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長
“阿熒你怎麽了?”苑欣見她這幅失魂樣子一怔。
“我得過去看看。”沈熒說完就要走,被苑欣一把抓住胳膊,試探的指了指她手中拎着的一挂生肉:“你确定就這麽去?”
遭了。
沈熒扶了扶額頭,說好給老陳頭送肉的,怎麽說了一通話又把肉拎回來了,偏自己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現,這肉要是這麽拎回去,還不知道爹會怎麽罵自己。
“送你了。”沈熒将肉交給苑欣,提裙一路小跑出了門。
若說這鎮子上除了家人外能讓她信任的人,除了苑欣就是尹夫子了,尹夫子是雲霄鎮當地赫赫有名的教書先生,舉人出身卻無心做官,反而回到家鄉開辦了謙竹書院,尹夫子為人謙和溫煦,見沈熒聰明好學,索性偷偷将她收作了學生,教她識字讀書,還将家中藏書借給她看,不久前沈熒才借了一本詞集,還想着看完盡快歸還,沒想到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夫子竟突然遭此不測。
沈熒跑到尹夫子家時,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街坊鄰居,也有不少學生,大家神情悲恸,不住用袖子抹眼淚,正堂內尹夫子的身體已經被白布蓋了起來,只露出一雙枯槁般布滿皺紋的手,指尖似乎還散發着墨香。
沈熒不敢上前,只能躲在院中一棵柳樹後無聲痛哭,淚水很快浸濕了衣袖。
這時,只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紅着眼睛擡頭,對上一張比她還憔悴傷心的俊朗臉龐。
“維笙哥哥?你何時回來的?”沈熒擦了擦眼淚,語氣中多了幾分故人重逢的欣喜。
“比你早回來一刻罷了。”尹維笙頹然起身,一身青衫布褂,喪服還沒來得及換上,“三日前我聽家仆傳信說爺爺身體情況愈發不好,便跟大人告假馬不停蹄的趕回來,未成想還是晚了一步。”
尹維笙聲音哽咽,幾度失言,身形也微微晃動起來,似是體力不支随時要昏倒一般,沈熒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你一定累壞了,先回屋歇一會,明日還有很多事要你操持。”
尹維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輕聲道:“好,阿熒,明天你還過來陪着我,行嗎?”
沈熒頓了頓,“嗯。”
晚上回到家裏,沈熒看着放在床頭還沒讀完的詞集,又默默哭了一會才昏沉睡去。
次日不少人都來到尹夫子家中吊唁,尹維笙一身缟素神情滄桑憔悴,整個人清瘦又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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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尹夫子唯一的孫子,從小父母雙亡,祖孫倆相依為命,受爺爺影響讀書用功,二十歲那年高中探花進了京城衙門做官,原本正盤算着将爺爺也接過去過好日子,沒想到竟傳來如此噩耗。
衆人皆是惋惜不已。
沈熒更是心疼,從小她在尹夫子家裏學習,尹維笙都在旁邊陪着,待她如兄長般親切,也從未對她有過任何偏見,如果他唯一的親人也逝去,從此孤身一人,似乎比她還要凄慘。
尹維笙相貌俊秀,年輕有為,是鎮上不少姑娘的傾慕對象,可他卻從未表現出對任何女子的好感,有人說他在京城早與高官小姐私定終身,看不上家鄉的普通女子了。
“你來幹什麽?誠心給尹夫子添晦氣是不是?”
一聲怒叱自身後傳來,沈熒被吓一跳,回頭一看,方悅正站在自己身後,雙手叉腰一臉怒意:“站老遠都能聞見你身上的血腥味,髒死了,你趕快出去,別污了尹夫子的靈堂,你又不是尹夫子的學生!”
衆人聽到吵鬧聲紛紛朝此看來,尹維笙臉色一沉走過來将沈熒擋在身後:“阿熒是我請來的,她是爺爺的學生,同大家一樣有祭拜的資格。”
方悅見狀不滿:“維笙哥哥,你老是護着她,她跟苑香閣掌櫃的女兒私交甚好,現在又跟老陳頭許了婚約,你還是避些嫌,免得壞了名聲。”
尹維笙一怔,下意識脫口而出:“老陳頭?哪個老陳頭?”
方悅瞥了臉色發白的沈熒一眼,得意洋洋道:“還能有哪個老陳頭,就是小時候沒錢交學費趴在窗戶下偷聽,後來被人打出去的那個陳休呗,現在在武場當教頭,一介粗鄙莽夫,跟阿熒簡直般配極了。”
尹維笙似乎沒聽見她後邊的話,反而轉頭看向沈熒神情愕然:“阿熒,你跟陳休許了婚約?”
沈熒深吸一口氣,實在不想在現在這個場合成為當前焦點:“是,維笙哥哥,你先去忙,我稍後再跟你解釋,行嗎?”
“有什麽好解釋的,你還想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嗎?不要臉!”方悅又吵嚷起來,氣的直跺腳:“維笙哥哥你千萬別信她的鬼話,她跟苑欣那野種一樣壞極了!”
“夠了!”尹維笙忍無可忍大聲呵斥了她:“你若是祭拜完了就離開,何必在此聒噪擾人?”
方悅悻悻閉了嘴,轉身朝着自家小姐妹走去,本來還想着給維笙哥哥留個好印象,沒想到反而惹了一通罵,沈熒其實沒得罪過她,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想到苑欣曾對自己做過的事,她就恨得牙癢癢。
待到吊唁的客人完全離開,尹維笙才體力不支的癱坐在椅子上,目光凝滞,本以為爺爺病逝對他的打擊已經夠大了,沒想到一心愛慕的阿熒也猝不及防許了人家,他現在是真正的孑然一人了,今後又當何去何從呢?
門被輕輕推開,沈熒走到他身邊,将食盒放在桌上:“維笙哥哥,吃點東西吧。”
尹維笙聽着她的溫聲細語,心更是陣陣絞痛:“阿熒,你跟陳休,到底怎麽回事?”
“我們不算定親,陳教頭他,只是幫了我一個忙。”
沈熒将那天的遭遇講完後,尹維笙臉色緩和不少,“原來如此,那麽他給你家送了多少錢?我去還給他,你二人趁早斷幹淨,怎麽能讓他憑白耽誤你名聲。”
沈熒聽到這話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老陳頭明明從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難道僅因為性子孤僻身世凄慘就活該被大家抱有偏見嗎。
她回憶着那天看到的裝錢的木匣,遲疑着說了一個數字。
尹維笙臉色又變了,一個武教頭哪來的這麽多錢,他三年不吃不喝的年俸都沒這麽多,虧他還想着幫阿熒還。
沈熒看出了他的為難,咬了下嘴唇道:“維笙哥哥,你別擔心,其實陳教頭并沒有大家說的那麽不堪,他不會以此要挾我什麽的。”
尹維笙疲憊的用手支住了額頭,“若有事就來書院找我……我,盡力護你周全。”
沈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不回京城了嗎?”
尹維笙搖搖頭:“昨日我已傳書回京,向大人請求致仕,書院總要辦下去,爺爺生前也希望我能回來,從今後,就由我來當尹夫子吧。”
“維笙哥哥……”沈熒神情動容,眼中滿是感動,從此鎮上有多了個能親近的人,真好。
尹維笙看着她,心中也寬慰不少,幸好還有阿熒能陪在他身邊。
“你若在家中無事,可以來書院幫忙,家裏的書你要是想看盡管來拿,有不懂的就問我。”
沈熒感激之情頓時無以複加,只得道:“謝謝維笙哥哥。”
尹維笙辭官留在家鄉書院的事很快引起轟動,那些謠言也不攻自破,大家紛紛敬佩起他的為人,争搶着将自己孩子往書院送,鎮上不少媒人也開始蠢蠢欲動,上門者接連不斷。
一連幾天,沈熒一得閑就往書院跑,哪怕只能幫着打掃打掃衛生她也願意,尹維笙有空時還會教她寫字念詩,沈熒享受着這股溫馨的親情,對尹維笙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愫絲毫不曾留意。
與此同時,麒麟武場。
一桶剛舀上來的清洌井水被一雙有力的臂膀高舉,緩緩傾倒而下,沖淨了訓練後殘留在肌膚行的熾熱汗珠。
陳休放下木桶,濕着身體走到樹下一雨花石床前,半倚半躺的歇息,腦子裏全是那道穿着素裙的倩影,自從那天走後,二人便再也沒見過面。
這小丫頭也太沒良心,就一點也想不到來看看他。
“想媳婦呢?老陳頭?”
陳休聽到身邊那戲谑聲音,眼皮都不擡一下:“滾。”
“行……吧,到時候某些人媳婦沒了,可別怪兄弟沒通知到位。”程墨冷哼一聲,甩手就要走。
“滾回來。”陳休終于睜眼了。
程墨低低一笑:“這麽大歲數了,還真惦記人家小姑娘……”原本還想說兩句玩笑話,可瞥見陳休那帶有殺氣的目光,硬生生住了嘴,二人同在麒麟武場當教頭,多年的交情,他自認是了解老陳頭的,想動手絕不提前打招呼。
“行了,不逗你了。”程墨輕咳一聲正色不少:“前幾天尹夫子病逝,他孫子辭官回來接管了謙竹書院,有人看見沈家那丫頭天天往那跑,倆人有說有笑的……人家尹維笙,可真稱得上是年輕有為啊。”
偏偏刻意加重了年輕兩個字。
陳休眼眸一黯,關于謙竹書院他不想回憶太多,從小沒有家人,無依無靠,一直長到十五六歲還不識字,好奇去偷聽還被那些富家子弟辱罵驅趕,所以當他聽到沈熒想讀書識字的願望時想幫她的意念那麽強烈。
誰不想當一個驚才絕豔,出口成詩的文人呢?
沈熒想學本事,他是全力支持的,至于在哪學,就要容他好好斟酌斟酌了。
“晚上叫騰雲出來喝酒。”陳休道。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陳頭表示很慌張!呼叫盟友,請求支援!