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VIP] 錯過
一到京城, 沈熒直奔天牢。
可惜那裏有重兵看守,別說探視,就連走近都會被無情轟開。
明明知道老陳頭就在裏邊。
在裏邊等死。
或許他離開的時候就想到了會有這樣一天, 所以始終對她保持着距離, 未敢逾越一步。
眼淚湧出的瞬間就被手背抹去,她現在還不能哭,此番孤身進京,身邊只跟着裴震一個, 裴震數次勸說她休息, 可都被她拒絕,兩天下來,眼中已是布滿血絲, 面色蒼白,似是随時要昏厥一般。
就像寫狀紙一樣,沈熒坐在路邊思考了一會兒, 很快理清了思路,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東陵軍律, 看看能不能找出有利于救老陳頭的那一條,關于無心之舉的那一條, 用裴震的話說, 他們從軍的甚少看那些東西, 在兵部放着已然積了不少灰。
她又該怎麽去兵部?
這時, 三名白衣人自她身邊走過, 她腦中靈光一現,轉身拽住其衣角, 迎上其詫異的目光,一臉認真:“我找謝堂主, 勞煩各位通傳。”
三位景玄堂弟子互看一眼,朝她點了點頭。
沈熒很快就見到了謝玄京,陪在他身邊的還有謝靈靈,二人知曉她的來意後表示願意相助,談及如何接觸到軍律時,謝靈靈原本緊蹙的眉終于舒展了些。
“交給我便是。”
她的未婚夫婿,正是當今兵部左侍郎顧開,掌兵器庫,也掌軍律。
因太久無人翻閱,厚厚一摞書冊上已然積灰,不僅軍律,就連東陵□□建國以來的所有戰事詳細記錄全被沈熒要了過來,她就躲在兵部的偏閣內,一頁一頁,逐字逐句的讀,逐字逐句的找。
不知不覺,已是三天三夜未合眼了,哪怕只是輕微轉動一下,都能聽到吱呀吱呀地聲響。
謝靈靈進來無數次,送水送食,可她如同瘋魔了一般看都不看一眼,直到感覺嗓子冒火,喉嚨盡頭似有灼感,她本想清清嗓子,沒成想随便一咳,竟是一片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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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靈察覺異響推門而入,沖過來抱着沈熒大哭:“阿熒,你咳血了,去睡會吧,求你了!你不能倒下,想想陵安還在等你……”
沈熒總算聽勸睡了一會兒,盡管只有三個時辰,起來後吃了點東西,繼續坐回案前聚精會神地研究。
不止謝靈靈,就連顧開見她這幅樣子都搖頭嘆息,軍律大小明細上千條,經幾任皇帝手,修改過無數次,上邊早已污跡重重,有些字都被墨暈染的看不清了,可看她這幅樣子,沒人忍心打擾她,她若不做,一輩子都會不安。
西昭已經等得快要不耐煩了。
不過是要求處死殺害王子的兇手,東陵皇帝竟會猶豫這麽久,這簡直是對他們極大的不尊重。
催促的信函一封接一封被送到皇案上,穿着龍袍的君王神情悵然,那名名叫陳休的教頭,本該是統領千軍萬馬當将軍的好苗子,可惜因一己憤怒違了他的口谕,落得如今騎虎難下的局面,他本是惜才之人,此時卻不得不以大局為主。
次日正午陳休便要上刑場了。
死到臨頭他格外鎮定,吃罷好酒好肉,還特意命獄卒取來一枚平安符貼心塞進懷裏,黃泉路上也好有花香作伴。
他知道此刻于策裴震,包括謝玄京等人一定在拼命想辦法救他性命,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他的罪名與其說是忤逆聖喻,不如說是為了安撫西昭,如今他大仇已報死而無憾,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阿熒了。
她一定恨死他了。
陳休将頭靠在牆壁上,用手撫着心口位置,那裏藏着阿熒繡給他的平安符,裏邊裝的是象征幸運的南口茉莉。
自從知道她喜歡茉莉,他便在小院兒裏種滿了茉莉,不知道他一年沒回去,那些花兒死了沒有。
然而在行刑的前一刻,眼睛剛閉上沒一會兒,忽聽得一匹快馬由遠及近疾馳而來,從上下來個內侍快步上臺跟行刑官說了句什麽,行刑官頓時眉頭一皺,也不顧身邊還等着收人頭的西昭使者,大手一揮,命人将陳休又帶了下去。
內侍是皇上派來的,在場衆人皆心知肚明,此案有變故了,同時他們也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樣的變故能讓九五之尊改變主意?
此刻臨近正午,沈熒從金殿一出來就昏倒在了臺階上,眼角還是濕潤的。
“阿熒!”謝靈靈含淚将她攙扶而起,而她即使失去意識,卻仍不忘緊緊握着手裏的一紙狀書,那是為老陳頭寫的。
幾乎是五個晝夜的不眠不休,終于在今天早上被她尋到了蛛絲馬跡,拟好狀書,顧開便直接帶她進宮面聖。
狀書上寫到先帝曾大修過一次軍律,有一條提到若是因不可控事件而受到影響,從而導致違背上級命令者,是可以從輕處置的。
她找于策裴震等人寫了證詞,證明陳休當時處于極度亢奮神志不清的狀态,殺敵慣性使然,這才失手誤殺了王子,方才她在大殿之上聲音铿锵有力,邏輯有理有據,搬出先帝制定的軍律與當今皇上的口谕進行制衡,引得內閣三法司議論不止,若是再繼續行刑,那是有點不尊重先帝了。
皇上這才命人火速前往刑場制止行刑,暫且将陳休繼續關押,等衆臣商讨後再進行定奪。
沈熒覺得自己睡了很久,眼皮沉重萬分怎麽也擡不起來,就跟再也醒不過來了似的。
但屋內着急地腳步聲來來回回的走,她迫使自己睜眼,在看到房梁的一瞬間便猛地坐了起來:“我睡了多久?陳教頭呢?”
謝靈靈在屋裏,沈青就坐在床邊,似是被她突然醒過來吓了一跳,随即紅着眼眶将她抱到了懷裏:“阿熒,陳教頭暫且沒事,已被收押回牢中了,好孩子,你再歇會吧!”
她已經做到了他人眼中不可能的事,可這些距救下陳休還遠遠不夠。
沈熒靠在三姑懷裏,喝了點水,狀态好了不少。
“宮裏商讨的怎麽樣了?”她擡眼望向謝靈靈,聲音依舊沙啞。
謝靈靈緩緩搖頭,目光凝重:“各執一詞,刑部兵部俱是主張依照先帝制定的律法來,赦陵安無罪,大理寺卻奉行皇命不可違,尤其不想在這種關頭激怒西昭,剩下的都察院還未表态。”
陳休是生是死,取決于都察院如何站隊。
都察院。
沈熒眼眸一黯,掀開被子下床:“送我去都察院。”
“阿熒!”沈青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腕,叫了一聲後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沈青知道她要去找誰,無論對方提出怎樣的要求她都可以接受,她對陳休的喜歡已經遠遠勝過她自己了。
林青靖仿佛知道她會來,仍是上次見面的那個偏院,檀香自爐中袅袅升起,白霧缭缭。
“舅舅……”沈熒叫了一聲。
林青靖看着眼前已然憔悴的不成人樣的外甥女,滿眼心疼,他知道她為何而來,而她也知道他所求為何,兩個心中有數的人根本無需再說廢話。
“阿熒,我可以幫你救下陳休性命。”林青靖盯着她,繼續道:“但從今日起你要留在你母親身邊,永遠不能再跟他聯系。”
沈熒頓了頓,點頭:“好,我答應。”
林青靖微微一笑:“現在就去吧,她等你很久了。”
水雲居像個金絲籠。
它建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周遭此起彼伏皆是朝廷官員宅邸,但都沒水雲居豪華派氣。
同樣,這裏也戒備森嚴,沈熒踏進這裏的一瞬間便知道,自己往後若想出去,難了。
而外面的人想進來,更是難。
陳休沒想到自己能活,踏出天牢大門的剎那他險些被外邊的亮光刺了目,明明劫後餘生,可迎接他的人臉上完全看不出笑意,甚至還帶着幾分擔心。
而他只想快馬加鞭回到那個小姑娘身邊去,好好抱抱她,親親她,畢竟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阿熒還好嗎?”他問。
沈青站在裴震身邊,神情悲戚地搖了搖頭:“回去吧陳教頭,阿熒不會再見你了。”
陳休笑容僵在嘴角。
後來謝靈靈對他說了一切,包括沈熒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翻閱卷宗累到咳血,後又為都察院能站在他這邊決定入水雲居陪在輝月郡主身邊的事。
陳休聽完一言不發,背上短刀便朝水雲居而去,景玄堂數十位弟子攔截,最後還是謝玄京親自将他堵住。
“你可知雲水居是什麽地方?你這樣擅自持刀闖入,再進了牢可沒人保你出來!”
所以他就無法再見到阿熒了嗎?
陳休擡眼望着雲水居的方向,緩緩擡手按上心口,只覺得那裏撕心裂肺的痛。
謝靈靈生怕陳休這暴脾氣再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上前安撫道:“陵安,你不要着急,一定還有辦法能見到阿熒的,阿熒此刻也在想辦法見你呢!”
陳休聽到這句話,忽然一點都不慌了。
是了,戒備再森嚴,關得住人,關得住心嗎?
何況他家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