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VIP] 禍起
轉眼又過了半月有餘。
夜半時分, 月朗星疏,将士俱已熟睡,燎望原上數以千計的軍帳一片寂靜, 只能聽到鼾聲和蟲鳴此起彼伏, 遠處的群山亦是寂靜的有些不同尋常。
無數火把猝不及防的亮起,自山頂向下蔓延,星星點點,似鬼火般朝軍帳的方向撲撒而來。
值守的軍卒原本昏昏欲睡, 擡眼看見這樣一幕, 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反複揉眼确認後才驚恐起身鉚足了力氣大喊:“敵襲!敵襲!”
軍帳內瞬間一片沸騰,同樣亮起無數火把, 不消片刻,穿戴整齊的東陵将士便全副武裝沖了出來,嘶吼聲震天, 仿佛多日未見葷腥的餓狼般朝着敵軍奔湧而去。
敵軍似是沒想到東陵将士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整裝待發且士氣如此高漲,那些火把竟在原地滞留了好一會, 其中一小波還畏懼地往後撤了撤。
陳休不緊不慢的從帳中走出,觀望着西昭小股精銳被自家将士窮追猛殺, 各個瘋狂逃竄如野狗的場面, 眼底似也有火炬熊熊燃起, 他嘴角微微上揚, 眼中兇光畢露。
一直以來兩軍俱是按兵不動, 僵持的場面始終未能打破,今日西昭先行發難, 意味着僵局被打破了,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進行反攻。
等待多年的時刻, 終于要來了。
東陵邊塞駐軍一年前新來了個厲害的教頭,這個消息西昭是知情的,只不過并未放在眼裏。
沒有戰功,沒有背景,沒有經驗,怎可能令五萬将士屈服?
可惜今夜一場失敗的偷襲,令他們徹底亂了陣腳,終于意識到因為輕敵與自負帶來的嚴重後果。
短短一年時間,東陵邊塞五萬駐軍實力大增,當晚,他們便乘勝追擊主動進攻,天還未亮竟已越過了邊界線,反打了西昭駐軍一個措手不及,敖爾丹率領的大部隊節節敗退,倉皇逃竄如喪家之犬。
本仗着自家兵強馬壯,敖爾丹還想着能撐到援軍過來安全脫身,可未成想僅是歇了一夜的功夫,竟讓東陵截斷了後路,将自家包圍了!
他們體力幾時這般好了?回想二十六年前他率軍攻打東陵,那幫老弱病殘根本不是對手,他們一鼓作氣直接拿下邊境十幾座城鎮呢。
而現在,他們如同困獸般被東陵包圍,亂箭如雨,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他們簡直成了活靶子,慘叫聲不絕于耳,不斷有人倒下,鮮血浸入土壤,連霧氣都化作一片腥紅色。
Advertisement
圍剿持續了三天三夜。
眼見大勢已去,死的死,俘的俘,僅剩敖爾丹與幾名親信立在屍山血海之中。
敖爾丹此刻神情倉皇又不甘,他是王子,難道要他為了活下去而向東陵諸将下跪求饒?
他不想死,他可是西昭的王子,未來的諸君,無盡榮華富貴等他享用,他可以求饒,他可以簽下任何條約,甚至讓西昭成為東陵的附屬國年年進貢也行,只要他還能活着就好了。
遠遠地,他看到從血霧中走來幾個人影,看穿着像是東陵的将士,他立即丢下長刀高舉雙手:“我是西昭敖爾丹王子!你們帶我回去見你們的皇帝,什麽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于策,裴震和幾個跟随而來的都統都笑了,他們沒想到這場戰争結束的這麽快,以敖爾丹王子親自向他們求饒而告終。
此番圍剿能成功,幸虧陳休堅持在他們歇息時繼續馬不停蹄地追擊,一年的高強度體能訓練讓他們即使完成大繞後也還維持着相當不錯的精力。
敖爾丹說完擡頭,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自血霧中走出,徑直來到他面前,蹲下身盯着他。
是個生面孔。
莫非就是……那位新來的教頭?
“二十六年前,也是你領兵侵略東陵,攻占了十八座城鎮?”陳休問道。
敖爾丹:“是。”
“然後你縱容手下燒殺搶掠,後下令屠城?”
敖爾丹沉默了,那命令确實是他下的,還當着好幾百名親信。
不過都是些陳年舊賬,就算承認又能怎樣?
“是。”
陳休忽而一笑,緩緩起身,抽出了背後短刀。
身後幾人看到這一幕頓時笑不出來了,于策更是急的大喊:“不能殺!聖上早就下過軍令,若得俘虜,當留王室性命!他是王子,我們還要拿他作籌碼跟西昭交涉……”
可惜沒等他跑到陳休跟前,只見眼前寒芒一閃,一披頭散發的球狀物滾落草坪,鮮血自斷頸中噴出幾股後,無頭殘軀頹然翻倒在地。
陳休收刀入鞘,轉身,臉上的血跡跟雲淡風輕的神情格外不搭。
他走過已然呆滞的幾人身邊,道:“不殺他,我還來這做什麽?”
敖爾丹死了。
被人用快刀砍下頭顱,死相極為凄慘。
噩耗傳出,老西昭王悲痛暴怒,卻也無濟于事,大勢已去,如今唯有歸降,但痛失獨子的心結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
一封降書遞至京城,舉國歡騰,普天同慶。
老西昭王自此一戰,願向東陵納貢稱臣,只提了一個條件,那便是要殺害敖爾丹的兇手以命相償,不然不足以平民怨。
皇帝并沒有馬上應下,一來是因為此戰能大獲全勝,陳休功勞尤其為大,二來為他求情的人實在太多,于策,裴震,以及軍中上百名大大小小的将領呈上血書求保陳休性命,聖上口谕不可忤逆,就算功勞再大也不行。
總要人要為敖爾丹的死負責。
大軍凱旋,将士歸家,陳休卻直接被送來了京城天牢,等候皇帝最終的處決。
他本是功臣,如今反而成了階下囚,但他不後悔,眼中滿是快意暢然,此生心願已了,若還有什麽遺憾,便是還在小鎮等他迎娶的那個小姑娘了。
沈熒幾天前就聽說邊塞一戰大獲全勝,敖爾丹斃命刀下,西昭遞上降書永不再犯,消息一傳來,鎮上張燈結彩如同新年,家中有将士出征的更是喜氣洋溢,沈屠夫攤上的生意從未這般好過,上午宰殺的豬羊下午就能賣空。
如此算來,老陳頭也快回來了。
這一年,她每日都要去楊柳巷的小院兒裏打掃,仔細給那些茉莉澆水,心想着若是老陳頭回來看到這樣整潔幹淨的庭院,一定會很高興。
可回來的只有裴震一個。
她下值回到家中,看着家人各個嚴肅悲痛的神情,十分不解。
“姑父,陳教頭呢?”
裴震看她一眼,聲音格外蒼老:“陳休違逆聖谕,殺了西昭未來王儲敖爾丹,西昭王要他償命……此刻正被關押在天牢之中,等候聖上定奪。”
陳教頭他,可能會死。
身周一片死寂,就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到了。
原來出征前的那一面,竟會是二人的最後一面嗎?
悲恸僅持續了很短時間,沈熒迫使自己從瀕死的窒息中恢複理智,怔怔看着裴震:“可還有什麽辦法能救他?”
救他?怕是陳休自己都沒想着殺了王子還能活。
一條命換一個附屬國外加國境長久太平,這樣的條件就算聖上都不會斟酌太久。
裴震搖頭:“我與于将軍以及上百将士血書求赦都無濟于事,此前我們為給陳教頭脫罪,還統一口徑說他并不知那人是敖爾丹,可敖爾丹死了,一殺王子,二逆聖谕,兩罪并罰,實在無力回天。”
“無心之舉……”沈熒呢喃着在屋裏轉了兩圈,忽又道:“若是能證明陳教頭是無心之舉,并非故意違逆聖命,能否從輕處置?”
裴震一怔:“不能,我從軍多年,似乎沒聽過這個說法。”
似乎。
沈熒又抓到了關鍵詞,她紅着眼撲到裴震跟前,認真道:“姑父你也不确定對不對?若是軍律中有規定這一條,能否與聖上口谕相抗?”
裴震啞口無言,軍律與東陵民律是分開的,據說也是厚厚一簿,可惜行軍之人各個大老粗,字都懶得認幾個,更別提背那些個繁瑣律法了,密密麻麻上千條,用得上的也就那幾個,至于軍律中有沒有寫明這一條,他還真不清楚,只知道希望渺茫近乎沒有,卻又不忍打擊沈熒,只好閉口不答。
沈屠夫見沈熒宛如失了魂般怔在原地,頓時于心不忍,走上前輕聲安撫:“阿熒……備上好酒好肉,咱們,去看看陳教頭吧。”
沈熒痛苦地搖搖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砸,她瘋了般跑回屋內無聲痛哭,然而僅是哭了一會兒便起身邊抹眼淚邊收拾行裝。
沒時間耽擱了。
哪怕僅有一線希望,她也不能放棄,她要救老陳頭。
如今他的生死就在皇上一念之間,她怎有時間哀恸悲傷?人還沒死呢!
裴震雇了最快的馬,與她一道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趕,裴震禦馬手法生疏,一路崎岖颠簸不止,沈熒卻如同失了魂般靠在廂壁上發怔,未有絲毫不适,她想起上次暈車老陳頭給她買的半塊甜西瓜,以及被扔出窗外的花苞手串,臉上淚痕未幹,又添新跡。
這一路她都在問自己,若是此番前去,救不下老陳頭呢?
那她就守着那個小院兒獨自過下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熒:老陳頭我來救你啦!
本文篇幅不會太長哈,兜子希望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寫出一個完整圓滿的故事,如果能被大家喜歡就更好了!繼續努力,提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