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江蘇最後還是認命的騎着自己的舊自行車出了小區,迎着夜晚寒冷的風,一路朝着中南區騎行。
十多公裏的距離。
江蘇騎了十分鐘以後就深刻的懷疑今晚喝多了的不是蔣雲帆而是他。他是抽風了吧才會答應騎車跑十多公裏去接人!
江蘇一個剎車停了下來,拿出手機翻出蔣雲帆的號碼,手指卻在快要按上撥號鍵的時候停了下來。雕塑一般的僵硬了一會兒,江蘇關掉手機揣回衣兜,“算了,就當我傻逼吧。”
蔣雲帆找到自己下午換下來的衣服穿上,輕手輕腳的出了門,靠着記憶抹黑離開別墅,來到寂靜無聲的大路上。
這地方,白天看着有多大氣,晚上就有多陰森。這麽好的一條路上,一個鬼影子都沒有,就連路燈都設置的很稀疏,隔好幾十米才有一個,兩個路燈的中間位置黑漆漆的,就算地上有個洞都發現不了,運氣差點的能直接掉下去。
蔣雲帆打開手機的電筒,一路照着走,試圖不斷拉近和江蘇之間的距離。
走了十幾分鐘,蔣雲帆靈機一動,撥通了江蘇的手機。
江蘇單手扶着車把,接通電話,“喂?”
蔣雲帆道:“開個共享位置,別待會兒錯過了。”
江蘇嘴角一抽,“行吧。”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他停下來給蔣雲帆發去了共享位置的邀請,蔣雲帆很快就加入進來,于是二人的頭像出現在一張大比例尺地圖的兩端。
蔣雲帆滿意了,向着地圖上那頭像一步步的靠近,也沒去在意屏幕底端顯示的11.8公裏。
江蘇看着地圖另一端的那個頭像,越發覺得自己這是在做夢。大晚上的騎着自行車跑十幾公裏去接一個甚至願意走路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腦子出了問題。
“操。”江蘇罵了一句。過了會兒,又覺得光是那一句遠遠不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于是他又多罵了幾聲,“操操操!你大爺!傻逼吧!”
蔣雲帆打了個噴嚏,終于走出了南中街,來到了另外一條街上,不過這條街并沒有說就是燈火通明人煙豐富了,如同南中街一樣,這裏也是一個鬼影子都沒有,不但如此,甚至是連路燈都更少了一些。
蔣雲帆這會兒倒是感覺到困了,不過沒辦法,出都出來了,也走了這麽遠一大截,再返回去也沒道理,況且他還沒有鑰匙,想回去估計得翻窗。再說了,江蘇都騎着自行車出來了,他總不能放人家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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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自己鐵了心要追的人。
哎,讓人家大半夜的騎自行車出來接自己是不是太不仗義了?
蔣雲帆皺了皺眉,隐隐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麽。
說起來,這晚上還挺冷的。蔣雲帆縮了縮脖子,後悔自己出來的時候沒有拿蔣雲煙一件外套穿上。
江蘇一圈又一圈的踩着腳踏板,一邊騎一邊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堅定的一開始就表示拒絕。等騎了大半個小時以後,他已經快要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了,感覺那兩條腿就是自己在做機械式的運動,沒有靈魂似的。不過還好,根據地圖上的顯示,他和蔣雲帆之間只剩了不到一公裏的距離。
等接到了人就……
“我操。”江蘇仰頭望天。他突然發現,等他接到了蔣雲帆以後,還要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
而且還是在多了一個人的情況下。
這到家都得天亮了吧?
蔣雲帆看了眼手機,心情頗好的甚至哼起了小曲兒,異常興奮的走在雖然寂靜但并不是一個人都沒有的街道上。
終于,那個騎着自行車的人披着路燈的光芒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大江!”蔣雲帆大幅度的朝他揮了揮手。
江蘇壓制住調頭就跑的沖動,騎到蔣雲帆面前停下,腳撐着地也不下來,先看了眼蔣雲帆身上的中袖衛衣,問:“你不冷啊?”
蔣雲帆道:“走這麽遠一大截路,你覺得我冷不冷?”
江蘇抹了把自己額頭上的汗,“那現在是怎麽着?我載你?”
蔣雲帆道:“還是我載你吧,就你那體力,騎這麽遠也差不多了,我一坐上去你怕是騎不動。”
江蘇嗤笑一聲,“你這情況也不比我強到哪裏去。不是我說,你酒品是真的差。”
蔣雲帆自己都說不清楚他現在有沒有從酒精的影響中脫離出來,他現在就覺得心情很好,總覺得江蘇身上閃着光,亮亮的,好像是從天上下凡來到他面前的,怎麽看怎麽安心,要是能抱一下就更好了。
“要不先走一段吧,你也歇歇腳。”蔣雲帆用自己最後的理智抑制住撲過去送擁抱的沖動。
江蘇聽取了他的建議下了車,推着自行車轉了個向,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走吧。”
蔣雲帆走上前去與江蘇并排。
江蘇問:“飯局還算順利吧?”
蔣雲帆嗯了一聲,“挺順利的,至少表面上挺順利的。他們那群人戴面具戴習慣了,真的是随時都笑得出來,也是沒話說,我他媽還必須跟着笑,真的,有些時候我都不知道笑點在哪裏,笑得跟個傻逼似的。”
其實你現在不笑也挺傻逼的。江蘇忍住沒有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而是道:“正常,做生意的,這種基本功要有。你也不是幹這行的,也就這一次,等你弟弟回來了就沒事兒了。”
“那也得他回得來才行。”蔣雲帆道:“他要是真死外邊兒了,我肯定得回去接手家業。我爸之前找我去警局肯定是想過讓我假裝雲煙去吃那頓飯的,但是他沒提,可能是良心發現了覺得我真不是那塊料吧……反正我知道的,這畢竟是我們家的家業,雲煙要是扛不住了我肯定得頂上,就算我爸不說我也得自己回去頂,這是責任你知道吧?但是我真的不喜歡那樣,就很煩,感覺特不自在,吃頓飯跟打仗一樣,特煩,真的煩。”
“放心吧,會沒事兒的。”江蘇低聲安慰着,心軟了下來。這是他頭一次覺得自己走進了蔣雲帆的內心世界。平時的蔣雲帆太自律,情感也都太過于正面,總是給人一種樂觀積極的印象。他對這種積極地人很是羨慕,但心底裏卻很難接受。他總覺得,一個人心裏沒點兒傷就不是個完整的人,那不完整的蔣雲帆雖然在某些方面吸引着他,可終究沒法讓他徹底接受。
現在就不同了。蔣雲帆終于肯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負面情緒,也終于是在他的印象裏變得完整起來。
“會沒事兒的。”他重複了一遍,說的很是肯定。
蔣雲帆低低的應了一聲,“是啊,會沒事兒的,他命那麽大,小時候從二樓掉下來都沒事兒,怎麽可能會出事兒……但你知道吧,說是這麽說,但沒用,我心裏還是放不下,就是擔心他會出事兒,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腦補出很多他遇害的畫面,什麽墜……呸!不行,不能說。”
江蘇一手控制好車,另一只手搭在蔣雲帆肩上,“好了哥,別想了,想再多都沒用。你的心情我知道的,我理解,你還記得我那兩個大學的舍友吧?我當時也跟你一樣啊,特擔心,會腦補很多。但是想再多也沒用啊,哥,別想了。”
蔣雲帆道:“不是,你就算是要安慰我吧你也找個好點兒的例子,你那兩個舍友不是到現在都還沒找着嗎?你說這個我能得到點兒屁的安慰!”
江蘇收回了手,撇嘴,“你還真挺難伺候。”
蔣雲帆道:“也不難,只要你方法對了,我還是挺容易滿足的。”
江蘇問:“什麽方法?”
蔣雲帆擡手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沖着江蘇挑釁一笑。
江蘇會意,白了他一眼,“那你還是…!”
唇上突如其來的溫度驚得他睜大了眼,大腦死機了兩秒,重新啓動又花去三秒,到了第六秒,他猛的回神,後退一步,卻不小心撞到自行車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個人直接往後邊倒了下去。
蔣雲帆一只手扯住江蘇胳膊,但喝醉了酒的人本來平衡感就差,被江蘇那邊自然倒地的力一帶,他也跟着就摔了下去,只是在最後關頭伸手撐住地面,這才沒一頭撞在江蘇身上。
砰的一聲巨響萦繞在耳邊似乎久久不能消散。江蘇只覺得疼,全身都疼。他這樣仰倒下去可沒辦法護住自己,剛才那一瞬間,他是結結實實的壓在了自行車上,疼得能給緊接着又壓他身上給他造成二次創傷的蔣雲帆表演一個當場去世。
不過有了這一摔,蔣雲帆倒是清醒了不少,連忙站起身來,還好心的伸手把江蘇一塊兒拖了起來,撩起他衣服幫着檢查了一下背部情況。
“沒事兒。”江蘇幹脆利落的轉過身拍開對方的手,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彎腰去扶起倒地的自行車,“沒摔斷骨頭,還能走回去。”
蔣雲帆從他手裏搶過對自行車的控制權,“我來吧,你……啧。”
江蘇道:“是不是想說對不起又覺得不太好意思說?”
蔣雲帆道:“你大學該不會是學的心理學吧?”
江蘇搖頭,“沒有,我就是人比較靈性,跟學什麽沒關系。”
“……”蔣雲帆道:“那你覺得就現在這情況要怎麽解決比較好?”
江蘇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去好好休息,先一覺睡到中午,然後再單排雙排,完了吃頓飯然後開始四排,然後再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出去晨跑,就回歸正軌了。”
要不是手扶着車把不方便,蔣雲帆真想給他鼓個掌,“你這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能力也是挺強的。”
江蘇無奈,“不然你還指望我能給你個什麽回答?”
蔣雲帆道:“你覺得惡心麽?就剛才。”
江蘇默了默,道:“說實話,沒來得及仔細體會就摔了,我現在就覺得疼。”
“那……”
“不。”
“我還沒說。”蔣雲帆道:“你這也太敏感了,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絕,你還說你不覺得惡心。”
“不覺得。”江蘇道:“就算再來一次可能也不會覺得。但是,哥,你晚上真的喝多了,如果你現在做的事兒都是因為酒精,我會覺得別扭。”
蔣雲帆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清醒的時候就可以?”
“你還是清醒的時候再問我吧。”江蘇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騎車載你回去啊?”
蔣雲帆一步跨上坐凳,“上來,我載你。”
江蘇道:“不好吧?”
蔣雲帆道:“別廢話了,我閉着眼睛騎都比你騎得快。上車。”
江蘇于是跨坐在後邊兒原本用來載貨的板子上,“你要是摔了可不關我的事兒。”
“你別摔着就行。”蔣雲帆說着,腳一蹬地,踩着踏板騎了起來。
江蘇坐在後邊兒,兩只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研究了一會兒,他最終決定抓住板子前邊的邊緣。其實也還好,就是腿這樣屈着有點兒累人。
接下來的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迎着夜風不斷向前,各自懷着心事。
蔣雲帆在這一片寂靜中盡情的發散着自己的思維,一會兒想到柳戚,一會兒想到蔣雲煙,稍微擔心了一會兒,他又想到了要是雲煙沒能回來的屬于他的生活。他将怎樣強迫自己去學會與懷着各種目的的人打交道,學會處理工作上的事物,學會戴着面具生活呢?
一張張面具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有紅的、黑的,有笑着的,也有哭着的。可是當一張張面具不斷滑過,最後還留在視野中的,是江蘇的臉。
是,他想到了即将到來的江蘇的生日,想到了他為江蘇準備的一大倉庫的稀有材料,想到了和江蘇同居一室的生活,甚至還想到了那只他沒看到過幾次的貓祖宗。
而在蔣雲帆神游天外的同時,坐在後排百般聊賴的江蘇擡起一只手在自己唇上按了按,神色有些複雜,似乎在猶豫着什麽。
不過不管他是在猶豫什麽,單從那認真而嚴肅的臉上不難看出,這一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他是很認真的在做出一個決定,一個可能關乎他一生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