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偵探(23)
和福澤谕吉對視的剎那, 他臉上出現了很明顯的恍惚,那種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感覺把福澤谕吉死死定在了原地。
福澤谕吉不知道該不該靠近他。
他其實沒想過要讓眼前的年輕人也跟着亂步一起叫自己社長,但是猝不及防聽到這個稱呼, 他還是被震撼到了——因為他的語氣太絕望了。
帶着沙啞的哭腔,就像是根本不相信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其中蘊含的感情太過沉重, 沉重到福澤谕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負擔得起。
如果回應了他, 等他清醒過來, 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福澤谕吉心裏猶如壓了塊大石頭,握着托盤的手微微收緊。
既然他站在這裏,他就不可能做到視而不見,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他甚至分不清什麽才是正确, 像太宰那樣告訴他這不是他的世界嗎?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到他?
還是順勢欺瞞他,讓他獲得短暫的安寧?
就在福澤谕吉猶豫的時候,外面的走廊突然傳來了亂步的喊聲:“社長, 你竟然泡茶了。”
他的聲音和輕快的腳步聲一起傳來:“我也要喝!”
眼前的年輕人瞬間僵硬, 福澤谕吉趕緊喊道:“等等!”
亂步的腳步停了停, 福澤谕吉說:“沒拿你的杯子。”
“哦……那你們等我一下!”亂步一下子走遠了, 腳步聲就像來時候那樣, 一點煩惱也沒有。
福澤谕吉松了口氣,低頭去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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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發濕漉漉的, 總是有些翹起來的地方垂了下去,因此看起來有些焉嗒嗒的,整個人都顯得很沒精神。
察覺到福澤谕吉的視線,他擡手胡亂抹了抹臉,低低地說了一聲:“抱歉。”
他甚至主動道了歉。
福澤谕吉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道歉。
他什麽都沒做錯, 也不需要對自己這麽客氣, 福澤谕吉心裏湧上了許多念頭, 卻是什麽都沒能說出,他僵硬地站了片刻,才對着地上的人試探性地伸出了手。
福澤谕吉覺得自己此刻就好像站在一個危險的天平中間,不管走向哪一端,都有可能傷害到眼前的年輕人。
他不該像太宰那麽做,可他也不能什麽都不做。
所以他才伸出了手。
地上的年輕人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擡起臉看了看他,見他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才晃了晃腦袋,從善如流地把手塞給了他。
他的手涼得不像話,手指有種渾身力氣都被抽走的無力感,抓住他的剎那,福澤谕吉的心緊張到了極點。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知道他有多緊張,他收緊手指,把年輕人從地上拉起來。
對方的表情顯得有些沒精打采,又像是破罐子破摔,懶得在福澤谕吉面前僞裝了,擡眼望了望他說:“別看了。”
他的語氣帶着些許厭惡,當不是針對福澤谕吉,而是對他自己的。
一直目不轉睛盯着他的福澤谕吉心裏驀地難受起來,他錯開視線,默不作聲地把桌面的黑色盒子蓋起來。
年輕人在他身後說:“把那個家夥趕走我就告訴你。”
“那個家夥”指的是跑去茶水間拿杯子的亂步。
福澤谕吉的猜測是正确的,可他心裏沒有絲毫的開心,反而越發沉重。
從一開始,他就對亂步表現出了明顯的排斥,不是因為他不喜歡亂步,而是因為他有着絕對不能讓亂步發現的秘密。
很多事情,亂步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真相。
但福澤谕吉告訴他,只有戴上
那副眼鏡,他才能發揮出自己的異能。
所以很多事情,亂步即使發現了,潛意識也會在阻止他繼續想下去。
可當他對一個人好奇到了某種程度的時候,他還是會意識到的。
哪怕沒有那副眼鏡,他也會知道答案的。
到時候,不管眼前的年輕人怎麽藏都不可能藏得住。
所以他一開始就告訴亂步——“不要看我。”
“不要猜我在想什麽。”
“我根本不喜歡你。”
他不斷向亂步傳遞着這樣的意思,亂步盡管生氣卻沒有辦法,亂步的所有想法就這麽被引導着,轉移到了他為什麽會不喜歡自己上面。
福澤谕吉看過亂步生氣和委屈的樣子,再看看年輕人油鹽不進的神情,心裏不免有些心疼。
如果亂步對他的心情是那麽想親近的話,那麽他對亂步也是一樣的吧?
他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來裝出不喜歡亂步的樣子的?
福澤谕吉把手裏的托盤放到桌面上,視線掃到旁邊打開的黑色盒子,他頓了頓,把蓋子合上,放到後面的一個櫃子裏。
在他用眼角餘光回看那年輕人的時候,發現他磨磨蹭蹭地坐回了沙發,視線有些茫然又恍惚地盯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托盤。
那種表情就好像在說很久沒有人給他泡過茶了。
認真地看了一會兒,他才拿起茶壺,熱氣騰騰的茶壺在他手中微微搖晃了一下,茶水從壺中灑了出來,他有些喪氣地垂下手。
“我回來了!”
亂步的聲音突然在門口出現,像是專門要給裏面的人帶來驚吓,他的聲音充滿了活力。
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一下子就調整好了表情,裝作不耐煩的樣子。
亂步炫耀似的拿着杯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兩個杯子都是圓肚的,看起來胖乎乎的很可愛,而且好像是一對,圖案拼起來正好是兩只互相嫌棄的貓貓。
“便宜你了,”亂步說,“這個是我上次在零食店裏抽獎抽到的,我都沒有給別人用過。”
他大大咧咧地把杯子放到茶壺旁邊,圓滾滾的杯子和鐵灰色的茶壺極不相稱,他也不在意,呼啦啦倒了兩杯茶,其中一杯推給對面的人。
年輕人懶洋洋地伸出手,然而拿起杯子的時候,似乎沒想到陶瓷的杯子裝滿了茶水會那麽重,杯子瞬間滑落,咣一聲掉在了桌面上。
裏面的水飛濺出來,福澤谕吉的心一下子提起。
卻見他一臉嫌棄地說:“這種杯子根本就不是拿來喝茶的。”
亂步剛捧起杯子,被熱氣擋住了視線,看了看桌面的茶水,再看看倒在一旁的杯子,再聯系他說的話,就好像是他故意把杯子扔到桌面上的。
亂步生氣地說:“你怎麽可以這樣!”
年輕人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亂步更生氣了:“過分!”
他把杯子拿走,又看了看在櫃子前默不作聲的福澤谕吉,氣呼呼地說:“等下看社長怎麽收拾你。”
他看出了福澤谕吉根本不想放人離開,叫他過來也不是為了問話,似乎料定了福澤谕吉有對付他的辦法一樣,亂步瞪了他一眼就飛快跑開了。
臨走前,亂步還給他們關上了門。
室內再次寂靜下來。
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探究地看了看福澤谕吉,福澤谕吉依舊是那副鎮定非常的樣子。
在他的目光下,年輕人似乎覺得有點尴尬,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身體陷進了沙發裏。
福澤谕吉開始回憶那把劍,新鍛造的劍,除了鋒利了一點,似乎沒什麽特別的。
非要說有什麽的話,那就是送給他的人——被人稱為英雄
的福地櫻癡,也是福澤谕吉很早以前就認識的好朋友。
福地櫻癡很忙,福澤谕吉這幾年都沒怎麽跟他見過面,而且他也沒提過亂步,對方也不太關注這方面的事情。
他想不出兩者之間會有什麽關聯。
而且亂步連死都不怕,為什麽還會害怕福地櫻癡?
“不要猜了。”
亂步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依舊帶着點有氣無力的感覺,他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然而聲音太小,連福澤谕吉都沒能聽清。
福澤谕吉心情沉重,一會兒是他故意疏遠亂步的樣子,一會兒是他害怕的樣子,兩種畫面輪番在眼前閃過,他忽然嘆了口氣。
連死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說到底,還是對方不信任他罷了。
不僅不信任他,也不相信亂步,不相信太宰,不相信武裝偵探社裏的任何一個人。
他沉默地走過去,坐到這個警惕性極強的小亂步的對面,用自己原來放在托盤裏的茶杯給他倒了一杯茶。
桌面上的水漬還沒清理,他把茶杯放到那上面,亂步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下子直起腰來。
“是我把他趕走的,我們剛才的約定不算。”
他眼睛直直地望着福澤谕吉,生怕他會反悔。
福澤谕吉點了點頭,沒有再深究,而是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來了。
亂步在他對面,警覺地望了望他好一會兒,見他沒有什麽動作,也嘀嘀咕咕地說了句什麽,然後拿起了杯子。
沉默地喝茶,誰也沒有說話。
然而福澤谕吉卻能感覺到,他慢慢卸下了防備,沒有了剛才那種炸了毛似的緊張,也沒有在亂步面前故意裝出來的敵意。
他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裏,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眼睛轉來轉去,好似又恢複了活力。
像貓。
福澤谕吉莫名的想着,他不再出聲,只是握着杯子,望着裏面清透的茶水,水中倒影出來出對方逐漸變得生動的表情。
直到把杯中茶水喝完,福澤谕吉才出聲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從來沒想過他會這麽問,亂步驚訝地張了張嘴,然後不假思索地說:“放我回去!”
“以後不要再管我們組織的事情了!”
不相信他,不相信武裝偵探社。
卻相信一個犯罪組織。
還是在他帽子裏放了炸藥的犯罪組織。
福澤谕吉心裏一沉,手裏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面上。
“不可能。”這種根本沒商量的事情,他不可能答應。
話音落下的剎那,他看到亂步微微睜大眼睛。
他嘴唇動了動,卻不像福澤谕吉預料的那樣生氣,他一點也沒氣福澤谕吉打算反悔,而是帶着點委屈,用仿佛受騙的眼神望着他。
“我就知道……”
“你總是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