那把槍打到,他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這時負責監視黑衣組織基地的朱蒂忽然打電話過來說:“有點不對勁,從昨天開始就沒看到基地附近有人出入了。”
“人都不在嗎?”赤井秀一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想想幾乎所有人都接到了去找藥材商人的任務,基地裏沒人似乎也不算什麽大問題。
前兩天晚上,朱蒂還拿着望遠鏡看到波本和蘇格蘭帶着吃的去找少年。
“要不我去近一點看看?”朱蒂問。
“不用。”赤井秀一拒絕了,他拿起手機,直接給少年發了消息。
既然已經利用了少年,那就利用得徹底一點,沒必要再糾結什麽了。
然而消息發出去之後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赤井秀一心裏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這時他看到一輛車在對面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開車的人帶着帽子,黑色長風衣,一頭披散的銀發,是琴酒。
赤井秀一立即調整瞄準鏡。
架在他面前的狙擊槍對準了琴酒。
這個藥材商人的房子裝修很現代化,到處都是通透的落地窗,不管琴酒進去之後走到哪個角落,他的槍都能瞄準。
卡邁爾和馬克已經在裏面埋伏好了,赤井秀一判斷,他們的身手未必能比得過琴酒,但如果加上自己的狙擊手段就不一樣了。
最危險的敵人,永遠是看不見的敵人。
琴酒手裏就一把伯萊塔,怎麽都不可能
打得到他。
到時候他要麽乖乖束手就擒,要麽被他的子彈打傷然後拷走。
赤井秀一調整着角度,瞄準鏡追随着背對自己的銀發男人。
這時候,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從少年身上取出的那顆子彈。
如果有機會。
有機會能像這樣瞄準琴酒的話,他絕對不會用那種子彈的。
走神了半秒,赤井秀一立即回神,目光鎖定了鏡片裏的男人。
這時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琴酒是不是比這要更高一點?
最初看到琴酒一個人下車的時候,赤井秀一并沒有懷疑,平時很忙的時候,琴酒和伏特加也有可能分開行動。
他看得更多的是他披散的銀發,還有那頂黑色的帽子——少年平時不怎麽戴帽子,也更喜歡把頭發紮起來,而且手上還戴着黑色的手套……
然而對着自己的射擊技術極其自信的赤井秀一在經過判斷之後,卻可以确定,他真的不是琴酒。
“等等……”
他拿起對講機,還沒跟埋伏在裏面的卡邁爾和馬克說完,就見那人從懷裏掏出一把槍,對準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藥材商人。
他說出的話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卡邁爾和馬克立即從藏身的地方沖了出去。
他們兩人都沒有見過小琴酒,赤井秀一對他們描述得最多的就是外貌,還有那截然不同的衣着和氣質。
然而他們不知道,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少年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和琴酒是一模一樣的。
在看到少年舉起槍的時候,他們下意識以為琴酒要殺人,就這麽沖了上去。
少年立即把前面的桌子踢倒,一槍打向前方的大型吊燈。
上方的吊燈将近一米寬,如同複古的燭臺倒立下來,墜滿了鉛球大小的琉璃燈,為了好看還只用一根鐵鏈吊在天花板上,被他開了一槍,吊燈頓時嘩啦嘩啦晃動起來。
下方的商人吓得六神無主,完全忘了動彈。
沖向他的卡邁爾和馬克立即轉而朝商人的方向撲過去,想要把人拉走,就在這時,少年毫不猶豫地向上放補了一槍,鐵鏈斷裂,吊燈轟隆一聲砸下來。
少年看也沒看自己造成的結果,飛快轉身就走。
卡邁爾拉着商人驚魂未定地倒在不遠處,身上還濺了不少玻璃碎片,看到他的身影到了門邊,立即拔出槍砰地射了一槍。
他瞄準的是少年的腿,然而就在槍聲響起的瞬間,少年像是預料到危險那樣閃到了一邊,精準地避開了他的子彈。
那雙綠眸銳利地望了過來,他的眼神清透而懾人,也跟着拔出槍的馬克微微一愣。
這張臉,是不是太年輕了點?
就在這時,他們身上的對講機發出了聲音。
“琴酒。”
赤井秀一在那邊說:“放下槍,束手就擒吧。”
少年應付卡邁爾和馬克的方法堪稱經典,如果沒有他在,只是幾秒的時間,少年就能輕松脫困。
這麽想着,他威懾似的開了一槍,狙擊子彈打在少年的腳邊,在這樣四面通透的現代化房間中,少年根本沒有躲藏的餘地。
少年看了一眼馬克,馬克不知道為什麽愣了愣,手指不自覺地按下對講鍵。
“束手就擒?”少年說,“我不喜歡這個詞。”
赤井秀一笑了笑,“那,跟我回去?”
小琴酒身上的秘密也很多,帶回去絕對不虧。
少年嗤了一聲,把手裏的槍丢到了地上。
卡邁爾和馬克愣愣地看着他,剛才還一臉冷漠的少年,現在又好像變得無比乖巧,他們都不敢相信,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小琴酒的陰謀。
就連赤井秀一也沒有離開。
吩咐卡邁爾把他拷上車之後,他又等了幾分鐘才從對面的狙擊點出來。
少年放下槍的瞬間,他就知道了,這個任務是少年故意找琴酒要過來的。
他早就猜到自己要做什麽了。
因為是煙友嗎?所以才這麽了解自己?
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糾結,赤井秀一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看了看在後座上坐姿乖巧的少年,忍不住掏出一支煙遞過去。
少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赤井秀一忽然想起上次給他遞煙發生的事情,手指微微僵住,就在這時,少年把煙接了過去,一臉無所謂地咬在嘴裏。
他的雙手都被手铐給铐住了,看上去卻和平時沒什麽區別,赤井秀一把煙給他點上,看了一眼駕駛座的卡邁爾。
想了想,他說:“我親自開車。”
卡邁爾雖然飙車很厲害,但是如果小琴酒有什麽小動作,他一定來不及反應。
他不覺得少年真的會像表現出來的這麽聽話。
“好。”卡邁爾沒有多說,立即從駕駛座下來。
赤井秀一開着車,飛快上了高速公路。
少年在後面側着頭看向窗外,他把煙拿下來夾在手裏,像是對外面的風景很好奇似的,問了一句:“不去東京的機場嗎?”
怎麽看都是東京那邊的機場比較近吧?
“我可不敢。”東京都算是黑衣組織的大本營了,赤井秀一就是傻了也不會往裏面闖,他對少年說,“你最好也別搞什麽小動作。”
“不會的。”少年垂眸,手指彈了彈煙灰,看到煙灰落到腳下,他好似笑了一下,擡起眼說,“你的車開得太快了。”
赤井秀一抽了抽嘴角。
開得太慢的話,他怕夜長夢多好嗎。
琴酒把人看得那麽緊,說不定半個小時沒聯系,那邊就發現了。
不過從這裏去另一個機場,也差不多是半小時,不用擔心會被琴酒阻攔。
琴酒總不能把飛機打下來吧。
赤井秀一想着,忽然問少年:“為什麽不回我的消息?”
“手機掉了。”少年說。
他現在簡直聽話得過分。
赤井秀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松石綠的眼眸眨了眨,看起來無比乖巧,在後座的黑暗中,就好像赤井秀一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神情也是這麽平靜,一眼看過去很好懂,又帶着點赤井秀一看不懂的東西。
——————
安室透拿着新買的槍來到新基地的時候,伏特加有些驚奇地看着他。
“你還敢回來啊?”
“怎麽不敢,”安室透說,“我又不是卧底。”
在他和伏特加說話的時候,琴酒突然從裏面走出來,快步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伏特加,打電話給基安蒂和科恩……”看到安室透,他的話微微一頓,“你也一起。”
他手裏拿着手機,手機不斷發出震動,像是某種警報。
安室透問:“怎麽了?”
“大哥在那個小鬼身上不是放了追蹤器嗎,”伏特加看都不用看,就很熟練地說,“移動速度太快了。”
小琴酒平時開車不會這麽快的,就算飙車,經過幾次警報的調整,也不會再超過他能開出的最高值了。
所以他現在很有可能在別人的車上。
看方向還是從高速公路趕往機場。
安室透心裏一驚。
他知道少年不可能背叛黑衣組織的。
他被人帶走了?
這時琴酒忽然露出冷笑。
“一定是黑麥威士忌!”
——————
少年在和赤井秀一聊天。
如果忽略他的手铐,氣氛堪稱友好。
“到了美國之後,我會被關進監獄嗎?”少年甚至問了這樣的問題。
“不會的,”赤井秀一說,“我們有特殊條例,只要你表現好……”
他還沒說完,少年就嗤地笑出聲。
“現在這樣還不算表現好嗎?”他問。
看到他臉上的諷刺,赤井秀一剩下的話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都被他铐上了,有點脾氣也不是不行。
赤井秀一飛快踩下油門,高速路上一輛輛車被他超過。
又過了幾分鐘,偏頭望着窗外的少年忽然坐直身體。
一直從後視鏡觀察他的赤井秀一心裏一凜,卻見他什麽也沒做。
然後——
他突然聽到轟的一聲。
後方卡邁爾的車突然被一顆炮彈掀翻了,車頭撞在了路邊的護欄上。
赤井秀一連忙拿起對講機:“卡邁爾?!”
“我沒事。”對講機那邊傳來聲音,“是琴酒,你小心。”
赤井秀一不由得瞥了一眼後座的少年。
少年适時提醒:“我身上有琴酒的追蹤器。”
赤井秀一:“……”
他知道有追蹤器,可少年又是怎麽通知琴酒的?琴酒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在監視他吧?琴酒有那麽無聊?
然而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他只能踩死了油門往機場的方向趕。
這時後座的少年又說話了。
“你的運氣挺好的,”他對赤井秀一說,“如果還在原來的基地,琴酒就開着直升機出來了。”
到時候從上空扔兩個炮彈下來,赤井秀一才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赤井秀一望着從後方飛快逼近的車輛,一邊問:“原來的基地?”
“啊,”少年說,“你還不知道吧,蘇格蘭是卧底,我們換基地了。”
蘇格蘭……卧底……
這個信息量是不是大了點?
赤井秀一微微一怔,對講機裏忽然傳來了琴酒的聲音。
“黑麥,”他聲音冰冷地命令,“把車停下。”
赤井秀一不可能停的,他甚至想把對講機丢掉,在高速公路上飙車,琴酒未必飙得過他,而且他的車是為了今天能把人帶走精心改造過的。
這時少年從後面傾身過來,拿走了他的對講機。
“琴酒。”
他對那頭的人說。
他的聲音平靜,卻如同火藥桶一樣把琴酒給點炸了。
“你這個蠢貨!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你才是蠢貨,”少年說,“你一直想抓黑麥的把柄,又抓不到吧?”
那邊的琴酒微微一怔。
少年聲音平靜地說:“我是誘餌。”
這樣的話,琴酒就有足夠的理由對黑麥威士忌出手了。
少年說:“你應該謝謝我。”
赤井秀一可是連boss都忌憚的人,如果他真的是卧底,會給組織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
少年此時正在證明這點。
琴酒從對講機傳來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
“誰要你做這種事,”他說,“你給我滾下車!”
“不要。”
少年想也不想就駁回了他的話,默默聽着他們說話的赤井秀一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不再是那麽乖巧而聽話,也不像是要對人出手時那麽充滿了殺意,而是失落的,帶着一點點疲憊的。
他說:“你一直那麽
對我,是怕我會成為你的弱點吧?”
對講機那頭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愣住了,沒有聲音傳來。
“我不會的。”少年說。
他聲音清亮而堅定。
“我會為你除掉最大的敵人。”
赤井秀一被boss稱為銀色子彈,有贊賞,其實也有忌憚的意思。
包括琴酒,也覺得他成為敵人之後會很麻煩,所以他才一直盯緊了赤井秀一。
他的話音未落,赤井秀一的心髒就驀地揪緊了,無形的寒意籠罩全身,他伸手想要抓住後座的少年,然而少年一個側身避開了他的手。
車開到這麽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停下來抓他了,更別提還有琴酒追在後面。
“誰讓你做這種蠢事了!”
琴酒帶着怒意的聲音傳來,然後少年又聽到了安室透的聲音,“琴酒,你好好說話!”
他還沒說完,少年就拿着對講機笑了一聲。
“可是除了這個,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了啊。”
他對琴酒說:“你比我厲害那麽多。”
對講機那頭再次變得沉默。
少年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問我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我說不知道,那是騙你的。”
“其實是因為——”
“爆炸。”
對講機的電池被他飛快拆卸出來,裏面的電線也被他扯出來,把電池連接起來,一點小小的火花像是煙火出現在了他的手裏。
一直沉默的赤井秀一大喊:“琴酒!”
就算少年說要幫琴酒除掉他,他都沒有現在那麽大的反應。
少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你果然明白我在做什麽。”少年說。
說完看到赤井秀一不贊同的臉色,他又說:“其實我是想回去了。”
“既然爆炸能過來,那應該能回去吧?”
而且還能除掉赤井秀一,簡直一舉兩得。
看到他堅定的眼神,赤井秀一都要懷疑他瘋了。
少年瞥到了他的表情,忽然說:“連蘇格蘭都是卧底……”
他似乎覺得很沒勁,也不想說話了,繼續回頭在後座看了看去。
赤井秀一的車是由高速跑車改造的,而且價格很昂貴,油箱一般都安置在後方。
以少年現在的角度完全可以夠到。
看到他把手伸向後面,赤井秀一猛地踩下剎車。
“你沒必要這樣!”
他伸手去抓後面的少年,車尾的油箱爆炸,他就算不死,少年也會被炸死的。
少年說:“哦。”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赤井秀一起身了才看到,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用手铐鋒利的邊緣撬開了油箱蓋,他故意跟自己說話,就是為了等一會兒,等到裏面有足夠多的空氣可以爆炸,然後才把手裏那團小小的煙火放了進去。
赤井秀一的手沒有抓住少年,他被少年一腳踢開了。
“轟——”
爆炸聲響起的時候,琴酒在對安室透說:“他不是想休息嗎?讓他滾回來休息……”
他還沒說完,就驀地睜大了眼睛。
安室透在他旁邊,拿着從他手裏搶過來的對講機,根本不打算傳達他的話,而是自顧自地對另一頭的少年說:“你現在還小,再過兩年……”
會跟琴酒一樣厲害的。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那輛車的後座突然爆發出赤紅的火光。
那火光明亮得如同夏日裏盛大的焰火,瞬間染紅了他的眼睛。
[提醒一下想看後續的小可愛們,後續在下一章作話裏,記得提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