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色
田宗陽當了多年商人,早就具備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單致遠這麽一句話,他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沈紅還跟自己抱怨過,說她娘家那個貌美的侄女一聲不吭就把自己許給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武教頭,本來還指着她能嫁個富紳官員,也好給自己家的生意幫上忙來着。
現在人家有主了,沈紅也沒再提了,可偏偏就有人主動問了。
單致遠何許人也,金陵有名的富商,做的還是跟自己息息相關的蠶絲生意,年齡三十有二,一心撲在家族生意上至今未娶,無論相貌還是出身都數一數二的好,若是阿熒能跟了他……
田宗陽也顧不得許多了,什麽許不許的,只要生米煮成熟飯促成這樁好事,叫她知道了單掌櫃的好,區區武教頭何足挂齒啊!
“她叫沈熒,是我二夫人的娘家侄女,叫我一聲姑父!”
“沈熒……”單致遠咂摸了一會這個名兒,只覺得格外好聽,擡頭丢給田宗陽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你這侄女,可有許人家?”
“據我所知……不曾許人家。”田宗陽緊接着道:“天色已晚,單掌櫃不如留下,同我們一起吃個飯?”
單致遠總算嘴角上揚,往椅背上一靠,一臉算你懂事的表情。
後院內,沈熒跟七歲的表弟玩的正開心,沈紅滿心歡喜的走過來道:“阿熒,晚上就別回去了,留下來吃飯吧!我已經讓下人給你爹帶話了。”
沈熒遲疑了一下:“可是,姑父不是有客人嗎,他走了嗎?”
“單掌櫃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
“那我也留下不大合适吧?”
“這有什麽!不就吃個飯嘛……”沈紅忽又壓低了聲音道:“這位單掌櫃是金陵有名的富商,你姑父欠了他錢,若是今晚他高興了,興許還能寬恕些日子,一會兒你可不能駁了你姑父的面子!”
沈熒聽着總覺得有哪不對,又不好問出口,便點了頭。
田宗陽特意命人收拾好了客房,又将當地有名的廚子請到家裏備食,還準備了味甘易醉的好酒,吃飯時有樂師隔着屏風吹彈小曲,幾個漂亮會跳舞的丫頭穿着紅裙在庭院中轉圈,氣氛營造的格外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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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杯酒下肚,單致遠更是毫不掩飾的盯着坐在自己身邊的沈熒看了起來,近看之下只覺得她愈發貌美,跟她一比自己在京中見過的那些自稱豔絕的女人都變得俗不可耐。
二人先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緊接着單致遠便不再說話了,臉也越來越黑,田宗陽見狀連忙道:“阿熒啊!單掌櫃遠道而來,你也敬他一杯啊!”
沈熒剛想以自己不會喝酒為由推辭,忽然想到二姑方才對自己說過的話,擡頭一瞧,她正對自己拼命使眼色呢。
沈紅怕沈熒真說出什麽掃興的話,便幫着勸:“阿熒,就喝一杯吧,這酒味道極淡,不會醉的,不信你聞聞!”
沈熒便規規矩矩的舉起酒杯,朝單致遠一敬,“阿熒,敬單掌櫃。”
見沈熒一雙水霧瞳正盈盈望着自己,單致遠不禁心潮澎湃,回過一聲好後,仰頭飲下滿滿一杯瓊漿。
這酒确實味道很淡,但沈熒一杯下肚,就知道二姑又騙自己了,因為她已經開始感到頭暈,視線也在逐漸模糊,不僅筷子拿不穩,身形都有點搖晃,迷蒙中似乎有只手扶了一把自己的腰,移開時戀戀不舍。
“阿熒身體不舒服嗎?要不先去後頭歇息吧,今晚就住姑父這,別回去了!”田宗陽眯起眼道,對他們這種常有飯局的生意人來說,這酒可謂一般,但對沈熒這種滴酒未沾過的小姑娘來說,卻是十分易醉的。
“來,姑姑帶你回房……”沈紅會意,起身便攙起沈熒往後院走,沈熒身體半靠在姑姑身上,任她攙着自己離席,可剛走到門口時,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恢複了些神智,“不行,我得回家去……爹爹還在等我。”
“你醉成這個樣子,怎麽回去呀,你爹不打死你!”沈紅急道。
“我要回家……我要找老陳頭,要老陳頭來接我……”沈熒半閉着眼嘟囔道。
單致遠眉頭一皺,晃着酒杯不語。
“什麽老陳頭……你這孩子,喝醉了說起胡話來了……”沈紅一邊回頭賠着笑臉,一邊攙着沈熒,可一走神的功夫,竟讓她掙脫了束縛,朝門口跑了!
“唉!阿熒——”沈紅連忙提起裙子就追了過去,一邊吩咐着正庭院正掃地的下人:“快把她攔住!”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有庭院中寥寥幾盞燈火照亮了小路。沈熒努力讓自己保持着最後的清醒,朝着門口飛奔,二姑的叫喊和下人們追趕的腳步聲就跟在她身後,眼見着就要追上,卻被她先一步邁出了門。
門檻石階過高,她一腳踩空,踉跄幾步後身子向前傾倒,眼見着就要撲到地上,然而下一刻,卻落入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中。
擡頭一瞧,不禁眉開眼笑:“老陳頭,你來接我啦!”
陳休聞着她唇齒間呼出的酒氣,蹙眉不展,幸虧程虎他們幾個下值後有去武場切磋功夫的習慣,跟他提過一嘴後他就一直放心不下,沈紅跟田宗陽是怎樣的人他很清楚,方才他特意去了肉鋪一趟,得知的消息就是田家讓下人來傳信說沈熒今晚不回去了,他當即就來田家尋人,正要往裏闖,人就自己跑出來了。
緊随其後的幾個家丁紛紛站住腳步不敢上前,沈紅撥開人群一看來人,吓得一個趔趄倒吸一口冷氣:“陳教頭,你怎麽來了?”
陳休冰山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釀着些許殺氣,似乎下一刻背上短刀就要出鞘,他沒有回答沈紅的問題,一言不發的将沈熒抱起,轉身就走。
“哎……”沈紅又急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看着陳休把人帶走,這下可怎麽跟老爺交待啊,單掌櫃還在裏頭坐着呢!
沈熒上次被陳休這麽抱着時,天下着雨,自己身上又濕又髒還裹着厚大的外衫,還發着燒,而這次除了神智不太清楚外,還是很舒服的,她自然的将頭靠在陳休胸膛上,那股安心感又回來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熒蹙眉道:“老陳頭,我不想回家,我爹不讓我喝酒,他會打我的……”
陳休低頭一瞧,只見她雙目緊閉,臉頰兩團紅暈,模樣嬌憨可人,他知道她必定不是自己要喝酒的,可不回家,又能帶她去哪,還未成親,總不能帶她回自己那吧。
陳休抱的緊了些,低聲道:“我送你回去,你爹不敢打你的。”
沈熒攀着他的脖子,咕哝道:“可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陳休身形一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阿熒,你剛剛說什麽?”
沈熒老實的重複:“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陳休放慢了腳步,幾乎以極慢的速度在走:“為什麽想跟我待在一起?”
沈熒小貓似的在陳休懷裏蹭了蹭:“因為阿熒喜歡老陳頭。”
陳休幹脆站住不走了。
他手上還戴着習武用的貼護腕,上面雕着火團麒麟,內側還刻着武字,它承受過刀砍斧劈,仍然堅韌锃亮,可此刻抱着個身體輕盈的小姑娘,卻有第一次有了無力招架之感,尤其沈熒剛剛蹭的那兩下,比以往受過的任何重創都要讓他難以承受。
街邊的茶攤已經關門了,兩排長椅空曠無一人,陳休走過去慢慢坐下,沈熒渾身無力地坐在他腿上,靠着他的肩膀,雙手緊緊攀着他的脖子。
低頭,能看見又長又濃密的睫毛正微微抖動。
他只想抱着她就這麽安靜坐着,除了月亮,沒人看見。
良久後,沈熒微微一頓,眼睛吃力地睜開一道縫:“老陳頭,你怎麽不走了……”
陳休:“走累了,歇會兒不行嗎?”
沈熒想了想,眉頭一皺:“累了嗎……可是他們說你體格很好的啊……”
“……”
陳休哭笑不得,這小丫頭醉了真是什麽話都敢說,男人的體格是能随便誇的嗎?若是清醒了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麽,不得羞死。
不過他好喜歡她這幅嬌憨模樣,一口一個老陳頭叫的他心都軟了。
“老陳頭。”
“嗯。”
“你怎麽會來呢……”沈熒迷蒙中,仍憑着僅餘的神智認真問了一個問題,在她腦子裏,陳休是不該出現的。
陳休沉默片刻:“因為我答應要保護你。”
沈熒聽到這個答案,心滿意足,嘴角揚起的弧度相當好看。
“老陳頭……”
“怎麽了?”
“就想叫叫你,不行嗎?”沈熒聲音越來越低,似是疲憊的厲害,馬上要睡着一樣。
陳休一臉無奈,眼中卻滿是寵溺:“叫吧,我都應着。”
也只有她不清醒時,他才能這麽跟她說話。
“老陳頭……”沈熒閉着眼睛咕哝道。
“哎。”
不知過了多久,沈熒聲音越來越低,終于昏睡了過去。
感受着她吞吐在頸間的均勻呼吸,陳休這才起身,也不顧發酸的手臂抱着她繼續走。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陳頭: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