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VIP] 遠游
煙火會結束, 街道上一片狼藉。
天剛蒙蒙亮時,陳休策馬離京。
先前他在武場就聽到了有關沈熒和七王爺的種種傳聞,可是他不願相信, 偏要親自來看。
謝靈靈怕他沖動做出什麽事來, 帶了很多人跟着他,心想着也許他看到那一幕後就會死心。
上次陳休陪着沈熒進京,她們二人是聊過的,所以今日的局面對謝靈靈來說一點都不意外, 他們本就不般配, 沈熒美貌善良,如今又得了個尊貴身份,本就當尋個同她地位相當的夫君。
“陵安, 她不欠你的,她救了你,是我們欠她的。”謝靈靈如是勸道。
陳休想, 如果自己能死在牢獄中就好了,最起碼生命結束的前一刻, 阿熒還是屬于他的。
那日煙火會,他混跡于人群之中, 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本就生得美, 清致又恬靜, 再貴氣的裙子也難掩那與生俱來的通透氣質, 就像一塊無暇碧玉鑲在金子上, 沉靜的令人看一眼便能被深深吸引。
她身邊的男子一定就是這樣被她吸引的,他們走的很近, 他總是含笑看她,同她說話, 雖然她很少開口,嘴角卻也是微微上揚的,焰火在她眸中綻開,映出了整座皇城的影子。
她已經不再是那座小鎮裏的阿熒了。
回到雲霄鎮上,陳休繼續就任麒麟武場的武教頭,訓了一批又一批的捕快镖師,只是身邊人都能發現,他比以前更沉默了,他的眼睛就像一攤死水,泛不起任何波瀾。
空閑時他會待在楊柳巷的小院兒盯着早已凋謝的茉莉花枝發怔,三花貓跑過來蹭他的褲腳,卻未得到他任何回應,只好在他身邊蜷曲着,打個哈欠睡下。
小鎮對他來說忽然變得陌生。
之前沈熒問他為何選擇留在這裏,他的回答是這裏有對他很重要的人。
現在那個很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了,若說從前還能不經意的同她偶遇,現在這裏連一點她的氣息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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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深仇已報,至愛之人也已離開,放眼望去,周遭一切都陌生的不像話,簡直不像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他再一次無家可歸。
入夜,街道人跡罕至,小酒館也收起最後一盞燈籠準備打烊了。
這時,一黑衣人影大步邁入,尋了靠門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小二瞬間睡意全無,讨好地迎了上去:“陳教頭,這麽晚還來喝酒啊!”
陳休一言不發,手一揚,示意小二上酒。
接着,小二就往櫃臺後一坐,托腮盯着陳休的背影愣起神來。
自打陳教頭回來,似乎跟變了個人似的,經常半夜獨自跑過來喝酒,好幾次他都睡着了,一醒看見酒錢放在桌子上,連他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陳教頭準是心裏有事、
例如這次,他正趴在櫃臺上睡着昏昏沉沉,忽然聽到一聲低沉隐忍的哽咽。
他迷茫的擡頭,看見桌上酒壇子東倒西歪的,陳教頭雙手捂着臉,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透過燭光隐隐能看到自指縫間滲出的水跡。
接着他注意到陳教頭身側放着的一個包裹,包裹很扁,看上去很輕,可就是有種浪跡天涯的蒼涼感。
臨近年末,東陵下了一場雪。
沈熒在水雲居待的乖巧,林曦月對其寵愛有加,每次出門必将她帶在身邊。
她喜歡聽別人誇贊她,她的女兒漂亮高貴,氣質傲人,就連公主都比不過她。
長達兩年的懂事和順從,沈熒從林曦月那争取到了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
她已經很久沒回雲霄鎮去了。
很多随從同她一起回去,負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沒有拒絕,只是掀開簾子望着洋洋灑灑地大雪出神。
踏進雲霄鎮的那一刻,她只覺得陌生又熟悉,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她,在他們眼裏,她不再是昔日那個飽受非議的屠夫家的女兒,而是一位自京中遠道而來的貴人小姐。
沈熒并沒有馬上回家,她徑直去了麒麟武場。
年關将至,武場已經放假,只留了幾個弟子值守,程墨指揮他們将兵器搬到庫房裏去,雪花在他肩上覆了厚厚一層,凍得他直搓手哈氣,接着無意往門口一瞥,不動了。
門口立着一位女子,肩上披着一條紅色的狐裘,上邊已然落了些雪,她孤身站在雪中朝裏往,就像一枝紅梅綻地寂靜無聲。
程墨盯着那清致恬靜的臉神情恍惚,忽然就想起她是誰了。
沈熒慢慢朝他走來,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不用開口也知道她想問什麽。
“他走了。”
已經很久很久沒回來過了。
沈熒身形晃了晃,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穩:“他去哪兒了?”
程墨搖頭:“誰知道呢,有人說看見她在江南當游俠,也有人說在塞北牧馬,還有人說……已經死了。”
陳休那樣的人,就算真要死也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多謝。”沈熒道過謝,慢慢轉身往門口走。
她步伐平穩,穿着棉靴一深一淺的踩在積雪裏,可程墨總覺得那個背影已經失去了靈魂,如同她方才瞬間黯下來的眼神,教他不知怎地想到了一句話。
哀莫大于心死。
沈熒又來到楊柳巷的小院兒,院門沒鎖,裏頭已是荒涼一片。
太久沒人來打掃,若非積雪覆蓋,一定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
那些茉莉花已經全死了,小院兒的主人離開後沒人給它們澆水,再沒人來照顧過它們,沈熒彎腰撥開積雪,雙手凍得泛紅,随即撿起一截幹枯的花枝拿在手裏,眼淚忽然大顆大顆地落下,将平整的積雪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坑。
老陳頭去哪了?
沈熒回京後就病倒了,她自出生以來從沒病的這麽重過。
林曦月心急如焚,給她請禦醫來瞧,大家號過脈後皆是搖頭嘆息。
探親回來先是高燒不退,好不容易退了燒又昏睡不醒,醒來後也一言不發就盯着房梁看,整個人都像傻掉一樣,再無往日生機。
等能下床走動後,她更是面如死灰,懶得再去敷衍任何人。
下人們常見她一襲單衣,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光腳走在花園裏散步,或蜷在湖心亭的凳子上一言不發的看書。
傅玉衡倒是常來看她,不過見她這幅失了魂的模樣,再心疼也無可奈何,病因不是他,良藥也不是他,他出現在她面前,只會令她心生厭惡,徒增反感。
有人給林曦月出主意,說沈熒是因為被她束縛太久,不與外界接觸,猛然松懈下來精神受到刺激才導致如今狀态,應當尋些同年齡同身份的千金小姐來陪她說話,讓她接觸外邊的消息,才能纾解抑郁現狀。
林曦月欣然采納,當即便命人去打探京中适齡的閨閣千金。
五日後沈熒正光腳坐在亭子裏看書,忽聽見一群少女叽叽喳喳地歡笑聲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此前幾天她雖不說話,身邊幾個丫鬟卻沒少說話,她早聽說了林曦月給她找玩伴的事,心中冷笑,真當她是小孩了。
小婵遠遠地見她們過來,在沈熒身邊彎腰附耳道:“小姐,她們來啦,那個穿黃衣服的是戶部侍郎家的二小姐,紫裙子的是于将軍家的小姐,拿着紙鳶的那個好像是工部主簿的親侄女……嘶,藍裙子的那個倒是眼生,你們見過沒?”
其餘丫鬟也紛紛搖頭:“沒見過。”
沈熒才不管她們誰是誰,光聽那群人聒噪地聲音就煩。
她将書直接蓋在臉上,向後一靠倒在搖椅上,一動不動似是睡着。
幾位小姐繞着沈熒轉了兩圈,先是輕輕叫了兩聲,沈熒不應,衆人臉上皆浮現幾分尴尬。
“小姐既然睡着了,那我們還是改日再來吧。”黃衫女子低聲道。
衆人附和。
正要離開,忽然一道嗤笑聲自人群中傳來。
“改日也不來了,這小姐脾氣大得很,人家根本就是不想搭理咱們,何必自讨沒趣。”
四周一靜,衆人皆是回頭看向說話的人。
包括沈熒。
她一聽到那聲音幾乎立刻掀開書坐了起來,那藍裙小姐站在人群最後,正抱臂靠在柱子上含笑望她,還得意地挑了挑眉。
最後幾位小姐皆被勸離,唯獨那出口不善穿藍裙子的被留了下來,小婵幾個丫鬟也被遣得遠遠地,只能遠遠打量,只見亭子裏兩個人相視而坐,自家小姐竟然還開口說話了。
趕快禀報給郡主去,這招真的有效!
沈熒盯了她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開口:“你是怎麽混進來的。”
苑欣眯起眼:“難為你竟然能認出我。”
怎麽可能認不出呢?
沈熒盯着她,眼眶忽然紅了。
“你別哭呀,一會郡主看見還以為是我把你弄哭的,非得叫人把我趕出去不可!”苑欣前傾了身子,道:“我不是同你講過我爹在京中做官嗎?他叫張泰來,是當朝禮部尚書,當年是大夫人把我們娘倆趕出來的,去年她病逝了,我爹正尋思着把我跟娘接回府中,我娘她不同意,他就巴結我來啦!”
苑欣說着說着臉上浮現得意神情:“沒想到吧,本姑娘也是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還配跟你玩吧?”
沈熒被正正經經四個字逗笑了,這是她這兩年來第一次發自肺腑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的虐一下老陳頭~
大家不要棄坑,本文篇幅不會很長,預計十六萬字完結,可以養肥一口氣看完!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